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現出疑神疑鬼的樣子。
甚至誇張地找了一根細繩將我和他的手系在一起。
嚴肅地對他道:「我雖然是個瞎子,可我的觸覺記憶會比正常人強。如果你自信能夠解開繩子後將它還原到我摸不出差別的樣子,那你盡可以晚上解開繩子離開。」
徐照深深地看著我,抬手想摸一摸我的頭發,靠近時手又收了回去。
「我答應你,便會一直陪著你。」
我很快睡著。
和以往一樣,睡得很沉,連夢都沒有。
第二天醒來時,徐照果然還在。
我又折騰了一天,把他牢牢地捆在我身邊。
終於,到了下半天,有人開始過來找他,不過都是悄無聲息地來,將寫了字的紙張給他便離去。
我不斷找事情,讓他沒有時間去處理那些事。
第四天,來的人更多,他的眉頭也皺得更緊了。
接近晚上的時候,我見差不多了,便道:「我感覺好很多了,阿照,謝謝你一直陪著我。你快去上課看書吧,還要考功名做我的驸馬呢。」
他本來還在猶豫,又有人來遞紙條了,隻好不放心地說:
「您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來。」
「好。」我心知肚明,這情形,應該很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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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兒,就到了喝藥的時候,這次的藥粉是帶刀的勁裝女人放的。
她抱著彎刀站在一邊,眼睛冷冷地盯著我。
「嘔!」
我端著藥聞了一下,便低頭嘔吐。
袖袍和裙擺沾滿了穢物。
「公主您可是哪裡不舒服?」春芽問。
王嬤嬤道:「不如先替您更衣吧。」
我擺擺手:「這藥太難聞了,換了又得吐一身,先喝了吧。」
說完,端起藥碗,用袖袍遮擋,將大部分藥湯都倒在了袖袍和衣襟上。
有了穢物遮掩,藥湯倒上去就不顯眼了。
我皺著臉:「快快快,梅子。」
9
夜色冰涼。
我清醒地睜開眼。
屋內昏暗,借著微弱的月光,我從妝匣裡摸了一支發簪,輕手輕腳走到窗邊,打開窗戶。
為了不發出聲音,我把鞋子揣進了懷裡。
從窗戶翻出,我貓著腰,赤腳沿著廊下快步走著。
好不容易來到西邊荒院,我扒開雜草,找到狗洞。
這時,一隻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往後拉。
我心都快跳出來了。
卻見一個穿著夜行衣的男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衛挽山!
他是父皇母後給我挑的驸馬人選中的一個,齊國侯家的二公子,聽說從小就跟著一個神醫四處雲遊,去年才回京。
我攥緊袖中發簪,戒備地看著他。
「您想從這兒出去恐怕有些難度。」他指了指院牆外,壓低聲音說,「圍著公主府,一圈都守著人。」
見我還不說話,他低下頭看著我:「重新看見後,公主心中的疑惑應該不小吧?」
我一下子想到了什麼,驀地抓住他的手:「那張紙條是你留的?」
他點頭:「您的眼睛也是我治好的。」
「那現在……我父皇母後在哪裡?」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衛挽山,抓在他袖子上的手微微顫抖著。
期待他告訴我真相,又害怕他說出那個我恐懼的答案。
他沉默片刻,語氣沉重:「想必這幾天您也看出些巨變的端倪。
