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村的時候聽見這話,氣得想跟他們吵。
娘拉住我,跟村民們喊,「是我在趙家落下病根不能生,跟我當家的有什麼關系?你們少胡說。」
爹的身體沒問題,娘也確實是落下了病根,這三年一直在調理,卻也一直沒動靜。
娘很著急,爹勸她別急。
「咱們把昭昭養大也挺好,昭昭一個頂好幾個不省心的兒子。」
隻是這時候,趙永安竟然又回來了。
16
我在醫館看到了趙永安。
他打扮得人模狗樣,跟一個年輕貴婦人走在一起,看起來很親熱。
我震驚地看過來,他也看到了我,卻沒認出來。
三年多,我已經不是在趙家的那個瘦巴巴黑乎乎的豆芽菜,他當然認不出。
隻是,他的樣子,我卻能認得出。
他不是死了嗎,怎麼會還活著,且人模狗樣地回來了?
我悄悄問了,趙永安跟那女人是夫妻,來看不孕之症的。
那女子不能生,吃過很多藥都不管用,知道我家先生醫術好,便走了很遠的路前來看診。
兩人出去的時候,趙永安小心地扶著那女人的手,就像在伺候祖宗。
Advertisement
我娘生不出兒子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的嘴臉。
我晚上熬藥差點把病人的藥熬煳了,被先生打了手板。
「我看你是越學越倒退了,張昭昭,你還想不想學成啦?」
我捂著手說,「先生,我就是想不通,一個人死在戰場上卻又回來了,會怎麼樣?」
先生愣了一下,譏笑道,「那就是逃兵,抓住要殺頭的。」
我跟先生告假,想回去看看,先生深深看我一眼,允了我假期。
回去後,我跟爹娘說了這件事兒。
爹看了看娘,娘神情淡漠,「趙家的事兒跟咱們沒關系,昭昭,別管了。」
爹很高興娘的態度,抓著娘的手不放,「對,跟咱們沒關系,昭昭別管。」
行,我也就是回來報個信。
剛好有假期,就想在家裡多待兩天再回去。
可這天晚上,趙永安卻來了家裡。
他是大晚上偷偷來的,還帶著一個小盒子。
「這二十兩銀子,就當是還你當時買芸娘的錢,你隻要讓芸娘跟我生個兒子再養幾年就成。」
爹娘跟我一塊震驚看他。
我真想問問,他是失心瘋了嗎?
他卻說得理所當然。
「我現在的婆娘不能生,我總要找個別人生,芸娘跟我生過一個,上次生了女兒,這些肯定能生出兒子來。
還有你,張瘸子,你又不能生,芸娘生了兒子,你就說是你的,也免得村裡人總在背地裡戳你脊梁骨。」
他打算得很好,就是把我爹娘當傻子。
他想要個自己的兒子,但又不敢告訴現在的妻子,就偷偷找人生,再養在村子裡。
他隻說養幾年,看來是打算過幾年把那孩子再帶回身邊去。
那他現在的妻子能同意?
恐怕,他也想到辦法,讓那婦人不得不同意,或者是隻能同意。
他現在吃得好穿的好,人模狗樣的,也很得意猖狂,毫不掩飾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女人家裡是絕戶,沒有兒子,招我入贅,等過些年她死了,那偌大的家業就都是我跟我兒子的了。
芸娘,這事兒你不虧,到時候我讓兒子也孝順你,手裡隨便漏出點銀子也夠你們花用的了。」
他說完,還終於朝我看過來。
「你是招娣吧?到時候爹給你找個好親事,你長得比你娘好看,那大戶人家就喜歡你這樣的,到時候去高門大戶做個妾室,富貴日子你想都想不到。」
17
我沒想到,趙永安回來後,第一次正眼看我,竟然是讓我以後去給人做妾。
他說的是什麼畜生話?
