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他是糊塗了,上去扶著他。
「夫君,躺床上休息吧。」
「你…不是雪兒……」
「我當然不是呀,我是蘇錦兒。」
我小聲回他。
可我的這一句回答,像是戳中了他的痛點。
他猛地將我一推,我踉跄幾步倒在地上。
「夫君……」呼延越從沒這麼粗魯過,我差點哭出來。
他的酒醒了一半,迷迷蒙蒙的看著我。
片刻之後又沉沉倒下。
我忍著心酸脫下了他的罩衫和裡衣。
在他喃喃自語的「雪兒」聲中,我看到了裡衣內袋掉下來的一張剪紙小像和一幅畫像。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白月光。
一個巧笑倩兮,看起來甜美無比的女孩。
畫像的背後,寫著他們年少時的諾言。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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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我如遭雷擊。
呼延越為什麼會愛雪。
為什麼醉酒之後也會心心念念著它。
僅僅隻是因為,他心愛的人叫花雪蝶。
那一晚的事情,我沒有出去聲張。
第二天就找了小廝,幫我好好的查一查這些事。
當我看到,那位名叫蝶雪的女孩子死亡的時間,和我們成親的日子是同一天的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如置冰窟。
那個女孩的一生都在我手中薄薄的幾張紙上。她的死換來了我的生。
我終於控制不住了,趴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那一刻,我終於明白呼延越為什麼會娶我。
渾渾噩噩倒在門檻上的時候,我甚至沒發現有鮮血源源不斷的湧出來。
等我叫人來救我的時候,他已經永遠離開了我。
而我拖著病軀回家,隻看到有條不紊坐在長椅上的呼延越。
他手裡,還拿著我查到的。
有關他心上人的資料。
8
從那一夜開始,呼延越就卸下了偽裝。
他瘋狂的辱罵我,把我關在地牢裡面,禁止任何人和我溝通。
他捆住我腳,每次父親和兄長傳書信來,我都隻能在他的監視之下口述再由他代寫。
他說要我贖罪,因為我剝奪了他心愛之人的生命。
在我滿眼都是他,一心想和他白首偕老時,他卻希望我死無葬身之地。
後來,他也做到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還不開心呢?
現在的呼延越目光冰冷地盯著郎中。
「那個女人真的有身孕嗎?」
郎中不卑不亢地說:「夫人確有身孕,而且已經一月有餘。」
才一個月大,甚至都看不出來顯懷。
可那是我的孩子啊,我能感知到他的心跳,小小的,一下又一下。
可呼延越不能啊……他為什麼也會難受,以至於豆大的淚水落在紙張上,洇湿了孩子最後存在過的痕跡。
「去……去把花家夫婦找出來。」
呼延越咬牙切齒對手下下命令。
他或許是還不敢信他一直以為的都是錯的,非得把往事掘個底朝天。
9
花家夫婦並未走遠。
他們在隔壁的小城買了大宅子,過上了一夜暴富的生活。
呼延越找上門的時候,他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兩年前雪蝶頂替別人的事,我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解釋。」
呼延越咬牙切齒。
花家夫婦黑了臉,估計是知道呼延越找上門來,一定是知道了點什麼。
「她一個賠錢貨…能,能給家裡換些錢,是她的造化!」啪的一聲。
一張桌子砸在了雪蝶她爹的身上。
呼延越像是發了狂,不要命一般往他身上砸。
「她是你女兒,她是你親生女兒啊!」
