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嘲諷地提醒:「他看不見你,也聽不見你的聲音,你隻能看著他大開殺戒。」
我控制不了覺醒的祝筠,但能控制整個世界。
祝筠握劍的手開始顫抖,她聲音微哽地問:
「為什麼?」
我輕笑出聲。
「設立誅魔陣的代價極大,當初大魔屠了整座皇城,正道都不曾想過動用誅魔陣。」
「你可曾想過,謝辭隻是屠戮魔族,正道為什麼會反應激烈,如此容不下他?」
祝筠沉默。
「因為,謝辭是天魔之軀。」
「天魔之軀,一呼一吸都會掠奪這片天地的靈氣,哪怕他不修煉,百年之後這片天地也會因他崩毀,所有生靈隨之滅亡。」
「巧的是,謝辭修的還是滅世道。」
一個滅世道,一個蒼生道。
他們注定隻能為敵,不是嗎?
我向祝筠解釋完,筆鋒轉而落到場間的大戰上。
內心毫無波瀾,我緩緩寫下——
火光之中,謝辭逐漸被激發出內心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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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壓抑滿腔殺意,徒然伸手將離他最近的守陣人擄進陣中。
那是一個法宗的長老。
10
謝辭將法宗長老擄至眼前。
他恍惚覺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但滿心的戾氣使他無暇多想。
他將手移向法宗長老的頭顱,猛地……
——屏幕上忽然蹦出一大堆亂碼。
我正不解,那串亂碼又一個接一個消失,就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抹除了。
但直到亂碼全部消失,那隻手仍然沒有停下。
關於謝辭的描述消失得一空,屏幕上的字倒退回到——大陣剛剛完全發動。
祝筠以壽命為代價,逆轉了時間。
此等逆天之術法,視覆蓋範圍、目標道行高低而有不同的代價。
祝筠一個區區元嬰……
修士的容貌是不會變老的。
但不過須臾,祝筠已經滿頭白發。
「你瘋了?!」
我惱怒質問:
「為什麼篡改我的故事?」
我看見屏幕上緩緩出現一行字,她說:
「是你在篡改我的愛意。」
11
愛意?那是多麼可笑的東西。
我看著祝筠飛身而起,一頭扎進了大陣裡。
她擋在謝辭面前,對著三十六位正道大能不卑不亢:
「各位前輩,且慢。」
整片天地為之一靜。
祝筠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晰。
「各位前輩,我來此是為了……」
她剛開口,忽覺手中劍不受控地飛了出去。
祝筠下意識握緊劍柄。
於是當她被那股力量帶著轉過身時,劍尖正好扎進了謝辭的胸膛裡。
四目相對,祝筠驚恐地瞪大了瞳孔。
謝辭卻隻是在定定看了她許久後,微微笑了。
「你來了。」
「是。我來……」
「我沒記錯的話,你這徒弟修的道,正克制這魔頭?」
場間的大能們回過神,有人出聲截斷了祝筠的話。
祝筠的師尊回答道:「不錯,祝筠修的蒼生道對誅魔陣有加成之效,但她才元嬰期……」
「好!不愧是法宗新一代天驕,竟有如此勇氣Ṫų⁷!」
「……」
大能們你一句我一句,紛紛贊揚起祝筠舍身入陣的勇氣。
謝辭聽得神情不變,隻眸色漸深,聲音愈加溫柔。
「原來你也是來殺我的。」
祝筠焦急否認:「不是!謝辭,我是來救你的!」
沒人聽見她的聲音。
她就站在謝辭對面,可他們之間,仍然隔著天涯海角。
那是我為他們畫下的距離。
「筠兒,快出來!」
