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遭殃的是一位善粵菜的名廚。
他以一手切出薄如蟬翼的魚片的絕活,享譽民間。
姜胥點名要他能使好刀工的右手。
當名廚的慘叫聲響起,鮮血濺紅了山水屏風時,大家才如夢初醒。
二皇子殿下分明是要生取活人肉!
名廚剛從疼痛中緩過神來,見自己沒了吃飯的家伙,悲憤撞柱而亡。
姜胥卻眼神天真:「哎呀,是他自己想死的,可怨不得我。
「少了隻手而已,何必尋死覓活?」
接下來不少民間行家都遭了毒手,被姜胥逼著籤了自願書。
能在各行各業做到頂尖的人,大都有傲氣。
被毀去了半生奮鬥成果,大都不堪受辱,選擇了和粵菜名廚一樣的死法。
短短兩個時辰,便有十餘人死於非命。
直到姜胥袖中蛇妖窸窣出聲。
他與它貼鼻親昵後,又換了新的下手目標。
「那邊的孕婦,你腹中胎兒幾個月了?男孩女孩?」
粗布木釵的有孕婦人,本來隻是想買點蜜餞解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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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承想竟被盯上了,嚇得腿軟。
一旁憨厚的丈夫忙把妻子藏於身後,回稟道:
「啟稟殿下,五個月了。是男是女,郎中沒說,我們也不知道。
「但不管男女,我們都喜歡。」
姜胥眼睛一亮,連忙指揮下人道:「來人給我剖腹取子!」
9
我親如手足的副將燕時,便是在這時挺身而出。
為了救那懷孕婦人,燕時以身相替。
被取出了身為軍人不屈的脊梁。
我得知噩耗趕到時,燕時還一聲不吭,跪坐在地。
後背滲出的血,卻染紅了大燕軍的紫袍。
「歸寧將軍,你來了。
「太好了,還能見你……」
燕時在見到我最後一面後,終於撐不住倒下了。
我抱住燕時的屍體,凝視著暖閣內歲月靜好的姜胥。
姜胥的神情有一絲慌亂,許是沒料到我竟能如此快速趕回。
他摒棄旁人,與我溫言解釋道:
「歸寧,你有所不知,軟軟她有孕了。」
一個蛇妖,偽造懷孕,還不是輕輕松松。
見我面色不虞,姜胥隻好坦誠相告。
「太醫說,我身子虛,不好讓女子受孕。
「軟軟這一胎,很是難得。
「歸寧,你莫氣。等我們成了婚,這孩子就掛在你膝下,由你這個嫡母教養。
「來日也像你一樣,當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蛇妖的孽種,還想當大將軍?
我掩下眼中翻騰的恨意,柔情喚道:「隻要二皇子需要,取走便是。
「甚至我的,也毫無怨言。」
手上卻不再帶絲毫猶豫,將三十年隻長一株的龍舌草扔進了沸騰的鐵鍋裡。
姜胥永遠不會想到,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孩子,他毀掉了這世間他唯一的救命藥。
隨著靈草的香味消散,我對姜胥最後一絲愛意,終是煙消雲散。
「咦,什麼味道?」
姜胥也被龍舌草的異香所吸引。
「沒什麼。」我繼續虛與委蛇,麻痺姜胥,「不過是看著一大鍋肉可惜,加點香料罷了。」
10
等姜胥帶著欲蛇離開,我眼中滔天的恨意再難掩飾。
燕氏子嗣單薄,代代單傳。
我並無同輩血親,我給燕時改姓,早就意味著我將他當成了手足。
隻是現在,姜胥為了那蛇妖能吃一口好肉補胎,竟活生生挖出了他的脊骨。
那個曾宣誓「當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方對得起軍人的身份」的赤子少年,竟以這怪力亂神的方式,屈辱死去。
我不再對姜胥心存幻想,他的天真裡是純粹的惡。
我赤膽忠心的心腹,在他眼裡,不過是欲蛇的一口肉。
那我呢?
