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了好久的眼淚還是頂不住了。
我猛地撲到他懷裡。
男性的體溫比女性更高,他熾熱的胸膛裡邊急促的心跳聲,震得我眼眶愈發酸脹。
他手足無措地,卻還是下意識地將我環住。
方野很擔心,問我:「出什麼事了?」
我壓下恨意和歉疚,扯出笑容衝他搖頭:「我一想到高考完,我們就能一塊去上大學,就很高興。」
我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又急切的,害怕一個人的離開。
高考那兩天,我是看著方野走進校門,才轉身奔去考場。
考完最後一科,外邊下起了瓢潑大雨。
我撐著傘,在二中門口張望著。
門口聚集了大批等孩子高考出來的家長,我擠進裡圈,又等了好一會兒,雨都停了,才終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方野!」
我衝過去,方野循聲望過來,黑眸亮了亮。
他大步走過來,俊逸的臉上是掩蓋不住的欣喜。
十五年了,我終於得償所願,撥開洶湧的人群,奔赴那個少年的懷抱。
可方野的表情忽然變得驚恐,嘴唇張開飛快地說著什麼,在愈發嘈雜的人聲中,我根本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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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上猛然一痛,還沒反應過來,我隻看見方野衝過來猛地抱住我,轉了半個圈。
一片眩暈後,我聽見一聲悶哼。
雨又開始下起來。
越過方野的肩頭,我看到劉源那張猙獰的臉。
「殺人了!!!」
人群中爆發出巨大的尖叫聲,劉源很快被警察和群眾壓倒在地。
方野捧著我的臉,軟軟倒在我懷裡。
他背後,深深插著一柄尖刀。
我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眼睜睜看著手上沾滿他的鮮血。
徐南不知道從哪裡蹿出來:「靠!野哥!」
「阿、阿笙……阿笙……」方野盯著我,眉頭痛得皺起來,「喜歡……喜……」
臉上已經不知道是雨還是淚,我終於爆發出一聲悲痛的吼叫。
我的少年,再一次離去。
而這一次,他死在了我的懷裡。
9
叔叔阿姨的航班延誤,沒等來結束高考的方野,隻等來他的死訊。
方野還帶有餘溫的屍體,就這麼蓋著白布被推出來。
哭暈過去的阿姨倒在叔叔懷裡。
我站起身,腰上的傷口被牽拉,徐南趕緊扶住我。
疼痛過後,我忽然眼前一黑。
……
「林老師?林老師?!」
我猛然驚醒,一抹刺眼亮光照過來。
外邊已經天光大亮,我竟然在教室睡了一夜。
學校保安確認是我,趕緊打開教室門:「林老師,高考都結束了,你怎麼在這兒睡上了?」
我晃晃腦袋:「睡忘了,不好意思啊。」
原來是夢嗎?