我在一旁冷眼旁觀。
呼延越他自己出身寒門,卻是個男孩。
他不知道在大部分窮人的心裡,女兒還不如幾兩銀子來得實在。
呼延越把花家砸了個稀巴爛。
威逼利誘之下,他們才把幾年前的實情全盤託出。
花家貧困,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
兩個孩子年齡相差不大,都是要讀書的年紀。某一次,兩夫婦在集市買菜的時候偶然聽見我家下人討論我的事情。
於是就計上心來,帶著花雪蝶去跟劫匪交換說他們抓錯人了。
又一路哭上我家門口說他女兒被當成我錯抓了,獲得了我爹一千萬兩銀子賠償。
真相終於水落石出,呼延越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了半山腰的別院。
這一次,他終於不再淡然自若。
這一棟別院基本被清空,有關於我的生活痕跡全部都沒有了。
他仰躺在長椅上,隻有那隻蝴蝶風鈴,勉強可以給他回憶。
其實在知道真相之後,我們也曾有過一段愛恨交纏的日子。
他白天把我關進牢裡,晚上又把飽受折磨的我摟在懷裡安慰。
我拿捏不準他的心理,故而一直小心翼翼。
扭曲,又絕望地和他繼續當夫妻。
而如今,我感受到自己的魂魄正在漸漸消亡。
或許是怨念太重我才能留下,如今我已沉冤得雪,了無牽掛,自然不應該存在。
明天就是我的頭七。
今晚,是我陪在他身邊的最後一夜。
10
最後一夜,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呼延越和往常一樣去院子裡練劍,我坐在不遠處描摹我生前最愛的梅花。
「錦兒。」我突然聽到他叫我。
我身子一僵,久久沒聽到第二聲,我才松了一口氣。
呼延越忘記帶衣服了,從前他喊一聲我就會給他送去。
順帶回復一句甜膩膩的越哥哥。
現在回應他的,隻有虛無的空氣。
我沒有出去,隻是伏在案桌前發呆。
我知道他喊我的名字,隻是不習慣。
身邊陪了很久的人突然沒了,覺得渾身難受挺正常的。
他並不是真的想見我。
想通了之後,我便拿起筆墨,繼續描摹著我的梅花。要是呼延越這時出來看到毛筆在空中亂飛,指不定還以為鬧鬼了。
那樣也好,我想。
我還可以嚇嚇他。
可直到半個時辰後,他還是沒有進來。
我有些心急了,忍了許久之後終於。
沒人,我走進了院子。
他閉著眼睛躺在院長中央,像是睡著了。
更像是……死了。
我心情復雜站在一旁,思考是看著他死還是報官,卻沒想到他睜開了眼睛。
還叫起了我的名字。
我尷尬地站在一旁,慶幸他看不見我。
眼神胡亂一瞟,竟然看見了他手裡緊握著我生前最喜愛的發釵。
晚上的山林風多,一陣風吹進來,涼意乍現。
連我這個沒有實體的靈魂都忍不住打寒戰。
呼延越好似清醒了過來。
他沒有再叫,他沉默著披上外衣回了內室。
11
按照慣例,呼延越會在睡前喝一碗老鴨湯。
老鴨湯一直都是我煮的,他原本都已經躺在床上了,可過了喝湯那個點,鴨子湯還是沒有送來。
我眼睜睜看他煩躁地掀開被子,自己跑去廚房霹靂哐啷了一陣。
然後端著一碗帶著毛的鴨子湯進來。
呼延越他真傻,連鴨子毛都拔不幹淨。
說完,我又覺得難過。
我第一次煮鴨子湯的時候也有毛了。
可呼延越一點也不嫌棄,把那一鍋都喝完了。還說,這是原汁原味的鴨子湯。
我喜笑顏開,和他交換了一個甜蜜味的吻。
決心要和他幸福一輩子。
往事不堪回首。
我沉默著走出房間。
不久之後房間傳來一聲脆響,我才著急忙慌回去看。
在我離開的這會兒子,呼延越不知道發什麼瘋。
他把一碗鴨子湯摔倒在地上。
羊絨地毯湿了一片,玉蝶碗咕嚕嚕滾到了床底下。
「脾氣好差。」我罵了一句。
呼延越緩了好一會,起伏的胸膛終於平靜了下來。
他纡尊降貴蹲下,趴在地上撿蝶碗。
修長的手指不停摸索,沒有摸到碗,卻摸到了一個長方形的盒子。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我不停拽著他的手。
卻沒有一點用處。
不要看!