對他而言,等我卸下戎裝,為他洗手羹湯,不被大周朝所需要了。
隻要欲蛇撒撒嬌,也不是不可割舍的吧。
當夜我一身素服,馬不停蹄,前往伏羲道觀,為燕時超渡。
「正巧偶遇」前世我替姜胥尋好的捉妖大師,穆清道長。
「施主,好生面熟。」
穆道長用一雙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睨著我。
不問緣由,便滿足了我一切旁人聽來匪夷所思的要求。
我問及箴言,更是一言蔽之。
「施主自有盤算,從心而為便是。」
夜盡天明,等我下山時,大街小巷喜氣洋洋。
皆已傳遍「國師觀星卜得龍族聖女業已降世」的好消息。
姜胥順勢收買國師,小動星盤,將我的氣運加諸到蛇妖身上,好為她之後的神女降臨造勢。
看來姜胥已對欲蛇深信不疑,難怪能毫不猶豫對燕時下死手。
自然現在的我,在他們眼裡,也不過是待宰的賤婢。
我不由冷笑,我的命格,小小蛇妖也配受得?
11
姜胥當街殺人一事,被御史狀告到女帝處。
他早有準備,拿出被蒙騙的百姓們籤下的自願獻身書。
「兒臣冤枉,可百姓分明是自願的啊!
「比如那有孕婦人,在家做牛做馬,還得為不成器的丈夫生子,早不想活了。」
與我交好的武官質問道:「那大燕軍副將燕時的死呢?」
姜胥神色凜然。
「燕時為我等證明了軍人的錚錚鐵骨,百姓為之動容,難道不是死得其所?」
說完,姜胥多情的眸光望向我。
我氣得牙齒發抖,卻不能在此刻發作。
「二皇子說得對,燕時是自願的。」
聞言,姜胥更得意了。
他以為,許給我一個正妃之位,便能把我玩弄於股掌之中。
我心知,單此一件,還不足以徹底扳倒姜胥。
果不其然,女帝隻訓斥了姜胥肆意妄為,罰他抄佛經修身養性。
天子犯法豈能與庶民同罪?
更何況,姜胥可是女帝唯一的成年皇嗣。
隔著燕時的死,我的「見色忘義」愈發讓眾人不齒。
12
欲蛇被姜胥帶走後的第四日,是女帝的千秋宴。
美酒佳餚,觥籌交錯,一切如常。
直到錦衣華服的姜胥,再度主動向我示好。
「歸寧,以前是我沒擔當,讓你傷心了。
「喝了這杯交頸酒,我們回到剛開始,好不好?」
夜光杯中的酒,有一種我再熟悉不過的竹葉香。
那是蛇妖分泌的麻醉毒液的味道。
前世,我便是喝了這酒,渾身無力,隻能任人魚肉,淪為傀儡。
「你我之間,何必言此?」
我故作感動,將計就計,佯裝飲下。
隨即作醉酒狀,痴迷地盯著姜胥,任由他將我打橫抱至後庭。
看來姜胥還是對我不太放心,幹脆直接用上了生米煮成熟飯這一招。
「我真是看不懂現在的小年輕了。」
女帝掩袖而笑,「床頭吵架,床尾和。看來打打鬧鬧,反倒能增進感情。」
本朝因女帝掌權,女子地位得到極大提升,並無男女大防之說。
男女之間,若已訂婚,同居者不在少數。
得了女帝的默許,席間眾大臣皆肆無忌憚用曖昧的目光追隨我和姜胥。
殊不知接下來的畫面,並不香豔,反而會讓見者徒增心理陰影,危及下半身幸福。
「歸寧將軍,你怎麼在這兒?」
等女帝盤算著時間差不多,帶著一行人前來催婚時。
不承想,沒走幾步便與我相遇了。
聽完我「喝完解酒湯便自請離開」的解釋後,女帝的臉驟然烏黑。
「二皇子遲未返宴,該不會搞錯了,和別的……」
我的「女人」二字還未脫口,女帝便加緊了步伐。
紗窗之上,一精瘦男子和無數蛇影,盤桓追逐,難舍難分。
推開門,便見白花花的血肉,被粗粗細細的金環蛇,一圈一圈,緊緊纏繞填滿。
「天吶,有蛇妖!」
有膽小的女官瞬間嚇暈了過去。
13
玩得真花啊,難怪姜胥對這蛇妖愛不釋手。
蛇性本淫。
一到交配季,雌蛇便會和無數雄蛇聚成一團,群體狂歡。
欲蛇見有人來了,連忙收了分身,放出一團腥臭金霧,倉皇逃去。
本來在皇宮內剿滅這未成氣候的欲蛇,並非難事。
但姜胥再三拖延,阻攔了侍衛的行蹤,成功讓那蛇妖逃了。
事關姜胥清譽,女帝蓋棺定板道:
「二皇子為蛇妖所迷,神志不清,險些命喪蛇妖之口。
「孤將全國懸賞,定將蛇妖剝皮抽筋!」
「母皇!」事到如今,姜胥也顧不得自身僅披薄衾,跪爬到女帝跟前。
「軟軟乃皇室密函中提到的有金環加身、龍氣護體的穿越聖女。
「兒臣與她……實屬心意相通。況且她已經懷了你的外孫!」
前世,在蛇妖斬殺了亂臣賊子的「我」之後,適時露出頸間金環,百姓皆對此深信不疑。
但今時情形,與皇子苟合的齷齪妖物,怎能讓人信服?
