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有心要護宋淑月,大臣們便都噤聲不語了。
這種沉默不是服從,像極了風雨欲來前的寧靜。
這種感覺讓沈槐不安,宋淑月還在因為沈槐不相信她,鬧著要出宮。
沈槐再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瘦了一圈,臉頰凹陷,眼神灰暗。
李忠拿著聖旨,以謀害皇嗣的罪行,判我死刑。
縱使陸鑫是兇手的證據確鑿,沈槐還是為了宋淑月讓我去死。
沈槐不敢看我,支支吾吾道:「這、這聖旨,隻是權宜之計,我會找死囚把你換下……」
我平靜地打斷,跪地謝恩。
「謝什麼?謝我要你去死?」沈槐突然奪過聖旨,扔進炭火之中,「為什麼你要認罪?為什麼你就不肯爭、不肯鬧?」
爭、鬧?如跟宋淑月、梅香跟潑婦一樣,互扇巴掌、爭風吃醋、撒潑痛哭?
看到女人為了爭奪他的寵愛醜態百出,他會高興?
我指尖輕觸他皺起來的眉心:「臣妾,在這世上已經毫無留戀,生死都無所謂了。」
沈槐緊握我的手:「沒什麼留戀?那我呢?你說過你愛我。」
愛?從他嘴裡說出來,都變得滿是汙穢了。
我笑問:「臣妾這個棋子,最後也算物盡其用,陛下可滿意?」
沈槐滿目悲涼:「你還是不信我?你覺得我在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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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出聲,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沈槐也笑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宮殿內顯得很是悽楚:「你以為我會讓你去死……我們夫妻七年,多少次同生共死,你竟然以為,我會真心要你死……」
沈槐失魂落魄地走了。
「娘娘,識時務者為俊傑。」李忠經過我時,小聲勸,「陛下不會舍棄娘娘的。」
不舍棄我?
笑話。
髒東西,可是我先丟的。
梅卿衝進來時,我正好將白綾拋上房梁。
他不等我開口說話,便將我打暈帶走。
21
我是在一間廢棄草屋醒來的,梅卿裹著狐裘擁著我,坐在火堆邊。
屋外下著雪,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長。
我平靜地看著梅卿說:「放我回去。」
梅卿像是沒聽見我的話,兀自說道:「等天黑,我們就趁夜色掩護去汴梁。」
這是梅卿第一次沒回應我的要求。
我猛然站起來怒斥:「闖宮搶皇後,你這是謀逆!你把自己的前程置於何地,你把滿門忠烈的蘇家置於何地!你……」
梅卿握住我的手:「為你。一切都值得。」
他的眼神澄澈、熱烈,像少年時送我花的時候。
我躲開他的目光:「你瘋了……你瘋了……」
「我沒瘋。我自幼便心悅姑娘,得知姑娘被賜婚那天,我恨不得登時就死……」
「住口!我是皇後!你怎可……你放肆!」
梅卿不置信地怒視著我:「皇後?可他要你替他心尖人頂罪,讓你去死!」
我挺直脊背:「我便是死,也不會像宋淑月一樣,與他人苟且,讓蘇家蒙羞!」
梅卿憤怒道:「蘇將軍跟蘇副將,並非死於敵手!」
我猛然回身望著他。
梅卿深吸了口氣,才閉眼說:「他們是沈槐害死的。」
「你胡說!」
