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倆渾身上下灑滿喪屍血,桑榆突然開腔。
「對了,這個給你。」他從褲兜裡掏出一樣東西,塞進我手中。
……是把彈弓。
「如果遇到情況,就用這個。」他鄭重囑咐我。
我:……
我突然有點後悔了。
我不該聖母。
躲在樓上暢享桑榆的遺產和密道不香嗎。
我為什麼要跟他一起出來找藥?
雖然這樣說,上街的過程倒很順利。
比我想象的要順利得多。
大門依舊是潤滑過的,打開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一如桑榆的二八大槓。
我坐上他後座的時候,全世界都是我的心跳聲。
有幾隻喪屍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街上,有一瞬間朝我們看來,隨後急切地蹣跚走來。
畸形的人體,裸露的器官,鮮血淋漓的面容。
我嚇得心要從喉嚨裡跳出來,頭腦發暈地緊緊抓著底下的大槓,整個人都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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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突然伸過來一隻手,闲闲地握住我的,引我放到他腰上。
襯衫下的腰,勁瘦一片。
剛才的回憶漫上了我的心尖。
我有些羞恥地攥住了他的白襯衫,慌得手心都湿透。
他好笑地回頭盯我一眼,推了下眼鏡。
我讀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愈發羞恥地把另一隻手放到了他腰上。
桑榆長腿一蹬,自行車箭一樣蹿了出去。
?
喪屍發出嘶吼,衝我們伸出指爪,攻擊的動作。
但在某個風吹過的瞬間,他們突然站住,然後放棄追逐,恢復了死屍的狀態。
甚至在我們經過時,慢吞吞地轉動著脖子,用灰白沒有生氣的眼睛目送我們離去。
雖然知道是喪屍血的緣故,但我還是難以置信。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我像是做夢一樣。
雨停了,空氣裡都是潮湿鮮潤的氣息,我坐在桑榆的後座上,回頭看我們那棟樓。
黑夜裡,它就像一隻死去的困獸,沒有一星半點的火光。
我曾經覺得這棟樓房就是我的全部,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重獲自由。
我們的自行車駛過 14 樓姑娘的屍體。
她被啃得隻剩下頭顱,但是她的表情卻是安詳的,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解脫的笑意。
我突然有點懂她了。
——我們人類,是不可能永遠被關在屋子裡的。
即使我們可以苟活一刻,但我們向往撲面而來的風,清晨的雨露,還有燦爛的陽光。
為此,我們願意支付高昂的代價。
我咬下了手腕上的發圈,綁住了一頭長發,看著眼前這個被喪屍佔領的城市。
也許剛剛讓我和桑榆共進退的,就是這種傳承自進化的冒險本能。
11
最近的醫院三公裡,騎自行車隻要 15 分鍾,不是特別遠。
桑榆選了條僻靜的小路。
因了衣服上的血跡,還有靜音的自行車,一路都很順利。
哪怕有覺得不對勁的喪屍,桑榆也優哉遊哉地路過了。
——直到我們拐上了人民西路。
?
人民西路是條主幹道,早年間建的,雙向隻有二車道,平時很堵。
現在隻剩下兩側的六層樓居民房黑黢黢地立在黑暗裡。
在第一聲槍響以前,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第二槍直接放在了離我兩米遠的地方,炸起了一抔土。
我腦袋都快炸了!
之前躲在樓上,我也聽見過槍聲,一直以為是警察在維持秩序。
現在這槍怎麼衝著我們來?!
總不至於是把我們當成喪屍了吧?
我下意識看著對面那一排黑黢黢的居民房,想看清是哪個窗口後有人放冷槍。
不過很快我又意識到,比冷槍更可怕的問題。
——喪屍聽見了!
連續啪啪啪的射擊雖然始終沒有命中我們,可是直接引起了喪屍的注意!
巨大的動靜讓喪屍抬起胳膊衝我們這邊襲來。
緊張的喘息飄散在空氣裡。
這人味無疑勾得喪屍越發瘋狂,跌跌撞撞的腳步加快了。
巨大而嘹亮的槍聲裡,前路的所有喪屍都向我們包抄過來。
明明人民醫院的巨大樓體就在眼前,可我們遇到了屍潮!
?
就在這時,前頭響起桑榆淡淡的的聲音:「彈弓。」
……哈?
我猛地想起出發前桑榆放在我口袋裡的東西,掏了出來。
「打。」他命令道。
我:……
什麼意思?
我姜月能打一百個嗎?
還是在移動的自行車上?
現在車後座坐的是個蒙古騎兵,他也不能夠啊。
話雖這麼說,看著不足百米的喪屍,我還是緊張地舉起了彈弓,瞄準了最前面的那隻。
桑榆的彈弓是實用的那種,牛皮鋼珠不鏽鋼架。
我使出吃奶的勁兒打了一發,最前頭的喪屍抖了抖,但很快直起身來,一瘸一拐繼續走。
桑榆的自行車還在不緊不慢地往前踏。
眼看要撞,我急了:「沒用啊!我不會!」
桑榆失笑:「誰叫你打喪屍了。打窗戶。」
我:……
可惡。
之前明明什麼都沒說。
我又摸了幾顆鋼珠,瞄準 2 點鍾方向放了一把,剛才那黑槍隱隱約約是從那個方向來的。
隻聽見哗啦一聲巨響——
黑暗中,窗戶成片地剝落,然後叮鈴咣當砸在路基上。
這震天響的動靜,直接讓喪屍頓住了。
我看有戲,繼續啪啪啪!
