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腕一震,劍出如龍。
沈槐舉劍格擋,應接不暇,我刺穿了他好幾處關節,他的劍落在地上。
沈槐不置信地望著我:「你的手腕沒事……你騙我?」
是騙他的。
我自幼學劍,連大哥都是我手下敗將。
可我爹說,我的劍太狂妄,會讓未來夫君害怕。
我也清楚沈槐絕非長情之人,便借著被先皇後用刑,順勢撒謊棄了劍。
隻望一雙手腕,讓沈槐憐惜,換蘇家一世平安。
當年先皇忌憚我爹手握兵權,蘇家岌岌可危。
我撺掇過大哥起兵謀反,被父親一頓家法,吊在祠堂丟了半條命。
他說蘇家絕不做亂臣賊子,選擇支持毫無勝算又能力欠缺的沈槐,隻是因為他的皇室血脈。
我與沈槐傾心,對他舍命相護,都是為了給蘇家謀求生機。
沈槐真可憐啊,這世上竟沒有一人真心待他。
趕過來的梅卿拍手贊嘆:「姑娘一如既往英姿颯爽。」
我收了劍,一步步走向梅卿。
「婉兒別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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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槐試圖攔我,被梅卿一腳踢開,梅卿的親信飛快上前按住他,將一隻死人鞋,硬塞進他嘴裡,堵住他的話。
梅卿身後,痴傻的前太子拍著手叫好:「壞人死了。都死了。」
如今十五歲的少年,容貌與先帝,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還沒有。」我看著他笑道。
還沒有全死光呢。
大越內亂一片,漠北狼族趁機犯邊。
前太子因成了痴兒不堪重任,在梅卿的支持下,我臨危受命主持亂局。
一邊命梅卿領兵抵御外敵,一邊將被沈槐貶謫的大臣請回安定內政,局面很快被穩住。
沈槐「自願」退位,前太子登基,梅卿為攝政王,我監國聽政。
沈槐被梅卿毒啞了,還四肢盡廢,退位的詔書,是我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寫的,就像曾經寫婚書時一樣。
他哭了,大概是想起自己與宋淑月,苟且的美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吧。
梅卿將蘇家軍中將領清理一番,與他關系密切者,都不得善終,他也學會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即使大臣對此不滿,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了沈槐的前車之鑑,他們隻願天下太平,哪管龍椅上掌權的,是人還是鬼?
24
直到這時,宋淑月才知道害怕。
她在地牢裡哭求,她是無辜的,是被沈槐強迫的。
沈槐害死我父兄的事情,她完全不知情。
讓我看在她跟我哥的情分上放過她。
我煩躁地打斷她:「你們不是早私通苟合,一直裝你不嫌累?」
宋淑月驚懼:「你……你都知道了?什麼時候?你好可怕,竟然一句都沒問過……」
我笑出聲:「但凡我問一句,這會兒就沒命了吧?」
宋淑月不裝了,衝我大喊:「我跟沈槐是真心相愛,想在一起有什麼錯?」
「既然你們是真愛,為什麼你要嫁給我哥?我爹救了你,對你比親女兒還好,我哥對你更是呵護備至。你卻在他們喪期忙著做別人的……妾。你對得起他們?」
一個「妾」字,讓宋淑月暴跳如雷。
「我不是妾!蘇婉!如果不是我可憐你,你早就被沈槐打入冷宮了。你才是輸家!」
「呵,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忌憚蘇家軍跟梅卿嗎?是不是裝久了,忘了自己是什麼東西了?梅香說得對,你就是個……」
「下賤婊子。」
最後這一句,我湊近她耳邊,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
宋淑月惱怒地瞪紅了雙眼:「蘇婉!你的孩子死了,你愛的男人,抱著我說忍你忍得想吐,你得意什麼!」
孩子?呵……宋淑月以為這樣能刺傷我?她跟沈槐還真是一個德行。
我對她笑得輕蔑:「可,沈槐跟我說,你『人、盡、可、夫』。」
宋淑月靜止一瞬,然後瘋了似的大叫:「蘇婉!我殺了你!」
她還沒碰到我,便被獄卒敲中膝蓋,按跪在我面前。
眼前人,披頭散發、面目猙獰、滿眼不甘,口中嘟哝著,宛如一個瘋婆子。
「不可能,我沒輸,我聰明漂亮,比你更討人喜歡,你爹、你哥、沈槐都喜歡我,我怎麼會輸給你!」
輸?
