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揚起了眉眼。
「我需要破傷風針。」他苦笑著揚了揚受傷的手臂。
他的襯衫袖子早已被撕裂了,繃帶也被血浸湿。這濃重的血氣,讓燒成火柱的喪屍咣咣撞著門,想要衝進來把我們撕碎。
指尖觸摸到了褲兜裡凸起的針劑。
對啊,我手裡還有他的命。
如果不把破傷風針給他,他可能會死。任何一點感染,他都可能會死。
不要給他!
不要給他!
不要給他!
理智瘋狂向我預警。
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我自己,輕輕攀上他的手臂。
「傷口裂開了啊,」我聽見我的聲音顫抖著,絕望的,不聽使喚,「疼嗎?」
眼淚落在繃帶上。
那一瞬間,桑榆的瞳孔緊縮,臉上一貫以來的輕慢笑容消失。
他伸手扣住我的脖頸,極為兇狠地吻住了我,然後把我抱起來掼在牆上壓了過來,吞噬般啃咬著我的唇。
我仿佛被揉碎了磋磨了侵佔了,由他囚禁在懷抱中。
Advertisement
嗯……?
桑榆殺我,怎麼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
說也可笑,隔著一道門的距離,燃燒的喪屍發狂。
我們卻忘情地擁抱撕咬。
我跟人談過戀愛,卻沒有過這樣銷魂蝕骨的吻。
到最後不得不捂住他的嘴,結束他無休無止的掠奪。
「你……你做什麼?」
桑榆眼裡一片漆黑,呼吸落在指縫:「你摸我,還不準我親回來,嗯?」
他平時總是表現得彬彬有禮,唯獨在纏綿中卻不笑,冷酷霸道,隨心所欲。
吻我時甚至帶著強烈的恨意。
這讓我既恐怖,又著迷。
我實在不懂這個男人。
?
火越燒越大,終於澆滅了他的欲火。
桑榆扎了針、處理好傷口,領著我離開走廊。
不遠處有遭遇戰,那隊人比我們早走,吸引了大批喪屍,我們撤的很順利。
破敗的後花園裡火光連天,我望著他的側臉,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這個變態殺人狂,竟然是扭曲世界裡唯一的真實。
「你想殺我,為什麼又親我。」鬼使神差,我問。
「你覺得殺人是什麼?」
我老實道:「是犯罪。」
他捏了捏鏡片:「不,是大業。」
大業?
我依稀記得這個詞,似乎出現在古代煉金術裡。
指的是,那些值得人奮鬥終生的事業。
「殺人不是一門技術,也不是單純地滿足欲望。那些為了達成世俗目的的殺人犯,或是為了滿足欲望、精心策劃的殺人狂,都骯髒下流,令人不恥。」
啊……你們殺人界還有如此這般的鄙視鏈啊。
仔細想想,他這話,確實將大部分殺人犯全部包含了進去。
如果不是為了要達成什麼目的,也不是天生變態需要殺人取樂,那為什麼要殺人呢?
「每個人生來就有自己的天命,我的天命就是殺人。」他看著自己握刀的手,「在這個過程中,我才得以完善自我。」
「啊……」瘋得挺嚴重的。「那我什麼時候會死。」
「原本應該是三年前。」
「那我怎麼還活著?」
桑榆玄妙地看了我一眼:「一開始是因為你警惕性很高。」
我對比了一下我們的身高體型力量,再加上他詭計多端的性格,以及他無處不在的窺探……「我警惕性再高又能怎樣?你要搞死我,很容易的吧。」
「嗯。」桑榆垂眼,發絲柔軟地落在前額,看起來有幾分挫敗的乖順,「但越是觀察你,我越是覺得,不能輕易對你下手。」
「哦?」
他溫柔地揉了揉我的腦袋:「人頭點地,不過一刀。你這麼可愛,我怎麼舍得讓你死得那麼輕易。」
「呵呵,我真是謝謝您了。」
我錯了,我怎麼可能通過談話搞清楚這個男人的心路歷程。
我又不是神經病。
「反正你終歸要弄死我,你繞這麼一大圈,不累嗎?」
聽我這麼說, 桑榆臉上突然閃過一絲黯然,苦笑著搖了搖頭:「姜月,我隻是覺得,這一切對我不公平。」
哈?