而我爹在他沒說完的那一刻就拿了棍子猛然砸過來。
「我打死你,你才做妾,滾,想我昭昭去做妾,做你的春秋大夢去。」
他拿著棍子,憤恨無比,將趙永安打了出去。
趙永安被打得生疼,卻不敢喊。
「你們好好想想,這可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別死心眼,我對芸娘這種老貨也不稀罕,就是借她肚子生個兒子,到時候媳婦兒還是你的,我還可以給你銀子。」
他小聲嘟哝著汙言穢語,氣得我爹打得更狠了。
娘也從屋裡跑出來,一頭撞翻了趙永安,撲到他身上不斷捶打。
「趙永安你個王八蛋,我現在是張家的媳婦兒,你別想再打我主意欺負我,別想再欺負我閨女。」
這是我娘第二次反抗趙永安。
第一次是為了救我,第二次是為了她自己也為了我。
爹站在一邊,看著她打。
趙永安想伸手反抗,就被他一棍子抽老實了。
等我娘打過癮了,爹才拉她起來,抱她在懷裡,拍著她的背,聽著她低聲嗚嗚地嚎哭。
趙永安最終跑了,走的時候還讓我們都等著瞧。
我們沒搭理他。
這一晚,娘哭了很久,把這麼多年的委屈跟憤恨都哭了出來。
我跟爹一直陪著她,看她哭到最後像孩子一樣睡著了。
爹摸摸我的頭,「昭昭,記住,別給人做妾,高門大戶的日子不是那麼好過的。」
我狠狠點頭。
我才不會像趙永安那麼沒出息。
我很快就回了醫館,隻是在出去買東西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那美婦人叫婉月,和趙永安一塊坐在高椅子上盯著我。
趙永安騙婉月,「大師都說了,先開花再結果,有了這個女兒,肯定就能引出兒子來。婉月也不用管她,給點吃的養著就行,等生了兒子再把她丟出去。」
婉月捂著嘴笑,「好歹是你女兒,哪兒能丟出去?到時候找個婆家,嫁出去便是了。」
我被堵住了嘴,惡狠狠瞪他們。
兩個神經病,你們算個屁啊?
管得著我找不找婆家?
他們這就上了路,隻把我捆好了丟在馬車上,也不管我。
晚上趙永安來看我,拿著我的手在一張紙上按了手印,紙上寫著威脅我爹娘的話。
「你真以為我想養你這個賤蹄子?你在我手裡,你娘才會聽話,等生了兒子,你就沒用了,找你那個瘸子爹去。」
我被松開了嘴,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
「你個畜生,啊呸。」
他想拿著我威脅爹娘,做夢去吧。
趙永安狠狠一巴掌打在我臉上,「賤貨,跟你娘一樣賤。」
我忍著臉疼,譏諷道,「你怎麼知道是人家不能生,說不定是你不能生那。」
先生說過,生孩子這種事其實很復雜,不是一個人的問題。
而趙永安跟婉月去醫館的時候,隻有婉月看過郎中,當時先生讓趙永安也把脈,他不肯,說自己有過孩子,肯定能生。
他走後,先生還摸著胡子嘲諷,「以前能生不代表現在也能生,真是無知,難怪生不出來。」
我聽見這話,就知道趙永安的身體肯定也出了問題。
哼,他活該斷子絕孫。
18
趙永安又打了我一頓,絲毫不怕被人聽到。
苛待我折磨我,更能讓他的新夫人放心,確定他沒有對前妻念念不忘。
他們帶著我走了三天,幾乎不給我吃的喝的。
就在三天後,我聽見後方傳來了馬蹄聲。
爹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趙永安喊著他不自量力,讓家丁上前動手。
但很快,就聽見家丁們的叫喊聲。
接著,是趙永安的求饒聲。
爹將我救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氣若遊絲。
爹氣得又打了趙永安一頓。
婉月在一邊嚇得哇哇大叫,「你這個刁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爹冷冷看她,「你收留逃兵,先想想衙門會不會放過你吧。」
婉月的臉色變了變,不敢置信看向趙永安。
原來她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撿到個聽話的男人呢。
這麼有本事,就不能找人打聽打聽?
