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科考放榜。
徐照中了榜眼。
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
至於是否真的有這場科考,以及真正的榜眼是誰,都不重要。
半月前,穿著龍袍的男人便來過一次,定下了我和徐照的婚約。
府裡前日便已開始準備大婚的事宜了。
「公主,我終於可以娶到你了。」
徐照牽著我的手,滿臉喜意。
我愣了愣,毫無血色的唇牽起一個由衷的笑容:「我很期待,我們的婚禮。」
他笑得仿佛一個孩子,一把將我抱住,下巴靠在我肩上:「我一定會一輩子愛小曦,一輩子護著你。」
所謂的一輩子愛護就是殺人全家、竊人國家嗎?
我忍著惡心,故意問道:「此生,你可有後悔之事?」
他身體一僵,抱著我的手緩緩放開,眸中的亮光仿佛被一層晦暗籠罩。
我歪了歪頭:「怎麼,做虧心事了?要小心遭報應的。」
徐照神色怔忡,苦澀地笑:「往事不可追,隻希望今後,能護住心中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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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是我死了你會怎麼辦?」
他慌忙捂住我的嘴:
「別亂說這樣不吉祥的話,我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手心的溫度,就好像那天捂住我的眼睛,讓我不要看一樣。
我胃部一陣痙攣,用力推開他到一邊嘔吐。
吐完後,繼續刻薄地道:「我不是說瞎就瞎了嗎,意外這種事誰控制得住?除非你死在我前面。」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決絕道:「我決不會讓你受到傷害,除非我死。」
皇室的婚禮十分復雜繁瑣,足足要到後天才能真正大婚。
府裡人們忙前忙後,但是我身邊隻允許春芽和王嬤嬤伺候。
按照習俗,婚禮前一天新人不能見面。
我確實一天沒有見到他。
到了夜裡,他以為我喝了藥,應該沉沉睡下了。
便站在我窗邊,隔著窗,絮絮叨叨說著話。
「小曦,明天咱們就要大婚了,這樣的場景,我隻在夢裡夢到過。
「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堅定了,這輩子一定要護你平安。
「以後孩子跟你姓吧,起名字更好聽些。
「以後每天下朝回來,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順福樓剛好在下朝回來的路上,正好可以給你買你最喜歡的他家的酥烙。」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聲音沉滯,微不可聞:
「小曦,你都不知道,我多希望時光可以倒流,回到……」
我在屋內抱著被子無聲地哭著。
就像春芽哭的時候一樣。
如果阿照一直是阿照。
我們的人生應該都會繼續幸福吧。
13
大婚當天。
公主府賓客滿座,一片喜慶熱鬧。
我穿著大紅的嫁衣被春芽扶著和徐照拜天地高堂。
賓客的吉祥話、恭賀之詞不絕於耳。
徐照高興又激動,有時候手都不知道要往哪裡放。
不住地在我耳邊問著:餓不餓,累不累?
終於走完全部禮節。
春芽扶著我進入洞房。
我掀開蓋頭。
紅燭搖曳,大紅的囍字勾著金邊。
我拿過桌上的酒壺,將一包藥粉放入,輕輕晃勻。
這是普通的酒壺,衛挽山拿過來的鴛鴦壺我沒用。
徐照這人,表面對我很深情,疑心卻一點沒少。
當初為了試探我,都放出了蛇。
隻有最普通的酒壺,隻有我也喝了,他才會相信。
春芽擔憂地看著我。
她是最先知道我看得見的人,當初找不見的紙條就是她拿走了。
這麼久以來,為了我的安全,配合徐照演戲,真的苦了他們了。
「沒事,過了今天,一切就都好了。」
我輕輕撫著她的臉,要是沒有那場大火。
她的臉應該是光潔粉嫩的,這會兒定然眉開眼笑。
沒過多久,徐照進來,用秤杆挑開蓋頭:
「小曦,你今天真美,比我夢裡,還要美。」
他聲音都有些顫抖,含情的桃花眼痴痴地看著我。
曾經的少年長成青年。
合身的大紅喜服襯得他越發身長玉立。
這不也是我曾經期待的大婚場景嗎?
