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重男輕女,但弟弟卻非常愛我。
我冷了,他會緊緊抱著我取暖。
我餓了,他會把自己的飯讓給我吃。
我傷了,他會給我採來止血消炎的草藥;
我本以為,自己會一直幸福下去。
直到有一天。
他為了保護我,倒在了血泊中。
1
我叫張彩娣。
八歲那年,我媽特意叫住了我。
她摸著自己的肚子,面上是從未有過的母性光輝。
「彩娣,你要有弟弟了。」
我看著不遠處,在地上玩耍的毛毛。
「可是媽媽,我已經有弟弟了。」
她一愣,隨即笑道:「傻孩子,不是那種弟弟。」
「媽媽說的,是我和你劉叔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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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我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是她的第一個孩子。
但即便爸爸在的時候,也沒過什麼好日子。
因為我是一個女孩,她遭受了許多來自爸爸、奶奶和村裡人的闲言碎語。
後來,在不小心又流掉了兩個女孩之後,她從外邊帶回了毛毛。
毛毛很乖,也很聽話。
看到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他。
2
小時候,我也是有爸爸的。
雖然他脾氣很大,也嫌棄我是女孩,但媽媽每次給他炒來下酒的花生米,他總會抓一把留給我。
可到了三十歲那年,他忽然瘋瘋癲癲,在家大吼大叫,砸鍋摔盆,奶奶找了好幾個年輕人來都按不住他。
這之後,還是讓他跑進了深山裡去。
媽媽為了尋回爸爸,急得滿嘴燎泡。
可奶奶卻說,媽媽一肚子丫頭。
哪個男人能不氣瘋了?
3
爸爸跑進了深山,從此杳無蹤影。
不過一年,媽媽又和務工回鄉的劉叔叔好上了。
劉叔叔是跑外勤的,略有家底,也不嫌棄我媽媽二婚。
但談到娶她,他隻有一個條件。
他說女孩兒命裡帶晦。
我媽嫁過去,不能帶著我。
我哭著鬧著要跟著媽媽走,可她卻比我哭得還兇。
看她那麼傷心,我懂事地不再哭了,反倒安慰她,自己一個人也會好好生活。
媽媽將我抱在懷裡,忍不住地親了又親。
她很少會這麼親我。
我自然是高興極了。
奶奶卻說再嫁可以,但我媽沒給她生到孫子,所以彩禮得退,當時我爸給了五千。
如今錢不值錢,就五萬吧。
劉叔叔倒是真心的。
他和奶奶從春天砍價到冬天,終於把彩禮砍到了兩萬三。
就這樣,兩人順利結婚了。
4
在當時,村裡人很少領證。
劉叔叔在村頭擺了幾天流水席,就算給兩人的關系過了明路。
託他的福,我也跟著混了幾天飽肚。
還記得那一天,我媽穿著個廉價的的確良襯衫,頭戴絲質大紅頭花,捆著幾床被褥就去了劉叔叔家。
離開的路上,媽媽一步一回頭。
但最終,還是將我漸漸撇在了身後。
5
從那天起。
我一直擔心被媽媽拋棄。
現在想來,或許我早就被她拋棄了,在出生的那一天。
6
自從媽媽走後,奶奶不讓我進家。
因為劉叔叔不喜歡我,所以我隻能一個人住在荒廢的牛棚裡。
夏天,蚊蟲咬得包一個接一個。
我忍不住去抓,一條腿很快就不見好皮。
睡夢中不知事,我常會撓破膝蓋,如此大傷疊小傷,新傷疊舊傷……
時間長了,竟爛出了一個發臭的瘡。
毛毛望著我的傷腿,小小的面孔上透露著疑慮。
好像在說:「姐姐,你不疼嗎?」
「不疼,不疼。」
毛毛不相信。