「你怕是得了失心瘋!」
女帝怒不可遏,一巴掌打翻了姜胥。
「是你!燕歸寧,你根本沒醉,你陷害我!」
姜胥被扇後,理智略回籠,想拉我下水。
不承想,自己一口黑血上湧,竟暈了過去。
他青筋分明的手臂垂下。
不出所料,上面已有了四道金痕。
14
姜胥猜得沒錯,我根本沒喝他倒的酒。
他卻反被我從穆道長處求來的香囊所惑,意亂情迷。
這香囊隻對中了欲蛇淫毒之人生效。
再後來的事,便是香囊裡的雄黃使欲蛇無法維持人形,社死當場了。
不多時,姜胥經國師等人查閱典籍,確診欲蛇淫毒入體,活不過三日。
女帝下令,所有文官都去翻古籍,尋解毒之法,卻皆無所獲。
隻因我已提前將記錄有龍舌草可解蛇毒一頁撕毀。
本朝子嗣稀薄,唯有姜胥一位成年皇嗣。
女帝一夜白頭。
滿朝哀慟之時,姜胥提出想見我最後一面。
我明知是鴻門宴,卻不得不去。
「歸寧,求你救我。我知錯了。
「我還沒和你成親,我不想死。」
「你說吧,我怎樣才能救你。」
我掩下眼底的不耐,配合他做戲。
「名醫都說此毒無解,你有自救之法,為何不早說?」
姜胥嘆息道:「因為我不想你為難。
「為今僅有一法,那便是你同我換血。」
「就這麼簡單?」我冷笑道,「換血?換多少?恐怕是以命換命吧。」
姜胥故作深情地說服我道:
「母皇也是同意了的。等我登基,會追封你為孝賢皇後。」
我隻覺諷刺,此法未經實踐,便可殘害功臣相試。
姜胥為求歡愉自作孽,卻要我為他輕賤生命的行為買單。
這大周朝,我究竟守它為何?
「為什麼必須是我?」
我假意攙扶起孱弱的姜胥,側耳相問。
「因為軟軟說,你才是真正擁有龍女氣運之人。」
姜胥用隻有我和他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拿來吧,你的絕頂氣運!她想要的,我都會幫她得到。」
「可是殿下,你憑什麼認為我還會束手就擒呢?」
我不再掩飾,對姜胥露出譏諷的笑容。
我立於大殿中央,拱手而立,用裡裡外外都能聽到的音量,朗聲說道:
「臣今日前來,有一計獻上。
「比殿下之偏方更為保險,包藥到病除。」
「啪」一聲屏風倒了,女帝的聲音由遠及近。
「此話當真?」
我將「殺蛇妖、取蛇膽、制血清」之法,和盤託出。
女帝心稍定,面露贊許之色。
姜胥臉上卻再也不見一絲血色。
但他心知,此時不宜反駁,再度激怒女帝。
女帝隻給了我三天時限,活捉蛇妖。
我領命而去,姜胥卻似想到了破局之法,對我露出挑釁之色。
「三天之內,你根本不可能找到軟軟。」
15
姜胥的自信,讓我折服。
所以我根本沒打算去找。
我在家整整躺了快兩天,要是燕時還在,肯定又要念叨我了:
「君上,你再不動身,就要被當成姜胥的血包了!」
第六日傍晚時分,我終動身前往公主府。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姜胥明知自己死期將至,還能如此平靜。
必然少不了那蛇妖小意溫柔,在旁安撫。
「二皇子,臣無能,未能如期尋得蛇妖行蹤。
「不用殿下動手,臣自願受罰!」
我說著便用佩刀劃開了自己的手腕,血濺當場,染紅了我和姜胥之間隔著的屏紗。
「歸寧,使不得!
「唉,我會終身銘記你的付出。等我登上王位,冊封你為後,風光大葬皇陵。」
姜胥扭扭捏捏說了一堆,手上功夫倒不含糊,連忙指揮醫女趕來插管取血。
隻是我的血,並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受得的。
不過三息,屏紗上便顯示出一個坐立不安、抓耳撓腮的不雅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