隨著祝筠師尊的一聲大喝,大陣轟然轉動。
比上一次洶湧千倍的火焰席卷了整片天地,謝辭胸前的劍光芒大盛,帶著撕碎他肉體的蠻勁。
他被大陣壓彎脊背,嘴角溢出血,可他仍固執地仰頭直直盯著祝筠。
祝筠身後的陣法開了扇角門,幾個大能正試圖將她拽出去。
謝辭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拉住了她的手。
「留下來吧。」
他用帶笑的眼睛哀求她:
「陪我一起留在地獄。」
12
我還沒動筆,祝筠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
她反握住謝辭的手,義無反顧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好啊。」
她輕松得就像在赴一場酒宴,答應得毫不遲疑:「我陪你。」
行啊,那就讓她見識見識地獄的模樣。
我冷笑著寫下——
從大陣中逃脫後,祝筠被謝辭囚禁在了魔宮。
他將她捆在魔殿的王座上,自己則癱坐在地,歪倚著王座扶手看她。
謝辭的狀態已近油盡燈枯,祝筠想掙脫易如反掌。
但她沒有掙扎,覺醒後第一次甘願被我控制著,為謝辭所困。
魔侍入殿內奉上療傷藥物時,抬眸偷偷看了祝筠一眼。
這一眼被謝辭注意到,於是那魔侍瞬間被他吸成了人幹。
「我練的魔功需飲血啖肉,以殺入道。」
謝辭笑靨如花地看著祝筠,問:
「怕嗎?」
祝筠搖頭。
謝辭怔了怔,抬手指向一旁紅色的石牆。
「這面牆原是玄色,我殺了十萬魔族才把它染成了這個色。」
「你怕嗎?」
祝筠依然搖頭。
謝辭笑不出來了。
他沉著臉,倏然抬手掐住祝筠的命門。
一縷魔氣侵入祝筠的心脈,她猛地吐出一口血。
謝辭陰戾的面色稍霽,他微微彎唇:
「還不怕嗎?」
受了傷後,祝筠的聲音變得ƭū́⁹沙啞虛弱,輕似一陣風。
「我知道,傷害我的人不是你。」
她輕輕笑了起來,那風便顯得溫柔極了。
她說:
「謝辭,你別哭啊……」
13
謝辭怎麼會哭呢?
我筆下的謝辭,他明明在笑啊!
我慌張敲下:「謝辭又用一縷魔氣入侵了祝筠的心脈。」
看到祝筠再次受傷,我才松了口氣。
謝辭沒有覺醒,他沒有脫離我的掌控。
「你以為你能救他嗎?」
我肆意嘲諷祝筠的不自量力來掩飾內心的不安:
「可惜,他現在不僅無可救藥,還成了三界的公敵。」
誅魔陣失敗了,但因為祝筠的介入,正道大能無人喪生。
他們在劍宗立地結盟,迅速調遣門派高手結成大軍,正在一路往魔界而來。
正道仍處於實力巔峰,而謝辭已然命懸一線。
更糟糕的是,魔界也視謝辭為仇寇,如今他重傷在身,魔族自然也在籌謀動手。
這座魔殿,早已四面楚歌。
祝筠是為了救他而來,如今卻是她令他陷入了更險惡的境地。
我將這番劇情改變帶來的後果講給祝筠聽,如願看到她的臉血色盡失。
我心情好了點,便大發慈悲道:
「想知道地獄是什麼模樣嗎?我讓你看看——」
——
妄動魔氣,謝辭再壓制不住傷勢,猛地吐了一口血。
「謝辭!」
祝筠擔憂的聲音落進耳中,似隔著一層霧。
謝辭想朝她笑一笑,可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血霧,連咫尺之距都看不清。
也好,這樣就看不到她對自己嫌惡、恐懼的模樣了。
謝辭垂眸低笑一聲,緩緩張開手心。
宮殿上的血牆不知何時開始蠕動,血液爭先恐後撲向謝辭,一眨眼就將他徹底淹沒。
這時候,祝筠才看清,原來牆上糊的不是血。
而是無數密密麻麻的紅色蟲子!
14
那些血蟲鑽進謝辭的身軀,啃噬他的骨血,撕扯他的肉體。
它們蠕動著,膨脹著,爆裂出濃稠的血汁……
隻是一瞬間,謝辭就已面目全非,不似人形。
簡直是再惡心不過的場景!