對我來說,宋淑月不過是我爹養的寵物,寵物討主人歡心,天經地義,可寵物心裡卻將這當成自己的勝利?
即使我爹不喜我的離經叛道,也將珍貴的保命籽給了我,對「偏愛」的宋淑月連提都沒有提。
宋淑月竟然真的相信,她這個解悶兒的玩意兒,在我爹心裡,比血脈相連的親生女兒更重要?
真是蠢得可笑。
梅卿被騷動引來,宋淑月看見他,突然狂笑。
「蘇婉!你就是個蠢貨!哈哈,我不算輸,我等著看你……嗚!」
梅卿抬腳踢在她的下巴上,宋淑月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這下都安靜了。
梅卿提議對昏君施以宮刑,將妖妃充作軍妓。
我忍不住反胃:「不好。」
25
我讓梅卿毀去沈槐與宋淑月的容貌,將他們釘住手腳,跪在皇位的兩側。
沈槐與宋淑月處心積慮,就為了踩著蘇家雙宿雙飛,我就偏要他們餘生都跪在殿上,仰視我坐高位。
梅卿與我同擠龍椅,將一枝梅花插入我發間。
沈槐眼睛瞪得血紅,卻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越是憤怒,梅卿越是得意,手也更加放肆。
我握住梅卿的手,專注地看著他:「梅香是我殺的。我手腕沒事,我拿劍那日,你就該知道。」
宋淑月發出難聽的控訴悶哼,她跟陸鑫真是被冤枉的。
沈槐不敢相信,臉上震驚的表情,跟梅香死時一樣。
我把梅香當親人,她卻幫沈槐監視我,還企圖撺掇我做刀,幫她去鬥宋淑月,她不死,我怎心安?
為什麼他們都對,我殺梅香這件事感到震驚呢?
梅卿眼瞳閃動了一下,一個吻落在我唇角:「梅香背叛在先,她該死。」
我將手放在他心口上,出神地問:「我能信你嗎?」
梅卿將我的手挪到他心髒正上方,我感受到他的心髒在我手掌心有力地跳動。
「能!」梅卿堅定地說出這個字,眉心痛苦地皺起,一絲血從他唇角流下。
他愣怔地看著心口上的匕首。
我冷淡地拔出匕首,躲開他飛濺出的血:「你說得對,叛徒,該死!」
梅卿身上,留下一個三稜形的窟窿。
他不知道,這三稜刃的異形匕首,有一對。
我哥將其中一把留給了我,另一把送給了他的「好兄弟」梅卿。
沈槐下令,梅卿動手,他們倆狼狽為奸。
梅卿以為除掉參與此事的人,秘密就可以永遠封存。
可從看到我父兄盔甲上的傷痕時,我便知道,梅卿就是兇手。
身著甲胄的女將跨入殿中,配刀上的血跡,在她身後滴落成線。
她叫玲瓏,是陸鑫休掉的發妻。
被陸鑫拋棄尋短見,我哥將她救下送到我這裡休養,後因打傷欲行不軌的親王獲罪。
沈槐怒斥她不識好歹,要將她充做軍妓。
我當時並不知玲瓏身份,隻喜歡她身上的倔強。
表面遵旨,實際上是將玲瓏送到蘇家軍中做了廚娘。
必定有膽,敢犯天威的人,不多。
玲瓏行至我跟前,單膝跪拜:「回娘娘,梅卿黨羽已被盡數誅殺。」
我抬手命她起身,玲瓏站起,護在我身後。
梅卿望著我,臉上露出黃粱夢醒的茫然:「所以……這些日子都是……謊言?」
我用白帕擦著匕首上的血跡:「沈槐跟宋淑月苟合的密信,是你送來的吧?」
梅卿按著傷口,沉默不語。
「沈槐跟宋淑月苟且多年,卻能瞞住我們所有人,這裡面有你跟梅香多少功勞?我哥救你兄妹性命,你們卻恩將仇報?」
「我、我做這些都是因為、都是因為我愛你……我愛你。」
我將發間梅花扯下,輕飄飄扔在梅卿身上。
「將最高不可攀的花,摘下攥在掌心,看著她的驕傲碎裂一地,隻能無助地依附自己,梅將軍很得意吧?」
愛?
