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太監突然出言阻止。
「這道膳隻做了陛下一人份,殿下也未必吃得慣,若公主想吃,奴才回御膳房再著人給您做可好?」
說著,他賠笑弓腰就把那碗丸子端到了父皇面前。
可他的眼神,像極了市井巷子裡做了虧心事的小偷。
我確認了心中所想,起身走過去。
趁他不備,將整碗豆汁丸子都灌進了小太監嘴裡。
小太監臉色驟變,求生的欲望使然,他第一時間摳嗓子嘔吐。
等他意識到不對,已經被侍衛團團圍住。
他絕望地看著四周,撿起地上摔碎的碗瓷片,就往脖子上抹去。
我冷冷看著,沒有阻攔。
流落民間這些年,我能平安活下來,就是讓所有想害我的人自取滅亡。
我想得很簡單,我想隻要把每一個要害我的人殺了,就不會有人害我了。
我就可以如娘親所願,長命百歲。
「別!」
衛遙突然起身,一腳踹過去。
小太監應聲倒地,瓷片脫手,保住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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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小太監被帶了下去。
父皇安頓好我,加強護衛人手也離開了。
我看著衛遙,剛剛升起的好感頃刻消失。
我叫住他:「你不想讓他死?」
「他隻是一個小太監,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衛遙開口解釋,說的話卻讓我更加躁鬱不安,心頭冰冷。
隻覺得他在給一個要害我之人找理由。
流落民間的那幾年告訴我一個很直接的道理,對敵人手軟,就是對自己心狠。
要想自保,那便看清誰要殺我,我先殺他。
我認定這個道理,也認定衛遙若想救我,就該與我一樣,把所有會害我的人扼殺。
但他沒有。
那他所說救我,便都是假的。
我沒有繼續問下去,我不想也不願知道他為什麼要救那小太監。
我心冷下來,隻想快些逼衛遙說出我如何才能平安活過 16 歲。
等得到答案,我會讓衛遙像之前那些人一樣,消失在這世間。
小太監入了慎刑司,受了十幾道刑罰,不出半日就斷了氣。
宮女來回話時,我正冥思苦想要用怎樣的威逼利誘,讓衛遙說出話來。
「殿下,那小太監受盡十八道刑罰,死狀慘烈。奴婢特來提醒您,今日午時莫要往那附近去,免得撞見抬出來的,再嚇到……」
嚇到?
是人都怕死,更怕不得好死。
我知道了,這是最好的威逼手段。
我叫上衛遙,以要他陪我四處走走散心為由,順著宮巷走到慎刑司後面的小花園。
那裡後門半開,隱約露出裡面十幾個真人那麼高的泥塑。
我還要往前走,耳邊突然響起悽厲的喊聲。
衛遙下意識上前半步把我護在身後,循聲看去才發覺此處是慎刑司。
他詫異地看我,我裝作驚慌捂住心口。
「呀,怎麼到這兒了,聽說上午那小太監剛被打死,要送出宮呢。」
我一面說,一面留意他的臉色。
「好可怕呀,不會撞見吧?聽說進了慎刑司都不得好死,無一不是剝皮碎骨,不如自盡了痛快……」
衛遙不是想救那小太監嗎?