什麼重生,是我異想天開了吧。
我被保安一路囑咐著送到校門,還是恍恍惚惚的。
鬼使神差地,我竟然開到了方野家樓下。
才早上七點,小區人很少。
我正晃神,聽見有人敲我的車窗。
是方叔叔。
老人把我拽上樓吃早飯,我實在推脫不了。
方野媽媽老了很多,方野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喪子之痛比起我痛失摯愛,隻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提前退休後,兩人就回到了北城生活。
這些年,我一直不敢怎麼面對方野的父母。
方野的死,我難辭其咎。
如果不是我的懦弱和對劉源的一再忍讓,方野又怎麼會在十八歲那樣鮮活的年紀離去。
「笙笙,吃這個。」
方媽媽給我夾了一個小籠包,我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隻點點頭。
飯後,和兩個老人闲聊了一會兒,正打算告別,方媽媽叫住了我。
她帶著我走進方野的房間,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盒子。
「當年,小野走得突然,我們也隻想遠離這個傷心地。今年回北城,收拾他房間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我接過方野媽媽遞過來的東西,「打開看看。」
她慈愛地看著我,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小沓照片。
上面的主角,無一例外,都是我。
每一張的背後,方野都寫了給我的話。
【新相機的第一張照片,是她在吃糖葫蘆,哈哈,可愛。】
【去爬山了,徐南好蠢,摔就摔了,還要我背,還好,阿笙沒事。嘿!都比我們快了,瞧她那得意的小臉。】
【帶她去撸門衛大爺的小土狗,她膽兒也太小了,竟然被小狗追了一路,笑死人了。】
【靠,沒白費我在大棚熱到吐,這小茉莉她還挺喜歡的,值。】
【大海,大海,我喜歡的女孩不開心,麻煩您把她的煩惱帶走吧。】
【怎麼趴桌睡覺都這麼……好看呢?】
……
最後一張,是他在桌子上刻的那行字——【方野,實在太喜歡林曉笙了!】
翻到背面,一行字飄逸有力:
【林曉笙,高考結束,讓我做你男朋友吧!】
……
方爸爸送我到樓下,臨走時,他摸摸我的腦袋:「笙笙,阿野的事,是意外,別把自己困在過去。
「對了,最近雨水多,你腰上的疤得多注意些。」
疤?
疤?!
我趕緊往身後腰上一摸,果然有一道凸起。
方爸爸上樓後,我才緩過勁兒來。
如果昨晚是夢,那方野應該是死在那條小巷,而我毫發無傷。
現在我腰上有疤,那就是在二高校門口被劉源淺淺刺了一刀。
那不就證明,我是真的重生了?!
我趕緊拿出手機,撥通徐南的電話。
那頭傳來男人沙啞的聲音:「笙姐?」
「徐南?!方野是不是在二中校門口遇害的?」
徐南:「……是啊……怎麼了?你……你沒事吧?」
得到肯定的答復後,我舒了一口氣,在眼眶中盤旋已久的眼淚終於落下來。
方野,我的方野。
我終於找到救回你的辦法了。
10
開到學校,一輛大貨車正巧開出去。
我把車停好,急匆匆往高三教學樓趕。
才到樓下,就看到幾輛貨車停在空地上,工人們搬著桌椅進進出出。
我的心涼了半截,慌忙跑到二樓那個教室。
看到空蕩蕩的教室,我崩潰地抓住一個工人,有些癲狂地追問:「為什麼要搬?!桌子呢?!桌子呢?這個教室的桌子都哪去了?!」
工人看我滿身酒氣,頭發亂糟糟,趕緊指著樓下那輛即將發動的貨車。
「學校要換新課桌,這些課桌我們返回廠裡翻新,這個教室的應該在那輛車上吧……」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契機能讓我回到過去。
隻能寄希望於把昨晚的事情重新做一遍。
謝過工人,我飛快跑下樓,那輛車已經開走。
我不管不顧地追上去,大喊著:「等一下!」
後車輪帶起一片灰塵,車終於停下。
司機有些詫異,我拽著他的手:「師傅,幫我打開好嗎?我找個桌子。」
「這……這都是要送回廠裡的……」
「我知道!」我掏出包裡的錢夾,「我買下來好不好?我買下來!」
「笙姐!」
徐南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他過來扶著我:「怎麼了這是?!」
「徐南!」我又哭又笑地,「我知道怎麼救方野了!快,你也幫我找那張桌子!」
「姐你冷靜點兒,你是不是瘋了?」
「我很冷靜!」
我已經等不了太多了。
哪怕隻有一絲希望,我都要試。
11
黃昏將近,空蕩蕩的教室裡,隻有一張桌子和椅子。
徐南倚在講臺上,還是一副懷疑的樣子。
「重生?」
他眨巴眨巴眼睛:「姐你……你沒發燒吧?」
我知道,任何人聽到這樣的事情,都會覺得我瘋了。
我摩挲著後腰那一條凸起,抬起通紅的眼睛看向徐南。
「徐南,這十五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後悔。
「如果當初我早點把劉源送進監獄,方野就不會死。」
徐南低著頭,他和方野是發小,兩人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
方野是小區的小霸王,徐南小小瘦瘦,老是被欺負。
是方野一次次把他拉到身後,對著那些欺負徐南的人說:
「我是他老大,誰讓你們欺負他的?!」
方野把欺負徐南的人通通揍了一頓,從此收獲了以徐南為首的一眾小弟。
那時,他和我說起這些陳年往事,一副自豪的樣子,十分享受老大這個位置。
我已經 33 歲了,魚尾紋逐漸在眼角加深。
如果不是因為我,那樣意氣風發、恣意張揚的方野。
又怎麼會長眠在十八歲那年夏天?