我沒聽錯吧?
你個病嬌殺人狂還覺得天道不公了?
你看我有說什麼嗎?
我簡直要被他逗笑了:「哪兒不公平?」
聽我笑他,他愈發委屈地垂著眼角,正要開腔,突然眼神一厲看向前方。
「誰?」他完好的左手甩出三稜軍刺,把我擋在身後。
前面閃出來一隊人馬,大概七八個男人,手裡操著各式各樣的家伙。
打頭的端著槍。
16
他們看到我的一瞬間,眼睛就亮了。
「你們是什麼人?」打頭的絡腮胡粗聲粗氣問。
桑榆懶洋洋地舉起手:「受傷了,來醫院找藥。」
「火是你燒的?」槍口對準了他。
「不是。」桑榆指了指前門的戰鬥,把鍋推得一幹二淨。
他們還要再盤問什麼,一群喪屍從背後衝了出來。
沒人再顧得上說話,對峙雙方立刻抱作一團。
桑榆牽著我躲到他們身後渾水摸魚,隻有在喪屍接近我們的時候喂上一刀。
砍完了,還衝我無奈地推推眼鏡。
仿佛特別不好意思讓我看到一刀一個喪屍的樣子。
——嘖,還挺有偶像包袱。
這群人的戰鬥力比剛才那群小年輕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一路殺出了醫院,跳上了輛越野車。
越野車經過加固,車身保險槓的地方加裝了尖刺,玻璃也很厚實,外頭看上去漆黑一片。
「走!」背後有人催促。
說著還來推搡我。
我心裡泛起一絲恐懼。
哪怕喪屍爆發之前,女生被推上陌生車輛都是綁架,更何況現在。
我慌亂看向桑榆。
他衝我笑笑,伸手虛虛護住了我的腰身,這下換他被推得趔趄了一下。
他回頭溫和道:「在走了,在走了。」
像是一個沒有脾氣的讀書人。
我松了口氣,如果桑榆文質彬彬,那一切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伴著我上車,在我身邊落座。
衣料摩挲,熟悉的體溫讓我在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裡,稍稍定了定心。
?
越野車橫衝直撞,一路有驚無險。
停在一片開闊地,我們沿著一個防空洞往裡走。
防空洞很深,地形復雜,最窄的地方隻過得了一個人,還有深水區需要淌水。
一路都散落著白骨,動物與人,都有。
浮頭之後裡頭就是廢棄的石室,石室中央點著篝火,坐著三個人,四周散落著一堆堆的物資,牆壁上掛著刀槍鉤斧。
我聽說每個城市都分為上下兩層,地下世界同樣廣闊且四通八達。
無家可歸的人,通緝犯,和洞穴探索者共同組成了地下社會。
這個基地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這群邊緣人活下來了,還活得很好。
留守的兩男一女看到我們,面露驚訝。
打頭的絡腮胡哈哈一笑:「醫院撿的。」
提到醫院兩個字,女人流露出恐懼:「『醫生』在嗎?」
「在。我們去的時候剛巧撞到他。」絡腮胡的語氣變得憤恨起來,「騎著他那輛破車,差點被我們斃了。」
我盤腿的姿勢一頓,莫名其妙看向桑榆。
這人在道上有名有姓,還有仇家?
桑榆若無其事地撩眼:「醫生是誰?」
「一個遊蕩在醫院和附近街區的幸存者。擅長布置機關,也擅長借刀殺人,從來都獨來獨往,是頭獨狼。」
「哦。」
絡腮胡開了個罐頭給我,「你有碰到他嗎?」
「我們遇見了很多人。」桑榆單手開了罐啤酒。「手裡都帶著家伙。」
「還沒問你們二位叫什麼名字。」絡腮胡衝我伸出大手,眼神淫邪。
我還沒回神,桑榆修長的手握了上去:「桑榆,姜月。」
「你們是一對兒?」絡腮胡性急地問。
眼神仿佛要在我身上燒出一個洞。
基地裡的其他男人也這樣看著我。
——這裡有十個男人,卻隻有一個女人。
這就是他們不顧千辛萬苦把我們「請」回來的理由。
我心跳得飛快,桑榆卻好整以暇地回過頭來,鏡片後的眼睛揶揄地望著我。
仿佛在問:是嗎?