我要讓他知道,他不光救不了,還會因為他的舉動,讓那小太監多受更多痛苦。
我想看到他崩潰、內疚、恐懼。
這樣,他為了活命,定會去投靠他知道的、最後會害死我的人,我隻需要將他們一網打盡便可高枕無憂。
耳邊還時不時傳來慎刑司裡的慘叫,我一面想著,一面留意衛遙的反應。
卻見衛遙遲疑了一下,轉過頭看著我,臉上沒有預料之中或恐懼或厭惡的神色。
下一秒,他緩緩抬起雙手伸向我的脖子。
我心頭得意,他果然怕了,他想殺我。
可緊接著,他的手撩開我脖頸處散落的碎發掖在我耳後,手掌輕輕包住我的耳朵,將那些慘叫聲隔絕在外。
「別怕。」
7
他的掌心溫熱,將所有喧囂隔絕在外。
我一時愣住,仿佛回到幼年某個雨夜,娘親把我攬在懷裡,捂住我的耳朵,擋住所有電閃雷鳴。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般給我以溫熱了。
我雖已習慣獨自面對一切,給自己長出一身冰冷的尖刺,將所有人隔絕在外。可此刻還是情不自禁仰頭,耳尖在他掌心擦過更多溫熱。
就像一座老房子,窗子關久了,陽光一下子照進來,哪怕刺眼,也情不自禁想靠近那抹溫暖。
我回過神,退後半步,想起自己的計劃,扯起嘴角裝作無辜道:「夫子,好可惜啊,你救的那個小太監還是死了。」
他垂下手,睫毛遮住眼眸,看不出喜怒,心聲一絲也無。
我繼續開口刺激他:「你救他那一把,卻讓他多受了更多苦呢……」
他終於輕啟唇角,嘆了口氣道:「我沒想救他。」
我內心嗤笑,還在嘴硬。
緊接著聽到他的心聲:【我來這裡,隻想救你。】
還不待我再開口,裡面漸漸傳來侍衛的交談聲。
「多虧那衛大人攔那一把,才能讓他把這幕後十餘人都吐出來。」
「可不是,陛下要斬草除根,要真讓這小太監那麼容易死了,咱們還真難查得幹淨。」
「這要是查不幹淨,幕後之人隻怕還要再害陛下和公主,那可更麻煩了。」
我恍然。
原來自保不隻是用蠻力切斷,還要斬草除根。
看著慎刑司後門緩緩打開,十幾輛板車蓋著白布出來。
這本是我想刺激衛遙的,現在我改主意了。
我不想讓他恨我怨我想殺我了。
我要讓他滿心滿眼都是我,時刻都要保護呵護我,最好與我變成一條船上的人。
他不是想救我嗎,那我便好好示弱。
我指著那些板車「哎呀」一聲,順勢腿軟倒下。
衛遙果然伸手攬住我。
後面嬤嬤急忙過來要從他懷裡接過我。
我緊緊攥著衛遙的袖子,顫著聲音嗚咽:「夫子,我好怕。」
而後攥緊手閉緊雙眼裝作昏了過去。
8
許是一下子放松了緊繃的精神,我竟真睡了過去。
直到耳邊傳來止不住的念叨,我才被吵醒。
【忍一時腦袋還在,忍不了腦袋搬家……】
我睜開眼,父皇在書案前批奏折。
衛遙站在父皇身側,雙手端著烏木盤,上面堆著大燭臺那麼高的奏折。
許是站得久了,他的身形都有些顫抖。
「看在柔兒的面上朕不治你無禮之罪,等柔兒無事醒來,你便去嶺南就職吧……」
「不可以,父皇。」
我連忙坐起阻攔。
父皇立刻放下手中奏折起身走來,放軟聲音:「柔兒,朕會再為你找一位更好的夫子。衛遙是男子,你已及笄,終歸不好。」
「我不要別的夫子,我隻要衛夫子!」
我急了,起身去抓衛遙的衣袖。
隔得有點遠,我差點滾落下床。
「小心。」
衛遙忙上前一步,順勢把袖子遞到我手裡,我才堪堪抓住沒有掉下床。
可父皇的臉色卻因此變得更加難看,一把將衛遙拉開我身邊。
「那柔兒便不需再學東西了,學些女紅等半年後及笄便是。」
他很堅定,我求救地看向衛遙。衛遙卻已經被侍衛押著往外走,慌亂間我掌心被他塞進一張紙條。
【殿下,不要和親。】
耳邊隻能聽到衛遙的心聲:【隻差半年,隻要半年後她不會嫁人,便不會在北遼守活寡還被迫嫁給小叔,也就不會徹底黑化禍亂天下最後自取滅亡了。希望能改變這一切,這樣我才能……】
我愣住,原來我處心積慮想要知道的,隻有這麼簡單。
我費盡心思想要留下他,就是為了知道這些。
可現在知道了,我心底卻好像更加不想讓他離開似的。
可我心中一向唯一執著的隻有替娘親活下去。
如今,怎麼好像多了一點什麼。
「陛下,這是怎麼了?」
一聲嬌笑傳來,貴妃走了進來,打斷了一切。
那張與我娘親七八分相似的臉濃妝豔抹,手裡還牽著一個與我容貌有些許相似卻笑容痴痴的女孩,是七公主。