這種自私又醜陋的掠奪跟佔有,可以是任何骯髒的私欲,唯獨不會是愛。
梅卿捧著那枝沾血梅花,連嘴唇都褪盡血色,乞求地問:「你、你有沒有一點愛過我?」
我收好匕首,俯視著他,眼含悲傷。
這表情可以是大仇得報的解脫,也可以是愛上殺父仇人的難過,模稜兩可。
梅卿瞪著眼睛,是愛還是不愛呢,他分不清,最後死不瞑目。
梅卿掌控了蘇家軍,不與他虛與委蛇,我如何翻盤?
我都殺他了, 還問我愛不愛他?
我怎麼會愛上自己的仇人?
我從梅卿手腕上扯下沾了血的銅鎖,將他的屍體從皇位上踢落。
金碧輝煌的大殿上, 安靜得落針可聞。
釘在寶座下方的兩人,被這陡然的變故嚇到, 縮著脖子像兩隻鹌鹑。
前太子從滿是陽光的大殿外跑進來,手中拖著一個四肢爬行的「人」。
「姐姐, 這隻羊怎麼處置?」
被拖著的「羊」就是失蹤的陸鑫。
陸鑫夜闖皇宮被宋淑月刺傷, 還跑來要殺我, 怪我讓宋淑月入宮。
收到信時,我暗嘲寫信人,挑撥離間的手段可笑,沒想到,可笑的是我。
「(「」我將他擒住,藏在了寢殿的密道裡,做了替罪羊。
皇宮密道是先皇後告訴我的, 她放棄逃生, 用這個換了, 被我大哥抓獲的前太子一條命。
她說沈槐薄情寡義, 死前預言我早晚會如喪家之犬一樣, 從密道逃走。
我用密道藏了陸鑫, 潛入梅香住處寫了「死」字,卻唯獨沒有逃!
前太子隨手一拋, 陸鑫被甩出去,跌在了宋淑月身上。
宋淑月對上陸鑫眼部的血窟窿, 嚇得慘號連連。
陸鑫已被剜去了五官, 折磨得不成人樣。
如果有鏡子, 宋淑月就會看見,她引以為傲的臉蛋,比陸鑫漂亮不了多少。
陸鑫的慘狀,讓玲瓏冷哼, 看都不屑多看他一眼。
「小祖宗哎,您這樣鬧,被那些老東西看見,可要麻煩嘍。」李忠急得滿頭大汗跑過來,毫不在意地,抬腳跨過梅卿的屍體。
沈槐看見他,希冀地發出難聽的啊啊聲求救。
李忠皺眉, 抬腿就是一腳:「哪來的醜八怪。」
李忠從來都這麼識時務。
沈槐痛得蜷縮著身子,眼中閃過羞憤跟屈辱,扯動手腳, 傷口被撕裂也渾然不覺。
宋淑月發出瘆人狂笑, 依稀分辨出:「哈哈哈!她贏了, 她居然贏了我們所有人,哈哈哈。」
又是輸贏……
那麼在意輸贏, 為什麼不把決定輸贏的權力,握在自己手裡?
前太子縮進我懷中:「姐姐, 我怕。」
我手指抵著他的額頭輕輕推開:「陛下, 大可不必再裝瘋賣傻。」
他咧嘴笑, 雖然俊美無雙,但表情陰鸷,眼中藏著熾熱的瘋狂。
「姐姐, 我比臭男人專情多了,你做我的皇後,好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