我笑道,「趙永安打算等你死了吃你家絕戶,你還護著他,有錢人家的小姐真是好人。」
衙門的人很快就趕來,把趙永安帶了回去。
管事伯伯在後面跟著,看到我和爹都沒事兒,才松了口氣。
「老張你啊,看到昭昭沒事,放心了吧?」
我爹沉默點頭。
後來,管事伯伯跟我說,爹是知道消息後,一路不停歇地追了三天才追上我們。
就算是普通人,騎著馬這麼跑都受不了,更別說他的腿上還有傷。
回去後,趙永安被收監,趙家全家都被抓進去。
因為趙家都知道他沒死,這些年收過他的信和銀子。
這也是他們這幾年什麼都不做依然有銀子花的原因。
趙家人被抓進去的時候還喊著冤枉,說不知情,又罵趙永安害死全家。
趙永安罵著,「你們收銀子的時候怎麼不怨我?」
一家子打起來,狗咬狗。
那叫婉月的女子也不能幸免。
收留逃兵也是重罪,一家子都受了牽連。
我也沒空管這些人,還忙著給我爹治腿。
他為了救我,跑了三天,腿傷發作,疼得很。
我把他接到醫館,每天照看,針灸按摩上藥。
先生在旁邊指導,教我要怎麼做,一個勁地誇贊。
「好,就這樣,對。」
爹疼得很,看先生誇我,卻笑得高興。
「咱們昭昭出息了。」
19
爹的腿治療了一個多月,漸漸好轉,才跟娘一塊回家去。
再半年後,趙永安被判了秋後問斬。
他被拉出來砍頭的時候,人已經快不行了。
當時他綁架我三天,經常打我,沒注意到我身上不同尋常的香氣。
我給他下了毒,讓他在牢裡逐漸消瘦,夜不能寐,總是不斷做噩夢。
他是我跟娘以前的噩夢,現在輪到他做噩夢了。
在他死前,我也該把仇報了。
趙永安死後,還有村裡人說我該給他收屍守孝。
我爹拿了契約出來,「昭昭是我張家的女兒,讓她給別人守孝,當我這個爹死了嗎?那趙永安是個逃兵,你們這麼向著他說話,是跟他有什麼牽扯?」
村民們不敢再說什麼,更不敢說跟趙永安有牽扯。
這時候在我不斷按摩治療下,爹的腿已經利索多了,走路也沒那麼一瘸一拐的。
現在他更是春風得意, 因為娘終於懷孕了。
先生給娘把脈,說她之前鬱結於心, 現在心結打開, 身體也好多了,自然能懷上。
我心想, 應該是我娘終於揍了趙永安,又看著他身首異處,心裡的憤恨終於消解, 心情自然好。
幾個月後, 娘生了個小弟弟,跟爹長得很像,虎頭虎腦的, 調皮, 但孝順可愛。
之後, 娘又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爹對我們四個孩子一視同仁, 習字練武都要學, 教我們自強自重。
但弟弟妹妹總說爹其實最疼我。
「每次姐姐回來, 爹總是格外高興。」
「對,爹就是偏心姐姐。」
「不過我也喜歡姐姐,大姐和娘都好。」
奶奶這麼迫不及待,似乎也沒為我爹的死傷心什麼。
「這他」「當家的,你那時候怎麼舍得拿了三十兩銀子買我們娘倆?」
三十兩銀子啊, 可是一大筆錢。
就算爹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些銀子存在家裡, 但拿出來三十兩也會肉疼。
爹看了看村外的山。
「有一年,我上山打獵, 腿傷發作,在山上動不了,是昭昭叫了你來, 將我扶起來的。」
那時候娘的日子難過,不敢跟外男接觸,出了門都不能抬頭看人。
她也是猶豫了一下, 看四下無人, 還是把爹扶起來, 送到了山下。
這是一件很小的事,我年紀小早就不記得,娘也早就忘了。
但爹記了很多年。
看到娘,見到我跪下叫他爹的那一刻,他就拿出了銀子。
「我想著, 你們若是不願意跟我這個瘸子過日子, 等昭昭大些,我給你們找個別的去處就是了。」
誰知道,我真的把他當爹,我娘也是真心跟他過日子。
大雪天, 我跟娘一塊上山找他, 讓他下定決心跟我們成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爹問我什麼時候把他真的當爹的。
我笑道,「你拿出銀子, 說我以後是你家的孩子了。」
他說我是他家的孩子,而不是說把我買下。
他從來沒把我當個買來的物件。
這就是我爹,我唯一的真正的爹。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