我曾想著,定要在大婚時將這個放在心上的人兒,狠狠欺負逗弄。
看他面紅耳赤,看他不知所措,聽他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可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我眨了眨眼,從恍惚中清醒。
「阿照,我們喝交杯酒吧。」我拉了拉他的手。
「是,是該喝了。」
他拿過桌上酒壺,倒了兩杯酒。
我們交杯而飲,冰涼又火辣的酒液滑入喉。
我看著他幸福地笑著將杯中酒飲下。
他去放杯子。
我手撐在身後床上,仰著臉淺淺笑道:「我曾無數次幻想過我們的交杯酒,最終竟是這樣喝的。」
「是啊,我也幻想了無數次,剛剛手都差點僵硬得抽筋了。」
他呼了一口氣,深情地看著我:
「小曦,終於娶到你了。」
「徐照,你知道嗎,做壞事是一定會遭報應的。當初趙貴妃的報應是滿門抄斬,子女圈禁。」
我轉頭看著他,輕聲問:「你猜,你的報應是什麼?」
「小曦?」他呼吸一窒,眸中閃過慌亂。
我眉頭微皺,唇角溢出血來。
冷笑著看他:「徐照,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深情,你的愛,隻會讓我惡心。」
和著血腥味兒的話說出來力道似乎更大了些。
徐照頃刻變了臉色:「小曦!」
「是不是酒有問題!快,快吐出來。」他捧著我的臉著急地說。
「別碰我。」
我用力將他推倒在地上。
他也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解藥呢?有沒有解藥,你快吃解藥啊!」他痛苦地撐著爬起來,要拉我的裙擺。
我擋開他的手,一把扯掉了身上大紅的嫁衣,露出一身白色的喪服。
顫顫巍巍地朝著皇宮的方向跪下,拜倒。
大聲喊道:「父皇母後,不孝女納蘭曦拜上,血仇即報,請父皇母後在天之靈,安息!」
血落在白色喪服上,紅得刺眼。
「小曦,不值得,你要好好活下去。」徐照淚流滿面,踉跄著站起來。
「我已提前服下解藥,自會好好活下去。」我嘲諷道,「你以為,我還要陪你赴死?」
他聞言仔細看了看我,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
我擦掉嘴角的血跡,道:「這時候還假惺惺做什麼?不覺得惡心嗎?」
他扶著桌子緩緩坐在地上,一副解脫了的樣子。
「小曦,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在某次保護你時死去,那樣,你肯定會記得我,記得我一輩子。
「可我,又怕我走後沒有人再這般守著你。」
我冷嗤:「殺我父母,奪我母國,這樣的保護我承受不起。」
「對不起。」他的臉色漸漸變得灰青。
「我曾經最看不起陛下,他是一個受人擺布的傀儡,讓你受了這麼多苦難委屈,我以為我可以拿到權力,讓你快樂無憂。可最後,我卻變成了另一個傀儡。」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沒了聲息。
眼睛模糊,我仰著頭,將淚倒回眼眶。
14
齊國侯帶著軍隊打到京都。
那些被收買策反的將軍也被忠於詔國的副手殺死。
皇宮內衛挽山帶著高手清除掉了晉國國師和聖女。
兵變、政變。
在同一天上演。
我被擁立為女皇,收拾這個破爛的山河。
天下安定,經過多方尋找,終於找到了零散的逃離的皇室支脈。
群臣上表,請我為穩固國本,立皇夫,早日誕出子嗣,讓大詔後繼有人。
齊國侯直接舉薦了自己的兒子衛挽山。
我拒絕了。
從找到的皇室幸存支脈裡選了一個孩子,收為養子,立了太子。
「衛卿,你知道的,男皇後雖身份卓然,實際就是困在這宮牆之中的可憐人。
「你父親為了衛家地位,我能理解,你是個風光霽月的人,朕不能這樣對你。」
衛挽山一襲淡藍色長袍,發戴玉冠,既有闲雲野鶴的灑然,又有軒昂氣宇的周正。
「陛下,臣不為衛家地位。」他緩緩跪下,雙手交疊,「臣願脫離衛家,隻身入宮,恪守本分,不染政事。皇宮深冷,隻求能伴您左右。」
「衛挽山聽旨,」我端正坐著,肅然道,「朕任你為丞相,為朕統領百官,輔佐朕治理江山。」
「陛下!」衛挽山抬頭。
「衛家地位朕要給,你這樣的人才朕也要用!」我笑著緩緩將他扶起,看向外面,「趙貴妃謀反、大詔政權幾度傾覆……這幾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老百姓太苦了。我們一起好好把天下拾掇拾掇,給他們一個太平富足的日子。」
「至於什麼情與愛。」我搖了搖頭,唏噓道,「朕這輩子, 愛一次就愛怕了。」
「別過來,你們別過來!」我顫抖著縮在床角。
「(緩」我那日許願, 願徐照有書讀、能科考,願他前程似錦、願他一展抱負。
那夜過後,除夕成了我每年最難熬的日子。
這一天, 是我的生辰,也是我全家的忌日。
……
當年給徐照下的毒藥藥性很烈。
哪怕我提前已經服了解藥,還是對身體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四十歲那年我徹底纏綿病榻,由太子監國。
這天, 太陽格外地溫熱和明亮。
我也能不用人攙扶著獨自起身。
在太陽底下, 我閉著眼, 溫暖的陽光照在我枯瘦的身軀上,很舒服。
衛挽山站在一旁,憂傷地看著我。
歲月催人,他蓄了胡須, 風採卻不減當年,比年輕時多了幾分歲月賜予的沉穩儒雅。
這些年, 我勤勉政事,粗茶淡飯、不聽歌舞, 不看戲, 不睡軟床, 不享受。
過著苦行僧一樣的日子,把自己當工具一樣, 燃燒最後的生命。
補償我的父母,我的國家, 我的子民。
國家在我們的治理之下,國泰民安,百姓富足。
衛挽山總說我固執。
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固執的人,終身未娶, 怎麼勸都沒用,跟頭牛一樣倔。
「衛卿,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笑著,神秘兮兮地道。
「陛下喜從何來?」他過來輕輕扶著我的手,看我的眸光充滿了溫柔。
「朕,要出嫁了。」我開心地道, 「朕要嫁給詔國的河流,詔國的山川。」
衛挽山笑道:「陛下您早就嫁了。」
「不一樣, 」我語調輕快, 「等朕死後,不必辦喪事了, 將朕的骨灰撒在大江南北,讓朕陪伴詔國河山。」
衛挽山輕輕拭了眼角,溫和笑著:「好,臣以後不做官了, 就雲遊天下去, 伴著詔國河山,也伴著您。」
我看著那火紅的太陽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想最後抬手摸一摸, 手卻愈發地沉了。
緩緩靠在了他懷裡,我喃喃道:「父皇母後,曦兒要……風光出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