洞穴裡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我深知一個落單的女人是什麼下場,飛快開口:「是的!」
聲音尖銳得震起蝙蝠。
桑榆喝了口啤酒,微微挑起唇角,愜意至極。
「我怎麼看著,不像啊。」絡腮胡不爽地是在我倆身上打量。
「呵呵,怎麼不像?」桑榆隨手從褲兜裡摸出兩件亮閃閃的東西,給自己戴上。
然後非常隨意地牽過我的手。
——男人的指尖,冰涼的鑽戒,擦過敏感的無名指內側。
泛起一陣戰慄的痒。
在洞穴幽光的倒影下,在惡人的見證中,他堂而皇之為我戴上戒指。
我卻無法拒絕。
「我們結婚了呢。」他迎著我的注視,親吻我無名指。隨即眼風一掃,悠然問著眾人,「看不出來嗎?」
17
夜已經很深,他們給了我倆一個洞窟休息。
我徘徊不敢進。
不停在黑暗的過道裡撫摸著無名指上那枚鑽戒。
我莫名其妙成了桑榆的妻子,是不是還要履行妻子的義務?
「你不是他老婆吧。」絡腮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感到屁股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你幹什麼?!」我驚跳起來。「放尊重一點!」
「哈哈。」男人笑著抽了口煙,滿不在乎,「吃我們的,用我們的,尊重?你他娘的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我看了看不遠處的洞穴:「我先生就在那裡——」
「那你去找他告狀啊。告訴他,我們要操你,看他同不同意。」他笑得露出一口黃牙。
我氣得眼圈發紅,大步流星就要衝出去,被他勾了腰摁在牆上。
「诶诶诶,話還沒說完呢,急什麼急。」他撐著牆,衝我臉上噴了口煙,用粗黑的手指摩挲我的側臉,「妞,說實在話,這個世道,你倆怎麼活?跟一個男人,和跟一群男人,哪個活得久,你自己不會算?躺平挨操就能舒舒服服地活,這麼好的便宜,為什麼不佔吶?」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啪地一聲打開他的手,衝向洞窟。
他在背後哈哈大笑,壓根沒有半點羞恥。
秩序崩壞以後,這種事屢教不鮮。
妻子被佔有,丈夫反抗就被殺。
有的丈夫直接貢獻出妻子苟活。
女人變成了純粹可以交易的「貨」。
我怒火中燒衝進門裡,裡頭的一幕卻讓我當場愣在原地。
——那個女人在桑榆房間裡。
?
地下基地有昏暗的照明。
桑榆坐在一張老破的鋼絲床上,雙腿微張,膝蓋處筆直的折角,很松散的動作。
光自上而下,他像尊沉默的神祇。
女人狗一樣坐在地上,仰頭嬌嬌地與他說話。
「……哥哥,你長得這麼俊,留下來吧。隻要你跟我好好的,他們就不會把你怎麼樣。這裡什麼都有,是附近物資最充裕的基地了……」
我腦袋裡嗡的一聲,下意識退了一步。
但他們已經看見我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閉上了嘴,女人有些尷尬,他卻很平靜。
好像我才是這個房間裡多餘的人。
氣氛凝滯了一瞬,女人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越發嬌媚地笑起來,柔弱無骨地去摸他的腿根:「……哥哥,今晚我陪你啊。我可會伺候人了,會讓你很舒服的。」
「今天不行。」桑榆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丟開。
女人仔細分辨著他的眼色,確定他不是口是心非,這才慢吞吞起身。
經過我的時候,眼神囂張地一瞥。
她比我年紀還小,有豐滿的胸口和傲人的曲線,他們給她穿的衣服,毫無掩飾地暴露這一點。
?
我腦子裡亂成一鍋粥,整個人站在原地發抖。
桑榆枕著腦袋躺下:「睡吧。」
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任何解釋,甚至沒有看我。
我攥緊了拳頭,鑽戒膈進掌心裡。
裡頭還剩下半張床,我爬了上去,蜷縮在床尾。
但我根本睡不著。
絡腮胡燻人的香煙一直在我鼻尖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