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觀察著我的神情,我狼狽躲開。
江至峤忽得說:「我沒和他睡。他讓我做義子,隻是因為發現我有更大的用處。」
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腦子,「沈暉老了,需要有人幫他做事。義子這個名頭,就相當於給我了個電腦密碼,有名義來處理公事,你不要多想。」
他沉默了一秒,牽住我的袖口,「秦柏,你相信我。」
我低聲說:「我沒說不信。」
我沒多想,是他太小心翼翼,不願留一絲誤會。
他便笑了。
我終於忍不住問:「你要不開心,我可以再去求——」
「不用了,柏哥。」他平靜地說,「你隻要聽我一句話,下次送貨,你別去。」
他捏緊我的肩膀,鄭重其事,「不要去。」
9
我自然還是去了。
最後收網的關鍵環節,我不能做局外人。
交貨點幾經周轉,換到了某個小港口。
我開著卡車,緩慢又謹慎地駕駛在黑夜之中。
同僚並沒有察覺到,今晚會是個多事之秋,他叼著煙擺弄車載音響。
Advertisement
他的手機輕響。
他看著屏幕,忽然變了臉色。
我也有種不好的預感,將要停下車,忽然聽到了一種危險的嘶嘶聲。
「糟了!」
「砰!」的一聲,悚然的爆炸聲響起,火浪將卡車差點掀翻。
我別好槍,拿起手機,迅速跳車。
不遠處,傳來了警鳴聲。
手機那頭,老劉喊:「不對,不是我們安排的!沈暉那邊還有別的臥底?」
我緊緊抿唇,一邊找地方躲,一邊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猜測。
警鳴聲越來越刺耳。
老劉:「沒事,關於你的身份,我剛才給他們打招呼了,你放心。」
我松了口氣,忽然脖頸被人勒住,有人生拉硬扯著將我藏進小巷中。
「沈暉死了。」
他剛一開口,我就停止掙扎。
我問:「江至峤?」
「沈暉死了,其餘人該抓得被抓,該死的也死了。」
我皺眉:「發生了什麼事?你還好嗎?」
雲翳散去,月光大亮。
我看清了江至峤的神色,詭異般執著又蒼白,整個人被一股莫名而來的巨大愧疚所折服,又被極盡貪婪的欲望而死死撐起身板。
「警察馬上就會找到這裡,你也會被抓。」他輕聲說,語速很快。
江至峤擋在我的面前,眼珠很黑,「我手裡有你的罪證。秦柏,你隻要答應我,分手,和我在一起,我就會把你藏得好好的。」
我惱怒:「江至峤,你瘋了,這種事也能來做交易?」
有罪就要認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他這小孩從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副樣子?竟然瘋到會想隱瞞別人的罪行!
如果我真是個罪犯,難道他就要和我同流合汙?
江至峤面無表情:「是,我瘋了,我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可是,秦柏,我沒別的辦法了,我隻有你了,隻有你對我好過。」
他笑得慘烈:「我喜歡你,我隻想要你,你肯定厭惡一個瘋子的愛,你看不上我,你嫌棄我,我,我實在沒別的辦法了。」
他沒了笑,整張冷豔的臉,摻在火光中,有種破釜沉舟的狠絕:「秦柏,答應我,不然我就送你進監獄。」
我冷著臉,一步不退。
江至峤便又軟下聲,懇求我,可憐到恍若他才是那個被捏住「把柄」的人。
「求你了,柏哥,答應我,答應我,好不好?」
「喂!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厲呼讓江至峤瞬間清醒,他下意識擋在我的面前,「他不是——」
他還沒說完,那幾名警員看到我。
我嘆了口氣,「他就是江至峤,那個被綁架的受害者,他信得過。」
這句話一出。
我敏銳地感受到身前那人的呼吸都停了,他全明白了。
最後的希望,以一種可笑的方式蕩然無存。反而將那醜惡的心機暴露無遺。
他什麼籌碼都沒了。
