喪屍末日,人人自危。
為了尋求庇護,我假裝清純無辜地敲開了桑榆的門。
我知道他有個地下室,準備囚禁我已經很久了……
1
我站在淅淅瀝瀝的窗前,看著底下破敗昏暗的街道。
幾十頭喪屍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喪屍爆發已經快半年了,從一開始的「可防可控」,到現在的徹底癱瘓,我被關在這個出租屋裡,斷電斷網斷水,連囤積的糧食都快要吃完。
我隔著玻璃,觸摸雨滴滑落的痕跡。
不知道多久沒有曬到太陽,多久沒有觸摸到這個屋子之外的東西。
街道上的喪屍衣衫褴褸,血肉腐爛。
我也跟著它們一起發爛,發臭。
正當這時,一道鮮紅的身體從我窗前掉落。
嘭地一聲,砸在街道上,身體與紅裙化作一朵花。
整條街的喪屍都停下了緩慢的動作,齊齊往這個方向看來。
然後像是聞到血腥味的瘋狗,爭先恐後趕來這裡,大快朵頤。
我靜靜地俯視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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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住在 14 樓的姑娘,我曾在電梯間裡跟她有過點頭之交,知道她愛穿長裙,時不時抱一束鮮花回家。
這是這個月的第十八個。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怕我變得和她一樣。
我打開自己的衣櫃,拿出我最性感的吊帶裙換上,坐在已經積灰的妝鏡前撸了個淡妝,敲開了對面的門。
?
門打開,是一身清爽的桑榆。
白襯衫,西裝褲,斯文的金邊眼鏡。
襯衫挽到手臂上,似乎剛在做菜。
門裡傳出飯香味,以及悠揚的古典樂。
好像這個末日跟他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我沒有存糧了。」我開門見山,「你之前說的話還做數嗎?」
桑榆的嘴角微微挑高。
——「當然。」
2
桑榆是兩年多以前搬到我對面的。
他認識我可能更早。
在我記不得的街角,擦肩而過的人潮,或者不知名的網紅打卡店。
我來大城市打工,過著朝九晚五的普通生活,不算好也不算壞。
而他是個家庭優渥的大學教授,本不該有什麼交集。
但偏偏我們相遇的次數,不自然地增加了。
酒吧,公司樓下,通勤路上。
相遇的太多,他又長了張令人無法拒絕的臉,自然而然變成了點頭之交。
然後,微博小紅書有了他的評論。
微信被他以轉賬的方式加上了好友。
他出現在所有我出現的地方。
事情逐漸變得恐怖起來。
我懷疑他要做什麼,無論什麼時候都和朋友、同事結伴同行。
直到有一天下班回家,他站在我的門前。
修長的身影松松散散倚著牆,眼鏡在窗外的燈光中鍍了一層流火,指尖在褲邊彈動,仿佛在奏響一支聽不見的樂曲。
「你想幹什麼?!這是我家,我不歡迎你!」我徹底崩潰了,拿出了包裡的防狼噴霧。
「呵。」他似乎感覺十分有趣,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不緊不慢地從褲袋裡掏出一串鑰匙,晃了晃。
「隻是湊巧買了房子,搬來這裡住。」
他表演性質地將鑰匙插進鎖孔,打開。
——這是他的家。
我所有抗議瞬間偃旗息鼓。
我都沒有家。
而他買了這層樓的其他三戶打通,堂而皇之搬了過來。
3
喪屍爆發之前,桑榆大抵如此。
我知道他不正常,沒有任何一個人會這樣關注另一個人的生活,但偏生他所有的行為都合理合規。
他沒有觸碰過我,沒有暴力舉止,永遠彬彬有禮,評論轉發也沒有任何冒犯,我報警提起話筒都沒有東西可以說。
連我最好的朋友都在長年累月的拉鋸戰中覺得是我瘋了,我妄想他暗戀我。
但我知道他是個瘋子。
絕對、絕對的瘋子。
他在玩一場遊戲,貓捉老鼠的遊戲,他享受我們兩人之間秘而不宣的暗流洶湧,享受我無處訴說的驚恐。
我嘗試過搬家。
桑榆甚至友好地陪著我一起去看了房子。
對著滔滔不絕的中介,他點了點一套房:「我覺得這套不錯。」
我是沒有任何興趣看房。我隻想搬到他不知道的地方。
「這個小區,我也很想買。」他淡淡道。
房產中介歡欣雀躍,我卻毛骨悚然。
我讀出了他話中隱意:
——不論我去哪裡,他都會出現在我身邊。
他就像一隻耐心的蜘蛛,編織好了碩大的捕食網,在據我一步之遙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著我。
自、投、羅、網。
而喪屍病毒的爆發,打破了我們之間緊張的平衡,為這收網,按下了加速度。
4
我的出租房,隻是三室兩廳中的一間客臥。
桑榆不一樣,他打通了三間,做了個大平層。
品味毋庸置疑。
「你的存貨能撐這麼久,出乎我的意料。」他如沐春風地笑著。
屍變之後, 他三次邀請我去他家吃飯,我都拒絕了。
我們都知道那背後的隱意。
現在他若無其事地調侃著,似乎我們之間沒有獵人與獵物的關系。
「你有多少存糧?」
「不多。」桑榆打開了儲藏間,裡面是貨架,底下是大米,上頭有密密麻麻堆到天花板的罐頭。
午餐肉,紅燒獅子頭,缽缽雞,豆豉鲮魚……
我咽了口唾沫。
我都不知道吃了多久的貓罐頭。
那還是我在業主群裡用僅剩無幾的衛生巾跟人換的。
「想吃點什麼?」他靠著牆,低聲道。
大約是儲藏間太小,他又太近,那聲音似一道細小的電流,攀上了我的後頸。
我警惕地後退一步:「隨便吧。」