祝筠驚恐地注視著這一幕,身體無意識地顫抖著,牙齒都在磕碰。
「害怕了嗎?」
她不知道,這些肉眼可見的血腥,尚不及謝辭魂靈所受痛苦的萬分之一。
我被她的模樣取悅了,於是好心提醒:
「在他發瘋前,你該回去了。」
祝筠似乎被嚇壞了,隻愣在原地,艱澀地問:
「這是,什麼東西……」
「魂蟲。被殺死之人的怨氣、戾氣孵化出的蟲子。」
我笑了笑,向她提起:
「謝辭的師尊……哦,就是將他擄來魔界的那個大魔,一直都是這麼鍛煉的謝辭。」
「謝辭體質特殊可以血肉再生,隻要他撐得住,這東西吃飽了就會給他反哺修為魔氣。」
解釋完,我再次提醒:「你該離開了。」
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幅恐怖景象會嚇退祝筠。
「謝辭。」
祝筠卻再次喚著他的名字,就像步入那座大陣一般,輕巧地向前邁了一步。
她在已經露出森然白骨、醜陋不堪的謝辭面前蹲下身,幾度抬起手又放下。
最後,她哽咽著落淚,柔聲問了一句:
「謝辭,痛嗎?」
15
謝辭很痛。
這兩百年,他無時無刻不在痛。
讓他家破人亡的大魔頭要他認自己為師,為了控制他,在他身上用盡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他被成千上萬的魔獸撕咬過,被魔族當成玩物肆意凌辱過……魂蟲算什麼?
他無數次看過自己從骷髏長出血淋淋的白肉,無數次想過一死了之。
為什麼堅持著活了下來?
為了報仇?為了滅世……?
不是。
他隻是為了等一個人。
可當這個人真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沒有被他的醜陋嚇到,還在問他痛不痛。
謝辭從無盡血海中抬起頭,卻咬牙對她說:
「滾。」
他克制住蓬勃的想要毀天滅地的衝動,輕揮了揮手:
「滾出去……」
祝筠被掀飛出去,摔倒在牆角,嘴角溢出血絲。
她早在魔域就被魔氣侵身,又施展了逆轉時間的法門,剛剛任由謝辭的魔氣侵入心脈。
祝筠的身體,也早就成了強弩之末。
「啊……!」
血海中央的謝辭忽然仰頭,痛苦地大叫了一聲。
隨著這一聲,整座魔殿搖搖欲墜,似要傾塌。
血色在謝辭身前聚攏旋轉,很快形成一個能容人通行的旋渦。
謝辭睜開一雙血瞳,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
祝筠問:「他要做什麼?」
我答:「發瘋,殺人。」
謝辭看也沒看祝筠,一頭扎進了旋渦。
「你不能去!」
祝筠沒理會我的話,想也沒想就踉跄著跟了上去。
我被激怒,正要阻止,臨落手時卻忽然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謝辭本該去魔界黑牢屠殺魔犯。
但這次,我將他的轉場換到了凡界。
當祝筠跟著踏出旋渦時,看到的就是立於高空的血人一掌劈向一座凡人小城。
街上吆喝的攤販、步履蹣跚的老人、拌嘴吵鬧的夫妻、追逐嬉戲的孩童……
無聲無息間,無數鮮活凡人化成了一灘血水。
幸存者們懵懂仰頭,看見從天而降的又一個血掌,終於後知後覺地發出了尖叫呼喝。
……和兩百年前,祝筠三人曾經經歷過的末日何其相似。
真正的人間煉獄。
而謝辭成了始作俑者。
祝筠終於再也救不了他了。
16
我好整以暇地等著祝筠的反應。
她既沒有去救那些四處逃竄的凡人,也沒有去阻止陷入魔障的謝辭。
她抽出了那把並不常用的劍,看起來冷靜極了。
「一定要有一個人來做這些,是嗎?」
我不解其意:「什麼?」
「你需要一個魔頭喪盡天良,屠戮眾生,與世界為敵,是嗎?」
這次我聽明白了,她在問,我的故事裡一定要有一個反派是嗎。
當然。沒有反派的故事怎麼制造衝突矛盾抓人眼球?
「好。」
祝筠輕輕笑了一聲,抬起劍,將劍尖對準了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