江至峤的後背僵硬了,死寂中,他後背緩緩地躬了下去。
宛若要將自己藏進泥裡。
警員們匆忙打了個招呼,沒有張揚,繼續去掃尾。
我的任務完成了,沒有理由再繼續留下。
可是,我還是猶豫地多站了兩秒。
就那兩秒鍾,是為了江至峤。
我沉默地離開。
那巷口,傳來痛苦的哭聲,聲音越來越大,歇斯底裡,後悔不已。
10
三年後。
我開的唱片店生意不錯,走了大運,接了幾個長期訂貨的單子。
小陳和老劉看過我幾回。
我們齊齊認同一件事——我當不成臥底。
良心太重,總容易不忍心。
沈暉那次全仗著我幸運,外加沈暉他這個人色厲內荏,手段沒有那麼狠,我才僥幸逃脫。
在那事後,為防止餘黨認出我,我隱姓埋名,不做警察了。
小陳安慰我:「往好處想,你現在也不用裝男同了,不是?」
我欲言又止,其實有時候自己都搞不清楚,深夜總會陷入一種迷茫。
我總夢到江至峤。
但我一次也沒有主動問過他的動向。
我覺得,他那近乎絕望的,對於救命稻草的愛意,會隨著生活恢復正常而迅速消失。
三年了,他應該早忘了我是誰了。
小陳又來找我,不過這次,他有些猶豫。
「李哥,有個事,可能會麻煩你。但是,這件事,又可能你幹最合適。」
我問什麼事。
他:「你還記得江至峤嗎?當年我們收網的時候,意外撞上了幫派內鬥,大亂一場,死了不少人。」
那不是意外。
我早就想明白,是江至峤在其中推波助瀾。
小陳:「江至峤之後前往國外,上周才回來。我們懷疑,他可能知道幾個逃跑的罪犯的去向。」
我:「隻是問話?」
這麼簡單,似乎也不用我來做。
小陳搖頭,「不容易。李哥,你竟然不知道?他如今陣仗很大。」
小陳說:「他如今可是金融峰會上最炙手可熱的焦點,開好大的公司,人家是江總了。我們不能隨隨便便把他叫到警局,影響不好。」
我隻好點頭。
小陳遞給我張晚宴邀請函,讓我找機會去和他聊聊。
故人重逢,總有種莫名的復雜情緒。
我穿著西裝,站在宴會廳的角落,啜飲著酒。
甚至有種恍如隔世的恍惚。
忽然,所有人聲靜了,目光如海水般齊齊匯聚在一個方向。
有人快步走了進來。
剛沒走幾步,就被賓客團團圍住寒暄。
我站在牆邊,無聲地打量。
是江至峤,但又不像他。
他以前雖然也成熟到陰沉,但起碼言行舉止中難免帶了點青年的魯莽。
而眼前的男人,彬彬有禮,宛若臉色帶著一張永遠不會摘掉的面具。
他眉目間神態溫和,很難想象這樣貴公子般的人,有那樣的身世,也有那樣狼狽哭嚎的曾經。
我裹足不前,甚至有點猶豫要不要重提讓他最痛苦的舊事。
但江至峤竟然主動走了過來。
他微笑地伸出手:「好久不見。」
宛若我們之間,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愣了一瞬,握住他的手。
江至峤沒有松開,搖搖晃晃間,微笑著說:「原來你叫李柏。」
應邀的賓客都有名卡。
他眼眸極深,「你總騙我,柏哥。」
我抽回手。
江至峤捏得死緊,低著聲,不依不饒,「男友也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
「江至峤!」我不敢聲張,壓著聲音斥他,我不清楚他為何對我的事這麼了解。
莫非,他一直在打聽我?可我這麼個普通男人,有什麼好值得掛念的。
他咬緊牙,背後是花團錦簇般的仰慕和好奇,而他對著我,紅了眼。
「柏哥,到底什麼是真的?你對我,到底什麼是真的?」
我低頭,心思混亂,我輕輕地說:「我當時,是真心疼你。」
江至峤不說話了,那種冷戾的神情驟然散去,他抿著嘴,眼睛紅彤彤地望著我,很小聲地說:「不許走,等我應酬完。」
轉過身,便又是那副成功精英的淡淡倦怠感。
有人領著我,順著酒店宴會廳的側門走出去,上電梯,最高層的房間,屬於江至峤。
等待的時候,我抽著煙,一根接著一根,想著待會到底該怎麼開口。
想了很久,都沒想好。
卻看見那人又折返回來,輕輕告訴我,「李 sir,您要的東西,江總已經交給陳 sir 了,這兩年,江總在國外也一直在追查其他人的下落,如今沒有漏網之魚了。」
我點了下頭。
他問我:「江總讓您自便。」
自便。
等,還是不等他來?