「隨便?」他愣了一下,隨即又笑了起來,「好,我去做菜。」
側身而過的時候,他隨手丟給我一個小紙包。
我接過。
——蘇菲日用衛生巾。
我:……
我走出儲藏間,坐在兩年不曾踏足的隔壁客廳。
窗明幾淨,屋外大雨,桑榆從小型供電設備維持的冰箱裡拿出了凍牛肉和海鮮處理。
悠揚的古典樂中,日夜困擾我的喪屍低吼,微小到幾乎聽不見了。
我看著男人精悍的脊背線條,考慮起怎樣才能不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食物。
5
桑榆的手藝很好。
這一點我沒有太意外。
像他這樣的男人,似乎沒有哪處不完美。
長條形西餐桌兩端,我與他。
燈光,古典樂,蔬菜和鮮肉,靜靜燃燒著的蠟燭。
一場放在和平年代都稀有的約會。
而我在不顧形象的狼吞虎咽。
喪屍爆發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過那麼鮮美可口的食物了。
他優雅地搖晃著紅酒杯:「慢慢吃,沒人跟你搶。」
我沒有辦法阻止我失態,從這個意義上,我們人類比喪屍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喪屍無休止的進食,我們也一日三餐。
甚至為了一口吃的可以放棄尊嚴,淪為野獸。
等吃飽了,我放下了餐刀,擦了擦嘴唇,不加掩飾地冷冷看著他:「很豐盛。」
「謝謝誇獎。」桑榆依舊是完美的笑容。
「你想要什麼?」我問。
窗外的雨驟然急了,敲在玻璃上。
「我要用什麼來支付這頓大餐。」我靜靜地凝視著他,一字一頓重復。
我不是傻白甜。
我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世道。
物資是硬通貨,黑暗的交易已經是心照不宣的規則。
就因為我微信性別女,每天能收到無數條騷擾消息:一頓飯一次。
他們甚至懶得問你願不願意。
因為貧餓交加的女孩兒,沒得選。
當然,桑榆的邀約沒有那麼露骨,他隻是用非常平常的語氣問我上不上他家吃飯,好像我們是很要好的普通朋友,去對方家裡惺忪平常。
音響切換,傳出了一首抒情曲。我們隔著長桌對望,仿佛一對燭光晚餐中的戀人。
但我知道交易就是交易,眼前這一切都是他的籌碼。
他給的越多,我要還的就越多。
直到天平平衡。
?
望著我嚴肅的樣子,桑榆笑了。
他笑得很開心,肩膀聳動,甚至摘下眼鏡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隻是吃頓飯,需要這麼緊張嗎?」纖長的手指捏著鏡架,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你剛才的樣子,好像隨時要上來咬我一口。我是請你吃飯,怎麼好像我得罪你了?」
我眯起了眼睛:「我沒有東西可以還你。除了貓罐頭。」
「我不需要你還我什麼。」桑榆慵懶地撩撥著餐盤裡的牛排,抬起他的桃花眼,從鏡片後面一撩,「……除了一樣東西。」
「是什麼?」
「你猜?」桑榆又露出了他標志性的笑容,很愉悅的樣子。
我默默捏緊了拳頭。
然後慢慢松開,端起了桌子上的餐盤。
他是變態,我不是。
我有基本的道德操守。
?
我沉默地收拾了餐桌,走進廚房,自覺地刷鍋刷碗。
等我把餐桌和廚房都整理好,桑榆已經坐在沙發上看書了。
他倒在單人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就著黃銅落地臺燈讀一本《風沙星辰》。
見我出來,他平靜地點了點頭:「很賢惠。」
我:……
「如果沒有什麼要我做的,我就走了。」我脫下了圍裙,丟在了桌上。
桑榆嗯了一聲,依舊看他的書。
就這麼簡單?
走到門前,我還難以置信,一個覬覦我多年的變態,在道德淪喪之際把彈盡糧絕的我勾上門,隻是為了請我吃頓飯?
桑榆,你是不是不行?
我皺著眉頭偷偷看了他一眼,低頭穿鞋。
但就在我的手指夠到高跟鞋的瞬間,我聽見門外傳來低沉的吼聲。
一種我日日夜夜都能聽見的低吼。
?
我汗毛倒豎,屏息靜氣地把高跟鞋放了回去,順著貓眼張望。
陰暗的走廊,白天也沒多少光線,什麼都沒有。
就在我懷疑自己幻聽之際,一隻血紅的眼珠子突然出現在貓眼對面,直勾勾地瞪著我!
我倒抽一口涼氣,驚退了幾步。
——堪堪落在堅實的臂彎裡。
桑榆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我身後,手臂橫亙在我腰間,穩穩拖住了我。
眼前的門被喪屍瘋狂地撞響。
而他眸光低垂,居高臨下落在我唇上,嘴角緩緩挑高。
「诶呀,回不去了呢。」
我看向了藍牙音箱,後知後覺他為什麼要在這個寂靜無聲的世界裡堂而皇之地聽音樂。
靠!
他故意的!
即使我家近在咫尺,我也回不去了。
桑榆,不愧是你。
6
天色陰沉,雨還在下。
桑榆在看書,而我被困在桑榆家裡。
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
故意喊我上他家吃飯,還拿腔作調地播著音樂。
看似是格調,實則全都是心機。
眾所周知,喪屍的聽力很好,隻要弄出些微動靜,他們就會窮追不舍。
雖然我們住在高層,但喪屍不是不會爬樓梯。
他們行動緩慢,關節僵持,不過這麼大半年下來,樓下幾層的住戶基本上都空了。
我看到群裡有人說,沒事不要去消防通道。
我不知道那個漆黑的樓梯裡,站著多少等待著的喪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