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安靜是最基本的準則。
隻有活得像活死人,才不會被活死人窺覷。
活過半年、還活得相當滋潤的桑榆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我看著腳下厚厚的地毯,能淹沒我腳背的波斯長絨,以及牆上的隔音棉、桌子上的桌墊,最後將目光落在那個始作俑者身上。
——用一餐飯的功夫引來喪屍,直接切斷了我回家的路。
厲害,厲害。
我決定跟他談談。
?
「喂。」
我叫一聲,桑榆隻是將書挪開一些,露出半面桃花眼。
門口那隻喪屍卻仿佛聽到吃飯的狗,刨門的聲音抓心撓肺。
「噓。」桑榆把手比到了唇上。
「你引來的喪屍,你能不能把它做了。」我用唇語道。
桑榆放下了書,彬彬有禮地用唇語回:
——聽不見。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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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穿著火紅的吊帶,赤足踩著波斯軟毯,走到他身邊。
「把它做了。」我無聲地指了指門外。
他仄歪了臉,露出精致流暢的側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神比天使還單純。
我:……
我咬了咬嘴唇,撩起長發,附身貼到他耳邊,用隻有我倆聽得見的氣音道:「做掉它。」
桑榆微微後仰,鏡片後的眼睛眯起,衝我勾了勾手指。
這次,輪到他把唇貼到我耳邊。
「呵,」頸間拂過灼熱的氣息,以及桑榆低沉的壞笑。「你怎麼不直接把我做了?」
我猛地瞪圓了眼睛。
他的聲音又低又磁,顯得方才悄悄行事我像個傻逼。
而門外的喪屍更瘋了,我親耳聽見鋼筋都要掰折的聲音。
那個瞬間,我與桑榆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和喪屍哪個更無腦。
就在我忍不住要開腔罵上幾句的時候,桑榆猛地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拖進了他的懷裡,同時遊刃有餘地捂住了我的嘴。
「噓——」他的聲音仿佛從我們嚴絲合縫的身體中傳出:「有人來了,交給他們收拾。」
他的擁抱不容抗拒,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精悍身體下潛藏著的可怕力量。
?
桑榆說罷,轉動了桌子上的黑色魔方。
一瞬間,整個房子都暗了下來。
燈光熄滅,冰箱關閉,水滴懸在水龍頭上方,將墜不墜。
寂靜無聲的屋子裡,隻剩下大雨傾盆下兩道心跳。
我的很凌亂。
桑榆也不遑多讓。
與他身上平靜的木質調香味並不匹配。
炙熱的呼吸噴在我的頸側,我掙扎了兩下,桑榆的懷抱箍得更緊。
「聽。」
好像是這個字,亦或是一個微微相觸的吻,我分不清。
但我閉上了眼,的確聽見了腳步聲。
沉重,凌亂,激烈,融在窗外的大雨裡。
——有人下來了。
喪屍被腳步聲吸引,低吼著離開了我們門前。
隨即安全門砰地一聲被踢開。
過道裡傳來打鬥。
來人和喪屍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最後以喪屍倒地告終。隔著一扇門,利斧頻頻砍向已經異化的血肉,喪屍發出越來越可怕的嘯叫。
我知道它已經算不上人,但這不影響我發抖。
桑榆捂著我的手松開,緩緩向下,化作一個擁抱。
那擁抱太過溫暖,我被誘人的、清爽的木質調香味包裹,抽緊的脊背疲憊地放松。
?
但是很快,外面的動靜又讓我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剛才那聲兒是從這家傳來的,搶了丫的!」
我猛地坐了起來。
來的是強盜!