讓我的秘密成為永恆的秘密吧!
我大喊著,他也聽不見。
當他把那個破爛盒子拽出來的時候。
我就知道,我完了。
12
呼延越皺著眉打開那個盒子。
第一個拿出來的,是一件縫到一半的小衣服。我們家裡沒有別的人,那必然是給我未出世的孩子準備的。
那時我剛剛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興高採烈地買了布料回來,歪七扭八的縫了起來。
雖然縫得醜醜的,但我很有興致地在繡了一隻藍色的小蝴蝶。
我想,呼延越一定也會喜歡。
隻是沒想到一個月不到,我的美夢就破碎了。呼延越現在已經知道了我曾懷孕的事情,反應並沒有很大。
隻是攥緊了那件小衣服。
在和我虛與委蛇的時候,他也曾和我說過期待我們之間有個孩子。
不知現在他看到,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我緊張兮兮等著他的反應,很可惜他並沒有過多的表現,隻是默默然後松開,整整齊齊地疊好。
他繼續往下翻,盒子裡疊著幾本詩集。
上面,還寫著他的名字,旁邊還有幾句情詩。
飽滿娟秀的字,每一筆都是對他的愛意。
他愣了一下,每一本都拿出來看。
一句情詩都沒落下。
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
小時候我看他在臺子上背書時俊俏的模樣,芳心暗許。
所以才會在他找我爹爹提親時,迫不及待地勸爹爹答應。
「傻子。」呼延越嗤笑一聲,然後把詩集丟到一邊。
我承認自己確實挺傻的,不然也不會被他騙了這麼久。
他繼續往下翻,在碰到一封信的時候,原本帶著嗤笑的神情徹底消失了。
而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最頂峰。
那是一方繡著鴛鴦的帕子,還繡上了「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仔細看,這還是雙面繡,背面的鴛鴦正在交頸。
一想到這兒,我的老臉一陣緋紅。
不要翻過去啊。
他把帕子拿在手裡怔愣了一下,又翻了過來。
我天吶,想我一世英名,最終還是「晚節不保」。
是的,呼延越可能不都知道,我很早很早就已經注意到他了。
那時候的我受到爹娘寵愛,圓溜溜一個不太出眾,但確實喜好俊朗帥氣的男子。
他雖然貧困,但才華橫溢,長得更是俊美異常,清冷出塵。
少年人從來不講究什麼門當戶對,自從在書院瞥到他一眼,我便對他一見鍾情。
我暗戀了他好幾年年,最後在他進京趕考的路上,蹲守在一個破廟裡。
夜半,俊俏的書生在廟裡躲雨,我這位官家小姐恰巧紅袖添香。
那時我假裝崴了腳,他扶我時,便順手將帕子交到他手中。
大抵是那時我太胖了。
他隻是輕笑一聲,叫我走開。
我固執地要把帕子給他,他皺著眉接過,然後丟進了出去。
他瀟灑走掉,我追出去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女孩牽住了他的手。
原來他已經有了戀人。
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自此全部消失殆盡。
那封沒送出去的繡帕,也被我撿了回來。
再後來我躺床上消瘦了一個多月,差點死掉。
13
時隔多年的繡帕不算什麼,隻能當作一個年少時丟的一次臉
呼延越顫抖著手把它放回去,當做什麼都沒看到過。
我悔恨得要命,早知道死之前就把它們全燒了。
何苦又給自己留了些這麼丟人的東西。
就算是死了他也沒有多大的反應,顯得我更像個痴心妄想。
我尷尬地走了出去,窩在長椅上。
這一夜呼延越也沒有睡。
夜半子時,他推開了門,拿起了那天的罩衫走了出去。
我沒有辦法,又被迫和他大半夜出了一次門。在馬上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是他好友請他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