隔天,他便偷偷去了山裡找野草,放嘴裡嚼得稀碎,再回來給我敷在膝蓋上。
而那個爛得隱約能看到骨頭的洞。
居然就這麼神奇地好了。
7
這個冬天尤其的冷。
我想告訴媽媽,我每天都好冷呀。
可當我找到她,她已經快生產了,腰管幾乎是以前的一倍粗,雙腿浮腫,大腹便便。
見我穿得髒兮兮的,鼻下還掛著兩管黃涕,劉叔叔投來不善的目光。
媽媽勉強笑道:「彩娣,為了媽媽,你再忍忍好嗎?」
「如今媽媽身子不方便,不好麻煩你叔叔........」
我知道了,自己的到來讓她很為難。
我沒說話,而是默默拿走了她給的一袋饅頭。
這一夜,村裡積雪不化。
牛棚裡,我凍得發起了高燒。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凍死時,毛毛偷偷找到了我,小臉不住在我肩上磨蹭著,好像在說。
「姐姐,你是不是很冷呀?」
而我任他在我懷裡拱來拱去。
凍得上牙打下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見狀,他懂事地鑽進了我的被窩,小身子暖暖的,任我緊緊地抱在懷裡。
一整個冬天,在掛滿了冰凌的牛棚裡……
隻有毛毛溫暖著我。
8
我在牛棚住了兩年。
直到媽媽和劉叔叔的兒子天賜出世。
小弟弟剛斷了奶,劉家公婆便急吼吼地趕她去鎮上做工。
媽媽說天賜還小,沒人照顧,劉叔叔卻說,一個也是養,兩個也是養,不如讓我來帶他。
劉家人很快便趕來了牛棚。
就這樣,我又回到了媽媽的身邊。
9
我以為,從此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誰知劉家人寶貝小天賜,家裡老母雞下的雞蛋,隻給他一個人吃,我隻能眼巴巴地看著。
全家隻有媽媽會給我留饅頭。
每每看我狼吞虎咽,她總會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彩娣,你要謝謝天賜。」
「要是他先出生,哪還會生你?」
「所以你要對弟弟好,長大了要幫他建房子,娶媳婦,知道嗎?」
我連連點頭。
可惜,媽媽並不總在家。
她出門打工的時候,我隻能吃劉家人的剩飯。
但隨著小天賜漸漸能說話走路,我就連剩飯也沒得吃了。
有一次,甚至直接在毛毛面前餓暈了。
等我醒來,不知何時已被毛毛拖到了他的小碗前,不住地用頭拱我,好像在說:「姐姐,你吃我的飯吧。」
我知道,吃了毛毛的飯,他就要餓肚子了。
我本來不想吃的。
可是我太餓了。
毛毛的飯裡拌了肉湯,裡面還有一點帶骨頭的碎肉,我差點把碗底都嚼碎了吞下去。
毛毛卻溫順地依偎在我懷裡。
一點兒也沒有護食的意思。
10
今天,村裡來了新支書。
政策規定,村裡的孩子超過 7 周歲,一定要接受為期九年的義務教育。
若不送去讀書,老師們就天天家訪。
劉叔叔煩不勝煩。
想著天賜也到了識字的時候,便讓我直接帶著他去上課。
在課堂上,我第一次見到了茯苓老師。
她是今年下鄉的支教老師,生得溫柔美麗,來上課那天,四裡八鄉的小伙子都趕來了學校附近偷看,幾乎把校門給擠破了。
因為個頭矮小,我坐在角落裡,幾乎引不起任何注意。
直到那一天……
11
茯苓老師給學生們分發了筆和本子。
輪到我時,她溫柔地撫摸著我黏乎乎的頭發。
「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小聲說:「我叫張彩娣。」
茯苓老師一愣。
「啊?彩娣?」
不等她再發問,班上的小男孩們竊竊偷笑起來。
「老師,我們村的女孩子都叫這種名字!」
「對啊,還有更難聽的!」
「比如什麼賤女、糟女的,嘻嘻!」