持續不斷用老舊小區的窗玻璃制造巨大噪音。
屍潮改換了方向,像被吊著胡蘿卜的驢,浩浩蕩蕩地朝空無一人的路基趕去。
?
在屍潮的背後,桑榆踏著自行車,載著我,優哉遊哉進了人民醫院。
破敗、濺滿血跡的人民醫院,像是恐怖故事裡的背景板,靜靜地矗立在巨大的毛月亮下。
12
幾乎一進門,桑榆就把自行車往牆上一推,拉著我閃進了側樓。
我餘光瞥見正門口全是遊蕩的喪屍。
像一座座無聲的墓碑。
過道也好不到哪裡去漆黑一片,有強烈的血腥味。
借著玻璃外透過來的月光,我看見了牆上無數血手印。
屍變剛開始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受咬之人被送進了醫院,當成普通狂犬病治療。
然後醫院就淪陷了。
那隻牽著我的手,有松動的跡象。
我緊緊握住他。
這黑暗裡唯一溫暖、柔軟的東西。
不能讓他離開。
桑榆停下了腳步,側頭注視著我,輕輕發出了一聲「嗯」,尾音上揚。
然後,我感到一隻大手擱在了我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
「剛才做的不錯。」
話語裡誘哄意味的笑意,讓我覺得被當成了小孩子,不爽,又說不出口。
我隻好嚴肅地轉換了話題:「為什麼會有人放槍?」
「他們是附近的幸存者。醫院裡有藥物。」桑榆的解釋總是這麼言簡意赅。
我大為震撼。
為了一點物資,已經到了這份上?
僅僅是踏足他們的地盤,就該死嗎?
「太過分了。」
回想起來,鳴槍打人,引來屍潮,這種事他們明顯做的很熟練了。
在喪屍包抄過來以後,他們就放棄了繼續射擊,顯然是為了節約彈藥,篤定我們會死。
不知道身上背過多少人命。
「別讓我知道是誰。」我攥緊了拳頭。
「哦?你想殺了他們嗎?」桑榆回頭,很感興趣地捏了捏眼鏡。
非常平常的語氣,仿佛在談論天氣。
我手臂上莫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而他的下一句話,直接讓我原地炸開。
「也不是不行。」桑榆微微勾起了唇角,鏡片後的眼神,甚至有一絲……
……寵溺。
?
我咽了口唾沫:「你……殺過人嗎?」
桑榆一手牽著我,一手從背包裡掏出把三稜軍刺:「還沒有。」
「還沒有是什麼意思?!」我比聽見具體的數字還恐慌。
「還沒有就是還沒有啊。」桑榆的聲音拖著長調,又輕又懶,說不出的曖昧。「我有一個心儀的目標,關注了她三年,但還沒有得手。」
噗通。
黑暗的走廊裡,我停下了腳步,聽見了自己放大的心跳。
桑榆也停下了。
白襯衫,西裝褲,手裡提著鋼青鐵冷的三稜軍刺,笑吟吟地看著我。
「怎麼了?」他溫柔地問。
我打了個寒噤,忽然覺得背後好冷。
我們對視的那一刻,有一生那麼長。
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剎那,他突然揮動右臂,三稜軍刺帶著呼嘯的風聲向我襲來!
我猛地抱頭蹲下!
?
滴答。
黑色的血落在我的肩膀上,一切都仿佛靜止了。
我抬頭,桑榆握著軍刺,又準又狠地捅進了一隻喪屍的眉心。
剛才它就站在我背後。
喪屍還沒開始張牙舞爪,就像斷電的人偶,垂下了雙手。
桑榆幹脆利落地拔出軍刺。
軍刺上頭開了血槽,沒有任何血肉的阻礙。
黑血蔓延,喪屍噗通倒下,徹底失去了生機。
我從來沒見過有人這麼殺喪屍。
「上世紀的額葉切除手術,用長錐破壞前額葉,治療精神病,當然沒什麼用。」桑榆紳士地把我從地上拉起來,「不過對付喪屍很好。喪屍沒有智力,卻需要運動模塊協調全身動作。」
他春風和煦地解釋了一下他的技術。
我瞄了眼沾血的三稜軍刺。
比起別人爆頭,斬首,拍碎的血腥手法,桑榆精準,優雅,快速,一擊斃命。
——他是專業的。
就像刺客。
哈哈,當然,當然……
他殺喪屍這麼專業,那他殺人呢?
這把軍刺,原本要用在誰身上?!
當我陷入巨大的恐懼之中時,桑榆皺了皺眉,看向前方。
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黑暗中,灰白色的眼珠子浮現了起來。
走廊裡隨即響起此起彼伏的低聲嚎叫。
是喪屍!
我下意識要往外頭跑,可是走廊盡頭的門上,猛地貼上來一隻喪屍。
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
我們被困住了!
桑榆冷靜地打開手邊的門,把我推了進去:「鎖好門,別出來。」
門縫合上的剎那,我看到一道黑影撲向了他!
13
我躲在門裡,呆滯地聽著隔門的打鬥。
恐怖的屍吼,男人的悶哼,血肉飛濺,三稜軍刺劃過牆面的刺耳聲音……
我有幾次,都想開門衝出去,但是門把手紋絲不動。
直到一切都寂。
不知過了多久,我推開門,站在血忽淋拉的走廊裡。
到處都是屍塊,還有血。
血像一汪湖。
我抬腿,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