現在,這棟樓裡,最不缺的就是強盜。
頭兩個月,業主群裡還能相安無事地交流一些情報,但很快,物資的極度短缺就讓人變成了禽獸。
群裡但凡露財的,都一個個被劫殺。
我在深夜裡聽見過他們伏擊鄰居,殺人有時候僅僅是為了一杯泡面。
隻能說比喪屍更可怕的是人心。
外頭的對話還在繼續。
「他娘的都這時候了還有闲心放音樂,這家肯定囤了不少東西!查過是誰了嗎?」
「不知道啊,群裡根本就沒這號人。」
「嘿,還藏得挺深!」
「老大,會不會是幻聽啊……誰敢弄出聲響,這不是成心找死嗎。業主群裡沒人,說明這家就沒住人。」
「放你娘的狗屁!那說明這人根本用不著跟外面交易,你說他有多少東西。他甚至可能有發電機!」
門口傳來撬棍捅門的聲音。
這下怎麼辦?我心急如焚,回頭看向桑榆。
他竟然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嘴角噙著一絲笑,仿佛強盜撬得不是他家門。
我拎著他的領子抖了抖:你快想想辦法啊!
桑榆故作深沉地想了想,把手一攤,薄唇輕動:手機。
?
我想不明白他要我手機幹什麼,但他的背後,門縫已經有了一絲變形。我定了定神,從懷裡掏出手機遞給了他。
我們樓裡很早就斷電了,後來搶修過幾次,修了還斷,而且斷得時間越來越長,大家都趁著有電的時候手機充電寶齊上陣,不然隻能靠吼。
桑榆接過手機,當著我的面駕輕就熟地解開了我的鎖屏密碼,在我驚疑的目光中,點開了藍牙。
藍牙列表裡,赫然連著我家的音箱。
我心下一沉。
——那是我用來呼救的!
因為我不知道上桑榆這兒究竟會遭受怎樣的對待,所以來之前,我提前做了布置。如果他對我不利,我就會通過與手機相連的藍牙音箱播放一段求救,同時公布他的信息。
可是他怎麼會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我留的後手?!
我眼睜睜看著他打開 QQ 音樂,選中莫扎特,纖長手指按下播放鍵的瞬間,對門的我家傳出了悠揚的古典樂。
「操!是對門!」
「媽的膽子是真肥,別是有病吧……」
「這家我知道,就一個女的,別說有病,就算變成了喪屍,一斧頭下去也沒了,走!趕緊的!」
撬門的動靜消失了,腳步聲遠去。
噠的一聲鎖屏,桑榆關上了手機,重新把雙手環在了我的腰上。
黑暗中,我靜靜地坐在他的懷裡,聽著強盜把我家衝了個稀巴爛。
而他那雙漂亮的手,輕而易舉捏著我最後的救命稻草。
仿佛那什麼都不是。
7
強盜翻了大約一刻鍾,走了。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拿走了什麼,但我家那道門已經被砍破了。
過道裡還躺著一具喪屍。
我來的時候還幻想過,我可以從桑榆手裡搞點吃的回去。
現在我知道沒有這個可能性了。
沒、有、一、丁、點、可、能、性。
桑榆不給我任何退路。
他是什麼時候布局的?
從我進門的那一刻,還是更早?
我不敢想。
?
男人從門前的貓眼處離開,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沙發上,交疊起了修長的雙腿。
「诶呀。」他慢條斯理地推了推眼鏡,「一頓飯的功夫,你家被砸了,這可怎麼辦?」
「你不就盼著這一天。」我低聲道。
「什麼?」桑榆抬高了調門。
「我說,我可能要在桑先生這裡多叨擾一陣。」我拿出我最甜美的笑容。
桑榆仰頭,看了眼天花板,懶倦道:「姜小姐,如果是平常,多添筷子多口飯的事,大家都是鄰居,我不會拒絕。隻是你也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想在我家常住……」桃花眼輕輕一撩,「你得是我什麼人,嗯?」
雨越下越大了,屋裡光線微弱,他的輪廓冷厲。
我們對視了良久。
然後我默不作聲地解開了吊帶。
紅裙落地。
?
