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為明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是我那死去十年的未婚夫的忌日。
十二點過,我搖晃著杯中的紅酒,看著手機相冊裡那張像素偏低的老照片,笑得恣意——
「陸成浩,你知道你跟周小晴的兒子,有一天會愛我愛到要死嗎?」
7
十八歲那年,我遇到了一個眼含星光的男人。
他叫陸成浩,年長我許多。
他是我父親的生意伙伴。
初次見面時,他在我家吃飯。
他誇我媽媽的廚藝天下一流,連吃三大碗,哄得我媽媽高興又得意。
飯後與我爸爸侃侃而談。
聊眼下,聊將來。
聊他們的人生理想。
他學識淵博、謙遜有禮,又時而風趣幽默。
像極了古早言情小說中走出來的男主角。
我默默關注他許久,幻想著有一天能成為他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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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那年,我的爸爸沒有了將來,也再不能實現他的人生理想了。
一場高速路上的連環車禍,讓我和尤威從此成了孤兒。
彼時,尤威才十歲。
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們突然開始爭相撫養尤威。
我知道,他們都在盯著爸爸留下的遺產以及保險公司的高額事故賠償金。
尤威雖然小,可我已經成年,自然用不上別人貓哭耗子。
那時,我家每天都會來人。
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我一邊強忍著悲痛處理爸媽的後事,一邊還要應付這幫包藏禍心的家伙。
說不出的疲累。
或許是覺得跟我打感情牌沒什麼作用,有人換了心思,偽造了欠條借據直接管我要錢。
我當然不會給,可他們吃準了我隻是個女孩子,軟的不行,自然有硬的招數對付我。
我不怕魚死網破,大不了以命相搏。
可尤威怎麼辦?
他才十歲,個頭都沒長開。
小小的一隻,真的就隻能被人搓扁揉圓隨意拿捏了。
8
如果說十八歲的幻想,隻是少女懷春的一場夢。
那麼二十歲時絕望中被救贖的悸動,一不小心就會成為一生難以忘懷的痛。
陸成浩雷厲風行地替我們解決掉了所有的麻煩。
我不知道他費盡了多少心思,也不敢想象他到底使了什麼手段。
我隻知道,我和尤威的生活一下子便恢復了正常。
沒有人再敢覬覦我們的錢,也沒有人再敢多看尤威一眼。
為了更好地保護我們,陸成浩甚至直接搬到了我家對門。
盡管工作很忙,但他依舊會按時給我們做飯,會輔導尤威功課。
如果還有空餘時間,甚至會嘗試幹預我的心理健康。
我不會忘記,很多個失眠的夜晚,是他靜靜守在我的房門外。
稍有異動,他總能第一時間出現在我面前。
然後告訴我:「沒事的,琦琦,沒事的……還有我在。」
後來,我誇陸成浩的廚藝快趕上我媽媽了。
那晚我也吃了三大碗。
飯後我揉著鼓鼓的肚皮,學著爸爸的模樣跟他談人生談理想。
還談起了我藏在心底的那個小小的願望——
「陸成浩,栀子花又開了一季了,我還有機會成為你的新娘嗎?」
9
陸成浩騙了我。
在我二十二歲穿上婚紗的這一天……
他失聯了。
我幻想過無數次的婚禮成了一場笑話。
賓客們來了。
又散了。
我從天亮等到天黑。
又等到天亮。
他再也不會出現了。
後來,我們的共友瞞不過,跟我說了實話——
「成浩他在舟山有個女朋友,你先別激動,聽我把話說完……」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他們早分手了的,我可以替他發誓,而且我也可以肯定,他們絕對很多年沒有聯系了!」
「成浩這些年一直留在海城打拼,根本就沒回過舟山,可……」
共友幾次欲言又止,經我一再逼問,才繼續道:「這事兒真的很莫名其妙,誰能曉得周小晴,就他以前那女朋友,會偷摸給他生個孩子啊!」
且那孩子已經大了。
跟尤威同歲。
陸成浩賴不掉。
我和他的婚禮前夕,陸成浩接了周小晴三通電話。
沒有人知道他們都說了什麼。
陸成浩連夜驅車去了舟山。
臨走前,他還誇過我。
他說:「婚紗很漂亮,當然,我的新娘更漂亮。」
我問共友:「所以……他選擇了她……和她的孩子,不要我了,是嗎?」
共友突然泣不成聲:「不是……不是的,他……」
他回答不出來。
因為連他也不知道陸成浩到底做了個什麼樣的決定。
他死了。
死在了回舟山的路上。
疲勞駕駛。
他的葬禮設在了舟山,由周小晴操辦。
共友問我:「如果你還願意去見他最後一面,我帶你去,我們幾個朋友今晚會一起過去。」
我拒絕了。
別人的一家三口。
我去算什麼呢?