「現在詔國已經被晉國吞並,詔國皇族被屠戮殆盡,隻剩下您一人了。」
好像被一把大錘當頭砸下,我頭暈眼花,身體微晃。
「隻剩……我一人了?」
衛挽山嘆息一聲:「公主,當下還需您振作起來,很多詔國臣子還在等著您。」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突然就……」我哽咽問道。
「多的我就不和您細說了,這裡也不是說話之地。」
他看了眼四周,「現在我不能帶您出去,想殺您的晉國勳貴太多了,您隻有待在公主府,才是最安全的。因為現在晉國的新皇正是您以前的侍衛,徐照。」
想到刺殺那天,內衛統領跪的方向。
我緩緩吐了一口氣,沉沉地道:「我也猜到了,應該是他。」
衛挽山拿出一顆藥丸:「如果您真的想知道真相,就吃下它,便能記起一切。」
「你是說,我失憶了?」我接過藥丸,喃喃道。
「不隻是失憶,簡單來說,就是通過藥物,讓您忘卻某段記憶,並且重新引導您想象出一版記憶來。」
他抿了抿唇,看著我:「不信您可以嘗試回想,除夕夜發生的事情,您能清楚記得每個細節嗎?還是隻有一段模糊的印象?」
他這麼一說,我驚恐地發現,我隻記得除夕夜請求父皇同意徐照去學宮上學,父皇同意了。
後面發生了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那你為何不早點來找我?」我問。
「五日前我夜間潛入公主府為您施針治療眼睛,回去後便一直在研制解藥,今日才制出來。」
衛挽山擔憂地道,「希望公主您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再服下藥丸。」
「現實……總是帶著血的。」
抬頭看著冰冷的月光,我緩緩道,「那就負起血的責任。」
「待您恢復記憶後,我再與您聯系。」衛挽山雙手交疊,微微躬身,「現在您是詔國唯一的皇室血脈,很多詔國的臣子還在等著您。」
10
回到寢殿。
我吃下那顆藥丸。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意識逐漸下沉,似乎進入夢鄉。
除夕夜,我入宮與父皇母後還有皇弟一同守歲。
母後笑眯眯道:「曦兒,母後給你挑的驸馬人選畫冊看得如何?可有想見見的?」
我當即端正身子,支支吾吾道:「父皇母後,關於驸馬,曦兒可以不選王公貴族,選擇自己喜歡的人嗎?」
父皇沉吟了一會兒,唏噓道:「父皇半生經歷了殘酷的宮闱傾軋,七個子女,隻剩下你和你弟弟。朕希望朕的兒女能夠幸福平安地過一生,不再遭受這樣的痛苦。」
他慈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曦兒不願嫁公侯之家,倒也免去了這些宮廷後宅的傾軋消磨,父皇沒有不同意的。」
母後抱著皇弟,也笑盈盈地看著我。
「謝謝父皇,謝謝母後。」我歡喜地跪下,「那今天也是孩兒生辰,孩兒希望父皇應允阿照能去學宮上課,來年參加科舉。」
父皇撫著胡子哈哈大笑:「原來是這小子啊!好,朕允了。」
我偷溜出去,迫不及待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阿照。
卻聽見兵戈交接,有人大喊:「有刺客!」
回頭望去,殿中火光驟起,大量黑衣人從四處鑽出。
「父皇母後!」我急急往回跑去,到門口時剛好看見父皇擋在母後身前,被黑衣人一刀割破喉嚨。
汩汩的血噴到我臉上,我用這樣的方式感受到了父皇最後的溫度。
「曦兒,快走!」母後跌坐在地上,抱著渾身是血的皇弟。
他九歲的小小的身體裡,怎麼能流出這麼多血來?