在一群小男孩大聲的嘲笑聲裡,那個叫曹賤女的女孩低下頭哭了。
可茯苓老師卻臉色一變。
一向輕聲細語的她,不知為何,連聲音也變得嚴厲了。
「都給我閉嘴!」
小男孩們頓時噤若寒蟬。
茯苓老師安慰了哭泣的小女孩,又拿過我的書本,翻到扉頁,手把手地教我寫名字。
可她愈寫,愈是唏噓嘆氣。
「唉,這個名字,實在是.......」
她問我喜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搖頭。
見狀,她輕聲嘆了口氣:「你要是不喜歡,老師可以給你改個名字。」
「但你不要告訴別人,就我們兩個知道,好不好?」
我答應了。
這之後,茯苓老師貼在我耳邊,悄悄道:「那你就叫彩雲吧。」
她告訴我,彩雲是吉祥的雲。
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因為,我也想像彩雲一樣光輝絢爛。
自由自在。
12
那天放學,茯苓老師擦掉了我書本上的「娣」字,又一筆一劃,改成了一個大大的「雲」字。
後面她特地送我回家,叫住了我媽媽。
「彩娣媽媽,你已經有天賜了,還是給女兒早點改個名字吧。」
「就算你是為了生兒子……」
「可彩娣也是你的孩子,再用這個名字,會被人笑話的。」
不知為何,茯苓老師無論語氣,還是表情都溫柔柔的,可關上了門,媽媽還是難堪地哭了。
一轉頭。
她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劉叔叔。
13
這本來也隻是一樁小事。
畢竟,我又不是劉叔叔的女兒。
可壞就壞在,小天賜恰在這時生病了。
還是急性百日咳。
劉叔叔將我的作業本翻得一團糟,看到了我扉頁上的名字,立即跑去了學校門口,氣急敗壞,又跳又罵。
校長好說歹說,又請了村支書來說項。
最後還是學校給他賠了五袋米,十斤油才作罷。
但這件事並沒有因此結束。
媽媽把這件事全數歸咎於我。
她一邊流淚,一邊下死手掐著我大腿內側的肉,一下又一下:「彩娣,你怎麼能改名字?」
「我好不容易把你接在身邊,你怎麼能妨害弟弟呢?」
我本想說——
不是我要你接我在身邊的。
是你自己要我幫你帶兒子的。
可我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畢竟,我隻是一個小孩子。
人世間所有的惡意,都可以盡情向孩子揮灑。
即便她有眼淚,也不知道為誰而流;
即便她有嘴巴,也不知道向誰傾訴;
即便她心中有恨,也會在第二天日出前淡忘。
14
這件事之後。
劉叔叔不讓我再去上學了。
我說不帶天賜了,自己去山裡撿菌子攢學費。
誰知劉叔叔一聽就發了脾氣,一把拽著我的頭發,把我拽進了門口那個狗籠子裡關住,來來往往的人都看我,指我,嘲笑我。
隻有毛毛會偷偷鑽進籠子裡陪我。
秋天還沒真的來臨,可夜晚已經滲出了涼意。
媽媽又去鎮上打工了。
等她回來了,一定會救我的。
我隻能緊緊地抱著毛毛,度過一個又一個不眠的夜晚。
心中祈盼著,媽媽能早日回來。
15
媽媽總算回來了。
第一時間便將我從狗籠子裡放了出來。
破天荒地,看著我悽慘的模樣,她忍不住跟劉叔叔抱怨了兩句。
之所以隻有兩句,是因為第三句還沒出口,她就被劉叔叔扇了個耳光。
她沒法責怪自己的男人。
因為村裡的男人都打女人。
別人都打,你不打,你都不算個男人。
因此她捂著臉哭了半天,轉頭就罵我:「都怪你,要不是你,你叔叔怎麼會打我?」
聞言,我沉默了。
16
茯苓老師特地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