眾所周知,貴妃是我娘親的替身,卻隻有容貌相似。
她善妒、跋扈、愚蠢,與曾冠絕京城的娘親並無可比。
「陛下,您別怪衛夫子和柔知,柔知自民間長大,哪裡能懂閨秀的規矩呢,您不要為難衛夫子了。
「衛夫子當朝狀元,可惜,唉,若是教導我們小七,定會更好的。」
父皇坐下打斷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貴妃牽著七公主上前:「小七快及笄了,最近一直念叨想陛下了,還想跟陛下討一份及笄禮。」
貴妃陪著笑:「臣妾想著,女子最重要便是相夫教子,您若是能為她指一位溫和知禮、榜上有名的驸馬,是最好了。」
父皇皺皺眉:「此事再議,朕仔細想想。」
貴妃有些急了:「陛下,陛下,臣妾看衛夫子甚好,不如,不如今日就定下。萬一再拖到北遼使臣過來,臣妾怕……」
「怕什麼?」父皇言語帶氣,「就算和親,也是公主之職。」
她說的話觸動了我,作為母親,都是為自己孩子謀劃的。
而她的話也提醒了我,若不想和親,最好的法子,就是盡早定下婚事。
我立刻翻身下床,跪倒在父皇邊上,逼出幾滴眼淚。
「父皇別氣,柔兒看到娘娘隻覺看到娘親,柔兒朕羨慕小七有貴妃這麼好的娘親……」
眼看著父皇眼中漫上心疼,我跪行兩步,俯在父皇膝上。
「方才昏迷時,柔兒夢見娘親了,娘親說,衛夫子是個極好的人,也是柔兒的良配,能護我一世周全。她無法陪伴柔兒長大,希望能看到衛夫子陪柔兒到老。」
9
父皇沉默半晌,顫抖著手摸上我的發髻,長嘆一口氣。
「是朕對不住你們母女……」
我松了口氣。
耳邊似乎響起了衛遙的心聲,他在小聲說什麼,可我沒有聽清就又被貴妃吵到。
「陛下!柔知尚未及笄,就言談婚嫁也太於理不合了!」
她急得直跳腳。
畢竟適齡公主如今隻有我和七公主。
若我定親,那日後和親一定是七公主去。
更何況,她本就是平民出身,並無什麼母族幫襯可以許婚。
七公主天生有些痴傻,更加難以婚配。
白衣出身的衛遙本是最合適人選,卻偷雞不成蝕把米,成了我想要的人。
她看向我的眼神都更加怨毒發恨。
父皇卻隻輕飄飄瞟了她一眼,摸摸我的頭,輕嘆一聲。
「柔知還未及笄,就先由衛遙繼續教導便是。衛遙在宮中的一應用度,都先按照異姓親王規格。」
異姓親王規格,是當朝嫡公主驸馬的用度規格。
貴妃狠狠瞪我一眼,不情不願地帶著七公主離開了。
我滿心歡喜地回頭看向一直沉默的衛遙。
他那麼想要救贖我,一定很喜歡我,如今能娶我,他應該也會高興吧?
可回過頭那瞬間,我聽清了衛遙的心聲:
【系統,我不能跟她成婚。
【救贖她是我的任務,娶她不是。
【半年後我就離開,不想……】
我僵硬地把頭轉了回來,耳邊嗡嗡作響,我沒有聽清後面的話。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救我,隻是任務。
關心是假的,心疼是假的,都隻是要完成那個系統的任務。
他跟之前那些人一樣,都是系統的人。
那個系統,一定是很有魅力的女子吧,讓這麼多男子為了一個任務付出這麼多。
真好。
可為何偏偏我什麼都沒有,愛我的人都要走。
我偏不肯,衛遙,我偏不放走。
10
那日之後,衛遙開始與我保持距離。
我佯裝不知,日日照常帶著新奇玩意兒找他。
第一枝茶花開花的時候,我摘了最好看的一朵帶過去問他好不好看。
他淡淡地說好看。
我把那朵花簪到他的發髻旁,在他耳邊呵氣:「是好看。」
他沒有說話,轉過身時卻露出紅透的耳根。
第一場雷雨打下來的那個下午,我故意在他必經的回廊下縮成一團。
他路過了我,淡淡把傘遞給我轉身走開。
他的腳步遲緩,走了沒幾步便折返回來,解開披風蓋在我身上。
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北遼使臣到了。
我帶著衛遙站在摘星樓上,看著下面一行人魁梧異常。
一女子身著華服手持馬鞭走,與其他人朗聲說著話。
「嘖,這中原女人一個個像小雞崽子,在王兄手底下都扛不過三晚,還怎麼和親?」
那是北遼唯一的小公主驍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