「徐南,這十五年,我每天每天,都覺得是我偷來的。」
我沒爹疼沒媽愛的。
可方野不一樣。
他本該有大好未來……
他有家人,有朋友。
他們為他的逝去痛苦了許多個日夜。
我沒法不把所有的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
其實活著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不是嗎?
我灌下一口酒,徐南拖把椅子走了過來。
他沉默著打開一罐啤酒,又沉默著喝下。
許久,窗外又下起了雨。
徐南輕聲道:「你活著,野哥就覺得值。這次過後,不管結果怎麼樣,咱們都要好好生活。」
他傾斜酒瓶和我相碰。
「把野哥那份,也好好活下去。」
酒意上頭,讓人有些犯困。
我摸索著那行字,喃喃道。
「我也很喜歡你。」
12
「喂!林曉笙,你昨晚幹什麼了你?」
我木木地抬頭,看見在講臺上方野好笑地看著我。
「放學了,要睡回家睡。」
少年身形挺拔高大,輪廓鍍上窗外下落的夕陽。
暗暗掐住自己的大腿,痛意來襲,我顫著聲問:
「現在是哪一年?!」
方野挑眉,偏頭看向黑板。
「08 年啊,怎麼了?嗷對了,今兒六一哦。」
我按捺下心中的震驚,抬頭朝他笑笑。
不一會兒,徐南從外面衝進來。
他奔到我面前,瞪大眼睛同我對視。
滿是驚訝。
我們重生了。
方野跳下來揪著他的後衣領:「欸欸欸欸!你小子,湊那麼近幹什麼?!」
徐南終於反應過來,他「靠」了一聲,一個猛虎衝撞就掛在方野身上。
「野哥!!!」
他叫得超大聲,抱著方野的腦袋,給了他好幾個大啵啵,嚇得方野號叫起來。
我笑著擦眼淚,真好……
方野照常送我回家,快到家的時候,他變戲法似的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小盒子。
夏日清風吹散他額前的碎發,方野很臭屁地來一句:「這位小朋友,你可生了一路氣了,吶,小爺沒忘了你的禮物。」
絲絨黑盒子裡,是一串手鏈。
他紅著耳根告訴我,這是他專門求的,包好運,保平安。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是他家的傳家寶。
是在葬禮上,方媽媽哽咽著告訴我,我才知道這是方野熾熱又深沉的喜歡。
我攥著情書和手鏈哭得天崩地裂。
日日戴著這逝去愛人給予我的定情物,以期望,他能來我夢裡一回。
我接過盒子,快速地打開戴上。
仰著頭看他,眼神堅定又溫柔:「我好喜歡,真的。」
方野在看到我微紅的眼眶後噤了聲,結結巴巴:「這、這、這麼感動?」
我沒忍住一笑,伸手輕輕捏了捏他袖子裡那串手鏈,方野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少年被我這樣直白的舉動弄得暈乎乎,臨走了傻笑著還一步三回頭地看過來。
我看著眼眶熱熱的。
真好,一切都來得及。
方野走後,我斂了笑容,眼神冷了幾分。
劉源,我不會再放過你。
13
我找了借口回家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