梅卿從懷中掏出一沓信件,遞到我跟前:「這是我在軍中搜獲的密信。」
我轉身不接:「一定是你偽造的!」
「你看清楚,上面有他的玉璽印記。」梅卿逼迫我看。
那信上,一張張、一字字都在謀劃、算計,該如何害我父兄性命。
一字如一刀,劃在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我抓住信紙,跪在地上痛不欲生,嘴唇都被我咬出了血。
梅卿站在我身邊,像是風雨中唯一的依靠。
「梅卿!幫我報仇!幫我報仇!」
我抓著梅卿的衣擺,眼中滿是仇恨與無助。我攀附著他站起來,主動吻上他的唇,血腥味兒彌漫。
「我要他跟宋淑月為我爹、我大哥償命!」
梅卿覆蓋著我的身體火熱,我望著破敗的草屋頂,麻木、冰冷。
侍衛幾次催促該動身,都被沉溺情欲的梅卿擋了回去。
結束後,梅卿仍舊抱著我,像孩子抱著心念已久的玩具。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我問。
梅卿蹭著我的脖子:「蘇家軍已在汴梁集結,一定能幫你報仇!」
我將散落的密信塞進他懷裡:「隻憑這些,不夠。」
梅卿頓了一下:「婉兒覺得該怎麼做?」
「去找前太子,清君側、挾天子、令諸侯!」
梅卿震驚地看著我:「前太子沒死?」
我嘆了口氣:「逼宮那日,先皇後下跪求我放過前太子,我看前太子還是個孩子,便心軟將他藏了起來,對外稱他與先皇後一起死於大火。」
「原來如此,但他可信嗎?」梅卿想了想問。
「前太子在那場宮變中傷到了頭,痴傻如孩童一般。如果不是為了報仇,我並不想將他牽扯進來。」
我悲傷又自責。
梅卿安慰地握住我的手:「生於帝王家,他便無法獨善其身。事成之後我們對他好些便是。」
侍衛慌張地跑進來,沈槐帶追兵來了。
梅卿的人並不多,如果昨夜不是滯留在此溫存,我們今早便該進了汴梁城的。
當真,色字頭上一把刀。
我們被追兵追趕,梅卿為了護我,肩頭中了一箭。
我將還要逞強的他按住:「沈槐要抓的是我,我去引開他們。」
「不行。」梅卿立刻反對,「我不是沈槐,絕對不會丟下你!」
梅卿還要執著,我上前吻住他。
他一怔,隨後擁緊我回吻,纏綿不舍。
我被梅卿的力道弄得連連後退,揮手示意侍衛打暈了他。
我將銅鎖系在梅卿手腕上,裡面有前太子藏身的地點。
我對著侍衛真誠地行了大禮:「梅卿便交給您了。」
侍衛受寵若驚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姑娘放心!我們一定為您,為咱們蘇家軍,討回公道。姑娘保重!」
侍衛背上梅卿逃走了,我被沈槐帶了回去。他擁著我,像是擁著失而復得的寶物。
22
沈槐將我帶回宮,我沒有提我父兄的事,為了保命。
他將我關在他的寢宮,寸步不離守著。
沈槐為了鞏固權力,又收了不少有背景的女子入宮。
她們為了爭奪沈槐的恩寵,今天你陷害我落水,明天我下毒給你打胎,扇巴掌、扯頭發。
醜態百出,把教養,丟得一幹二淨。
宋淑月最得寵,所以更是活靶子,她來鬧過幾次,卻連寢宮的門都沒能進來。
我對沈槐冷嘲熱諷:「陛下的心尖人哭了,不去看看嗎?」
沈槐深深望著我:「我心裡隻有你。」
我懶得理他,他卻抱住我柔聲說:「我已經下令全城搜捕陸鑫,定會還你清白。婉兒信我,我從來沒想過讓你死。」
沒想過讓我死?
如果不是保命籽,我早在小產時便因為缺醫少藥,一命嗚呼了。
如果不是蘇家軍打了勝仗,加上梅卿護我,我也早被奪走後位,成了冷宮的屍體。
我僥幸保命,他卻說沒想害死我?