當我們之間所有能放在明面的公事全部解決後,我還願不願意等他。
如果等,就代表接下來要談的,全是私事。
我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
這小子......還是和當年一樣,不給自己留餘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著頭,輕聲說:「我等他。」
這一回,幾乎不到幾分鍾,江至峤就推門而入。
我們沉默地對視。
他胸膛的起伏慢慢變快。
「柏哥。」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我先開口,「你這有可能隻是雛鳥情節,或者對我的感激。」
「三年了,柏哥。我不可能想三年,還這麼蠢。」他很緊張,又鄭重,「我是真的喜歡你這個人。」
我:「我現在不是警察了,身上沒有那種正義光環。」
「我知道。」
我:「我也不是小混混, 再也裝不出來那股痞勁。」
「我也知道。柏哥,你以前也沒裝出來。」
我:「......還有, 我可能不是那麼彎。」
江至峤忽得笑了,「什麼意思?」
他分明知道答案。
我臉有些發熱, 強行壓住表情,「就是, 我隻對你一個男人有過感覺。」
江至峤安靜地盯著我, 「我知道。」
他走近我, 單膝跪在坐著的我面前。
「柏哥,我都知道。我喜歡你,和這一切都無關。」
他輕輕將額頭搭在我的手心, 「我隻怕你嫌棄我。我本性陰暗,道德敗壞, 為人偏激,你知道嗎?」
我:「我知道。」
我嘆了口氣, 「那看來我隻能死死管著你,不讓你做傻事了。」
他猛地抬頭,似驚似喜地向我確認。
我點點頭,「江至峤, 我們試試吧。」
他定定望著我,雙手撐著扶手, 探身吻來。
「好。」
11
我和江至峤拍拖的第三個月。
他在唱片店旁邊開了家畫室。
我驚訝:「你還會畫畫。」
他笑著說:「當醫生的, 手還是很巧的。」
但哪怕如今, 他離原本的醫生夢已再無可能。
他盯著我, 又露出餍足且無奈的神情:「柏哥, 別用那種同情的眼神心疼我, 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我撓撓頭,笑了笑。
小陳他們結案很順利。
他硬拉著我去喝酒,沒心沒肺地問我和江至峤的交往細節。
「哥, 他大不大......款?」
我:「......大款啊。」
我就沒見過比江至峤還大款的。
恨不得把所有名下資產都劃上我的名字。
「柏哥重情義, 等有天你不喜歡我了,為了不分割財產影響我公司股價,你也不會和我分手的。」他如此解釋。
他面無表情地仰頭,「傻逼,要做就快點做。」
「(「」小陳又問:「江至峤私下裡也那麼溫和疏遠嗎?」
我:「......不, 一點也不。」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我下意識就想到了他在床上極其用力兇蠻的作風, 仿佛恨不得讓我們兩個人永遠嵌在一起似的。
幸好我早年訓練留了底子,體質好, 能吃勁,才堪堪承受。
我咳嗽了一下,感覺喝的酒有些上頭了。
餐廳窗外, 車聲輕鳴。
我轉身認了出來, 是江至峤來接我了。
小陳:「哇哦, 哥,他好愛。」
我站起身,順手揉了下小陳的頭。
「你話真多, 你就是沒談過戀愛, 想痴心了。」
小陳似乎徹底喝醉了,低著頭不說話,隻傻笑, 「祝你們幸福。」
我走了出去。
江至峤為我打開車門。
「柏哥,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我嘆了口氣,熟練又輕柔地吻了上去。
「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