桑榆靜靜地看著我。
連姿勢都沒有改變,隻是仔細地審視。
說實話,我曾經設想過一千種我和桑榆獨處的場景,沒有一種會是這樣。
他的平靜讓我的孤勇顯得像個笑話。
時間漫長得凝滯,我尷尬得想把紅裙撿起來,他終於動了。
他站了起來,臉上俱是陰影,隻有眼睛明亮。
我僵了僵,臉頰更熱,仿佛接受檢閱的學生,眼看著他走到我面前。
他的指尖輕輕觸碰到了我的手腕,激起一層戰慄。
修長的雙指順著我的胳膊往上,仿佛我是一把琴,而他在彈奏樂章。
我來這裡,本來就做好了交易的打算,他要是給我個痛快,我倒還沒有那麼羞恥,但他這樣悠闲地而隨意地輕觸我的手臂,讓我升起濃烈地被褻玩的感覺。
但比起衣不蔽體的我,衣冠楚楚的桑榆又顯得如此莊重文雅。
他漫不經心地攀完我的右臂,執起了我的手,拉近,閉著眼睛在我肩膀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像是一個收藏家面對珍貴的藏品。
「很漂亮。」黑發掃過肩膀,又輕又痒,「不過我想要的遠不止這個。」
我眨了眨眼睛,做夢一樣眼看他揚手,將一件西裝披在我身上。
「姜小姐,我們都知道貞操沒有那麼金貴,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不過是具皮囊,喪屍咬上一口,就變得駭人恐怖,你憑什麼覺得這就足以答謝我?」他的笑容裡帶上一絲嘲諷。
我糊塗了。
一個變態,居然不圖我身子。
「那你圖什麼?」我忍不住問。
他握著我的手,虔誠地放到嘴邊輕啄了一口:「更多。」
鏡片下洞若觀火的黑色眼睛,仿佛深不見底的漩渦,讓我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
他說的沒錯,我的確沒什麼貞操的觀念,這都什麼年代了。為了活下去,我願意跟他做交易。
但他卻變成了個正人君子,一個柳下惠,他越是這樣,我越是不安。
交易就是兩清。
他卻不要跟我兩清。
——他想要什麼?
在我回過神來前,桑榆已經俯下身,溫柔地替我拾起了紅裙。
「穿上。」他的眼神平靜如水,「我們有重要的事要做。」
8
桑榆說的重要的事,是回我家。
他分析這伙強盜也許會再回來,我們要趕緊把我家裡的物資再翻一遍。那邊不能住人了,撿點東西回來也是好的。
我沉浸在色誘失敗的尷尬中,蔫巴巴跟在他身後。
桑榆倒是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探了探貓眼就打開了門。
惡臭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門外倒著隻喪屍,七零八落。
桑榆握著消防斧跨了過去,輪到我,我卻不敢動。
因為它還沒死。
血紅的眼睛盯著我們,尖銳地牙齒張著,作勢要咬。
一隻手出現在我的視野裡,修長有力,是桑榆。
他揶揄地看著我,推了推眼鏡,似乎在說,要不要隨你。
……媽的,要。
他隻是變態,地上那可是喪屍!
我握住了他的手,紅裙飛揚,輕輕跳過了屍體。
「很好。」他像個循循善誘的老師,不吝於誇獎。
不過他的手卻沒有什麼師道尊嚴,非但沒有放開我,還顯而易見地緊了緊。
我瞄了眼相握的手,挑了挑眉。
桑榆還是那副嘴臉,剛要開腔,卻突然變了臉色,看著我背後瞳孔猛地放大:「小心!」
我當即嚇得猛竄到他懷裡。
真的是蹿。
等回過神來,我已經抱住了他的腦袋,雙腿緊緊夾著他的腰。
仿佛一條被逼上樹的狗。
胸口傳來悶悶的笑聲。
起先很低,隨即變得激烈起來。
「你這樣,有什麼事,我很難應付。」桑榆好笑地抬頭。
我看看仍舊趴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喪屍,再看看抱著我笑得有點壞的桑榆,臉上猛地漲紅了。
大半是氣的。
「很好玩嗎?!」要不是還纏著他的腰,我恨不能踹他一腳。
我調門一高,桑榆翻臉比我還快:「這是一次演練。」
我望著他嚴肅到近乎莊嚴的面孔,一口氣哽在喉間,將信將疑。
他鄭重其事地把我從身上抱了下來:「姜小姐,我知道你對我有一些不切實際的性幻想,也很依賴我。但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絕不能胡亂往我身上竄。」
我:……
「我太兇了,嚇到了你?抱歉。」在我的沉默中,修長的五指強勢地插入我的指縫,與我十指相扣。「為了滿足你的心理需求,我會牽你的手。」
「你是法學系的教授嗎?」我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