原來,不是他親口下命令殺我,便可不算了。
見我依舊不搭理,沈槐一把抓住我手臂,強迫我看著他:「你喜歡上梅卿了是不是?你以為他是好人,他、他比我更卑鄙齷齪!」
我直視著他:「至少梅卿知恩圖報!」
沈槐冷哼:「那狗奴才是知恩圖報,還是對你圖謀不軌?你們在破廟裡做過什麼?蘇婉你不知廉恥!」
「那請陛下,即刻賜死吧!」
我與沈槐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最終,沈槐敗下陣來。
「婉兒,別跟我賭氣,我說的是氣話,你不是宋淑月,不會做出格的事。」
不想看他眸中深情,我厭煩地轉過身。
沈槐討好地拉過我的手,放在他額頭輕蹭:「這些天我的生活一團糟。」
「宋淑月入宮,一切就都亂套了,百姓、大臣,全天下都好像變成了我的仇人。」
「宋淑月也越來越像市井潑婦,越跟她相處,我就越想你,明明我當初喜歡的是樹下舞劍的你。為什麼後來我卻覺得那是宋淑月?」
我為沈槐變成適合他的模樣,他卻愛上了拙劣的模仿者。
多諷刺。
「你不想看見宋淑月,等抓住陸鑫後,我就以妖妃之名把她送去給你父兄守靈。再也不讓她出現。」
呵……這便是帝王深情!
23
梅卿將沈槐與宋淑月暗度陳倉,合謀殘殺我父兄的罪行公之於眾。
沈槐為了削弱蘇家軍,甚至與漠北狼族勾結,害不少將士慘死。
那些往來密信,都蓋著血紅的玉璽印記為證!
一國皇帝,為了骯髒私欲,殘害忠良、通敵賣國,四海震怒,沈槐眾叛親離。
梅卿以前太子之名,打著清君側誅妖妃的旗號起兵,勢如破竹。
沈槐將這些消息瞞著不讓我知道,可惜宮內有識時務的人,事無巨細全跟我說了。
城破之日,沈槐帶著我跟宋淑月逃跑,宮中混亂一片,宋淑月被他推出去替我擋刀。
「沈槐!你卑鄙無恥!」宋淑月氣得大罵。
「婉兒手腕有傷,你矯情什麼!」沈槐對她厭惡至極。
刻骨銘心的少年情深,終成了,相看兩厭。
宋淑月氣得發抖,身下竟然洇出血紅。
她有孕了?又小產了。
「槐哥……我們的孩子。」
宋淑月痛苦地倒在地上,沈槐看都沒看她,拉著我就走。
「陸鑫、陸哥哥,你在哪,月兒好疼,救救月兒啊。」宋淑月絕望地呼喚起,藏身在皇宮某處的陸鑫。
可陸鑫,不會來的。
「哼,人盡可夫的賤人!」沈槐冷哼一聲,頭也不回。
沈槐為了護我,胳膊被砍了一刀。
逃到了宮人出入的隱蔽偏門時,我才問起。
滿頭冷汗的沈槐,還笑著安撫我:「別怕,隻要過了這道門,我們就安全了。我糊塗這麼久,才知道這天下,隻有你真心對我……」
我輕撫他受傷的胳膊:「疼嗎?」
「不……」
「陛下有我小產時疼嗎?」
「婉兒……孩子的事……我也不想……」
我猛用力按在他的傷口上,沈槐甩開,疼得臉色慘白。
我冷冷地望著他:「陛下有我父兄慘死時疼嗎?」
沈槐驚恐後退,撞在牆壁上,他心虛又慌亂地嗫嚅道:「你都知道了……你別信梅卿……」
可謊話他自己都編不下去了,索性承認:「蘇家功高蓋主……我是逼不得已……」
我將地上掉落的劍,踢到他面前。
「婉兒……你想做什麼……」
不等他說話,我已撿起另一把劍向他刺去。
那一劍綿軟無力,沈槐輕輕格擋開,還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一道傷。
沈槐動手刺傷我,卻能露出滿眼心疼:「婉兒……我不想傷你,人死不能復生,過去的別再執著,出宮後,我們就做一對平凡夫妻,我再也不會丟下你。」
我看著手臂上汩汩流血的傷口:「現在,對等了。」
「別使小性子,你不是我的對手,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