10
我說謊了。
我騙了所有人。
當年我其實是去了舟山的。
趕在陸成浩被推進焚化爐之前,混在人群中,偷偷看了最後一眼。
不如我印象中好看了。
真難過。
後來的很多年,我都不敢再提這個人的名字。
試過放下。
也試過去恨。
都很難。
事過境遷,我在漫長歲月中煎熬成了他的年紀。
談過幾任男朋友,但都不是我想要的樣子。
慢慢也就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愛我的人或許會有很多。
可我愛的那個人……
十年了,竟吝嗇得連一場夢都不願意給我。
11
隔天醒來時,看到的是尤威的大腦殼。
他貼心地給我熬了粥,又配了小菜。
我扶著宿醉後脹痛的腦袋誇他賢惠。
尤威撇著嘴:「年年都這樣,你就算把自己喝成鬼,也不見得那家伙會回來看你一眼好吧?」
我埋頭喝粥,故作乖巧,由著尤威教育。
尤威給我剝著雞蛋:「要我說,那死鬼都不知道投胎幾回了吧?就你還惦記著,有意思嗎?」
「沒意思。」我說。
「沒意思就對了!」尤威將蛋白塞自己嘴裡,蛋黃則扔我碗裡。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問我:「你不是跟周嘉許那小子在一起了嗎?老實說……姐,你要是真喜歡他的話……」
他支支吾吾躊躇了許久,才勉為其難道:「我親姐姐的感受最重要,做弟弟的,吃點虧不要緊,喊他一聲『姐夫』就是了。」
我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尤威的腦門,直把他新做的發型揉成了「雞窩」才罷手。
「想什麼呢?小屁孩!」
「什麼小屁孩?」尤威站起來反駁,「我都快一米九了,姐姐!」
「什麼一米九?」我糾正道,「明明隻有 185,還是穿上鞋的那樣。」
尤威嬉皮笑臉:「四舍五入,那就是一米九!」
我懶得跟他較真,喝下粥,胃裡果然舒服多了。
尤威終於意識到被我岔掉了話題,他反應過來後,緊追著問我:「姐,姐……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真喜歡他啊?現在姐弟戀很流行的,你們也就差個十歲怕什麼?」
我懶得理他,他追著我越說越來勁:「我們很多同學找對象,還都想找我姐這樣的呢,漂亮體貼,哪兒哪兒都好,真的!」
我實在嫌煩,衝尤威丟去個抱枕,示意他閉嘴。
尤威不依不饒:「周嘉許吧,長得好,成績好,智商還高,將來肯定會有大作為的!」他環抱著抱枕,思忖道:「這樣想想,他倒是勉強配得上我姐,最重要的是……」
尤威話說了一半突然又咽了回去。
他挨著坐到我身邊。
我倆都很沉默。
我知道他咽回去了什麼。
他也知道我猜到了他想說什麼——
周嘉許長得越來越像陸成浩了。
12
從我的公寓離開時,我收走了尤威手裡的備用鑰匙,警告道:「臭小子,以後再敢隨便帶人過來試試!」
尤威很委屈,一步三回頭:「姐……」
「閉嘴!」我故作兇狠道,「管好你自己,再掛科送你去非洲!」
尤威:「……」
我不敢告訴尤威,我正在做著一件怎樣衝動且瘋狂的事。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那極其陰暗醜陋的一面。
不想讓他擔心。
更不想讓他失望。
所以,趁著尤威還沒有發現周嘉許和陸成浩的關系。
我決定獨自了結掉這一切。
13
我再見到周嘉許是在半個月後。
那是個風雨交加的周末深夜。
轟鳴的雷聲響徹了半個城市。
他全身湿透地站在我的公寓門口,迫使我給他開門。
昏黃曖昧的夜燈下,他一聲一聲賣力地喊著我「姐姐」。
有汗。
還有……
他掉不完的眼淚。
他匆匆地來。
又匆匆地離開。
在我深夜意識迷離時與我相擁。
又在我次日清醒時不留一絲痕跡地消失不見。
我以為我是那個全局的操控者。
到頭來卻發現,一切變故根本由不得我掌握。
終於,我受不了這樣被動無助的感覺。
換了門鎖,也搬了家。
周嘉許再也找不到我。
就連線上的所有聯系方式,也被我統統拉黑。
我那僅存的理智讓我放過他。
好吧……
那我便放過他吧。
也放過我自己。
所以,在清除手機中與周嘉許的一切關聯的同時,我還刪掉了陸成浩的那張老照片。
我不確定他能否在我的記憶中永久性消失。
隻盼未來的日子,不再受他困擾。
我那可笑的愛情……
還是隨風散了吧。
可有人卻偏偏要將它撿起,努力拼湊。
他想要一顆完整的心。
我給不到。
所以,他惱羞成怒地掘了陸成浩的墳。
14
事情輾轉傳到我這裡的時候,我正在國外度假。
海水,沙灘,陽光還有各種膚色的帥哥。
尤威打爆了我的電話:「姐,我的親姐,你真是我的祖宗,我的媽!」
他的表情過於誇張,我實在不忍直視。
「你現在到底在哪兒?能不能回來?」
我晃了晃手中的果汁,有帥哥路過詢問我需不需要服務。
我衝手機視頻另一頭的尤威笑了笑:「回去幹沒?看你那拉垮的成績嗎?」
尤威撓著頭皮:「別裝了,我都知道了。」
我不動聲色,故作無辜:「什麼跟什麼?」
「尤琦!」
尤威頭一次直呼我的大名。
「你能不能有點責任心,有點擔當?衝動闖禍了,就找個地方躲起來?你能躲一輩子嗎?」
我仔細思考了下尤威的話,又計算了手上的存款以及理財收益,然後很肯定地回道:「應該沒問題。」
尤威無語:「不跟你開玩笑,周嘉許找你找瘋了你知道嗎?」
我摸了摸鼻子:「小男孩三分鍾熱度,能瘋多久呢?過不了幾天就好了。」
「呵!」尤威冷笑,「他掘了陸成浩的墳,你知道嗎?」
我:「……」
15
我回國那天,尤威來接的我。
我被他訓斥了一路。
「尤琦,你真是好樣的,你要玩,要鬧,要惡作劇,要報復,能不能提前跟你親弟弟,也就是我打個招呼,商量下對策?」
我一言不發,他得寸進尺:「自己收不了場了,就一走了之,有沒有想過,你親弟弟還在這裡,跟人還是同一個學校,處境很危險的!」
「噢……」
我承認我確實腦子一熱就把尤威給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