「母後!」我撲過去,突然被人拉住。
「公主,不要看。」
是徐照,他捂住我的眼睛。
我奮力掙扎著,從指縫中看見母後倒在血泊中,嘴裡還在無聲地喊:「曦兒,快走!」
徐照痛苦地說著:「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我本來是要先將您帶出去的。」
我擰過身,猩紅著眼睛,怒目看向他。
緊接著眼前一黑,我被他打暈。
醒來時我便被囚在了公主府。
丫鬟婆子都成了陌生面孔。
在那一晚,春芽大半張臉被燒傷,王嬤嬤臉上被砍了一刀性命垂危。
徐照卻不見蹤影。
我抽出看守侍衛的刀架在脖子上,一路去了皇宮。
看到的,卻是徐照登基的場面。
我這才知道,他原來是晉國的七皇子。
這些年在皇宮部署,利用晉國支助勢力,搜集各個大臣的陰私把柄。
借助趙太後病逝,趙貴妃連同其哥哥魏國公謀反奪權的鬥爭中。
除掉和打壓詔國忠臣,扶持被他們掌控的官員上位。
尤其是軍隊守將,不斷被滲透打壓。
除夕夜謀殺的同時,大詔守邊將軍被內奸殺掉,奪下兵符,放晉軍長驅直入。
「徐照!」
我瘋了一樣,舉著刀衝過去。
卻被一個會功夫的宮裝女子踹開,腦袋撞在了石階上。
這一撞,我失明了。
就像陷入黑暗的人生一樣,我的世界徹底黑暗。
黑暗中,那一晚的慘狀一遍遍在我眼前重現。
一個聲音不斷地說:「納蘭曦,是你害死了父母和弟弟。他們都死了,為什麼偏偏你沒死?
「你怎麼配活在世上?」
渾渾噩噩的,徐照給我喂了藥。
我聽見一個縹緲的聲音在說:「告訴我,除夕那天發生了什麼……」
11
醒來時我已淚流滿面。
心裡好像空了個大洞,涼意從裡面透出來。
明明四周空空的,我卻覺得窒息。
父皇母後死後,不要說報仇,我連祭拜都沒有做到……
如果我沒有那麼信任徐照。
父皇母後是不是就不會死?
那種痛徹心扉的悔恨、愧疚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割著我。
徐照回來時,已經是接近晚上了。
「可是哪裡不舒服?怎麼看您臉色如此蒼白?」他關切地問。
一身天青色學子袍上還透著皂角的香味,應是回來才新換的。
為了讓我相信他給我編織的記憶,為了讓我以為什麼都沒有變。
每天開開心心地被他豢養在這公主府。
他可真是費盡心機。
我用盡全身力氣,才將仇恨掩下。
低頭說了一句:「沒事。」
「下月便要科考了,等我高中,便十裡紅妝,風風光光地娶你可好?」他目光灼灼,滿懷期待。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無比期待,捏著他的臉,故意壞笑著說:「為什麼不是我娶阿照。」
而現在,我內心冰涼。
隻有一片空寂。
在空寂之中,沸騰著除夕那晚的鮮血,它們像火一樣燃燒著。
徐照,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去了。
現在我最想做的,便是將你也送下地獄。
否則,父皇母後會怪我的。
「十裡紅妝又如何,我這個瞎子也看不見。」我冷冷道。
他神色一黯,眼裡滿是心疼。
我看得直犯惡心,趕緊別過眼去。
半夜,我睜開眼。
每日徐照給我喝下的藥,有令人沉睡和抑制我回想過去的功效。
衛挽山昨日還給了我一瓶這個解藥,喝藥前一刻鍾服下即可。
我光腳下床,衛挽山已經站在室內。
「公主,深夜前來,冒犯了。」他微微躬身。
「無礙。」我定定看著他,「我已經回想起過去的一切了。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們的計劃了嗎?」
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他溫潤的輪廓。
隨著他的介紹,我也了解到了,晉國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國師和聖女禍亂朝政,殺掉了晉國國君的其他孩子。
扶持了流落在外的徐照上位。
如今國師和聖女把持朝政,新皇徐照也隻是與其分庭抗禮。
他們這些詔國舊臣便組織起來,趁著這個鬥爭的空當聯絡各處的大詔舊吏。不找大官,專找關鍵位置的小吏,尤其是軍中。
詔國傾覆太快,晉國也尚未完全掌握這個國家。
絕大多數臣民百姓心裡認同的還是大詔。
衛挽山說:「現在,我們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隻需要一場盛大的事件,一是將各方注意力轉移,讓我們可以起事。
「二是除掉晉國皇帝、國師以及聖女,讓他們群龍無首。」
我緩緩踱步到窗前,聲音清冷:「下月科舉放榜第三日,我和徐照大婚。
「他,交給我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