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的血流了一地,滿目黏膩的紅。
我無意識地抱住腦袋,發瘋了一樣尖叫:「欠你的錢,我會想辦法還你的。」
「你拿什麼還?」
他將桌上的鈔票起來,唇線微微上挑,「靠這些嗎?」
鈔票被他拋向半空,又落在地上黏膩的血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宋引商的耐心也一點點消耗殆盡。
他筋骨分明的手,挑開我的衣襟,連帶著我的脖頸也激起一陣密密麻麻的戰慄。
「說。」
臉上的妝被汗糊花了。
對面銅鏡裡的女人,彎起唇角,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好呀,那您娶我,明媒正娶,我拿下半輩子慢慢贖。」
宋引商愣住了。
我嘴上說著調笑的話,看到他愣神的時候,心卻被狠狠揪了一下。
這兩年,報紙上關於宋引商的報道,鋪天蓋地。
年輕有為的少帥,樊城老宋司令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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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兩年間,便以雷霆手段,讓那些不服他的人通通閉嘴。
人人都在猜,以後會是哪家千金,有這樣的殊榮被宋引商瞧上。
而像我這種煙花柳巷出來的女人,做了宋引商的外室,都算是攀高枝。
要他明媒正娶,簡直是聞所未聞的笑話。
我知道不可能。
宋引商也決計不會答應。
我隻是用這種方式,提醒他,也提醒自己,我與他之間的雲泥之別。
打消自己心中不該生的妄念。
宋引商卻像是被我的無恥給氣笑了。
細碎的額發掩映下,他黑眸沉沉,自牙關裡逼出幾個字:
「黎悅,你以為,現在的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
而我的心理防線也在男人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眸中逐漸擊潰。
「對不起。」
「記著你說的話,哪怕不是心甘情願,這輩子,你也得跟著我耗下去。」
我的笑瞬間僵在臉上。
宋引商伸手,惡劣地將我唇上口脂用力擦掉,「別笑了,很醜。」
5
三天,宋引商用了三天。
我們成了手續齊全的合法夫妻。
燙金字的婚書輕飄飄的。
一切都如此荒誕。
說是明媒正娶,我卻更像是宋引商養了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
沒有見過父母。
更沒有高朋滿座、友人祝賀。
我知道,我應當知足的。
那之後,宋引商從沒帶我見過任何人。
後來有一晚,宋引商在金喜榮大酒店擺了酒宴。
聽說他的一個副官回來了。
女佣肖姨說,那位叫顧白棠的女副官來頭可大著,是繁城豪紳顧先生的掌珠。
明明是女嬌娥,卻偏偏不肯走家中鋪好的路,執意從了軍。
前些日子,是她不顧危險,率領一支小部隊,以己為餌,誘敵深入。
滋擾民眾多年的匪亂一夕之間被平,顧白棠功不可沒。
6
翌日早上。
顧白棠登門的時候,身上的軍裝還沒來得及脫下。
她自稱是宋引商的副官。
「昨晚慶功酒,大家折騰到後半夜,引商哥在酒店睡了。」
我讓肖姨給她泡茶。
顧白棠抬手制止了,「我來可不是和黎小姐話家常的。」
她四下環顧一圈,感慨道:「真是好手段啊。」
我盯著她的眼睛,「顧小姐上門,有什麼事嗎?」
顧白棠拍了拍手,手下的人躬身遞過來一隻小皮箱。
「我隻是一個副官,薪金微薄,但繁城顧家的家底應當足夠。」
她掀開茶幾上的小箱子。
一盒子的金條,明晃晃地扎人眼。
「這幾年,樊城那些個世家名流,往引商哥身邊送過不少人,他都懶得應付。」
顧白棠嗤笑一聲:「那些女人至少也稱得上身家清白。」
小皮箱被顧白棠推到我面前。
她的眸光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長地笑了。
「我懂,黎小姐從那種地方出來,胃口自然不小。」
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不容置疑道:「我這個人有潔癖,一個鍾頭的時間,我不希望有任何的髒東西還留在這宅子裡——包括你。」
7
談話的最後,我沒有收下那箱金條,因為宋引商回來了。
他當著顧白棠的面,將那箱金條丟了出去。
客氣地囑肖姨將她請出去。
顧白棠紅了眼,最後丟下一句:「黎小姐以為,自己憑什麼和他比肩而立?」
怒氣衝衝離開了。
那是宋引商第一次在我面前發脾氣。
他從前不高興也不會寫在臉上。
肖姨關上了門。
堂內就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他沉著眸看了我很久,折身離開。
再回來的時候,桌上便多了一沓紙張。
「地契、商鋪、存單,這些可以折合成錢,如果不夠,我會再賺。」
「離開我?這種念頭你想都不要想。」
宋引商囑咐肖姨:「從今天開始,不要再讓陌生人進來家裡了。」
他的臉色很可怕。
我從夢中驚醒,猝不及防地對上宋引商的眸子。
他的眼神冰冷,那一瞬間的關切仿佛是我的錯覺。
宋引商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下車吧,到了。」
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在車上睡了很久。
而他沒有叫醒我。
那晚,我久久睡不著。
撐著一隻手,去夠宋引商放在床頭上的槍。
黑夜裡,宋引商幾乎條件反射地抓住我的手,眸光寒涼。
「你要做什麼?」
他還保留著很久以前在家裡的習慣,長衫盤扣,一絲不苟。
他遲疑地看著我伸手的方向。
語氣冷淡:「別碰,髒。」
心神因為「髒」這個字恍惚了一下,下意識抽開手。
他唇角動了動。
另一隻手,慢條斯理地將那支槍挪得更遠了一些。
「想用槍?我讓孫副官給你找一把,更適合你的。」
我搖了搖頭。
我隻是一時迷了心竅。
顧白棠那句「黎小姐以為,自己憑什麼和他比肩而立」猶如千斤墜壓在我的心頭。
「黎小姐準備就這樣睡嗎?」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瞬間紅了臉。
才發覺,為了夠到那支槍,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都挨在他身上。
隔著薄薄的衣料,鼻尖縈繞著交纏的呼吸逐漸紊亂。
分不清是我的,還是宋引商的。
我的手貼著他的手臂,靠得更近了些。
幾近於一個擁抱。
宋引商的身體僵了片刻。
他伸手扣著我的後腦,嗓音喑啞:「黎小姐,別把我和他們當成一路貨色。」
我一瞬間清醒了。
從床上坐起來,逼著自己找出一件所謂的正事來緩解此刻的尷尬。
「有一件事,樊城的拍賣會……」我頓了頓,「我想要一塊珐琅懷表,很重要的。」
宋引商盯著驟然空了的臂彎,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自嘲:
「對別人可以,對我不行?」
我愣了一下。
宋引商已經起身了,他抬手,將頸項上的盤扣系得一絲不苟。
「那種拍賣會我沒有興趣,如果你有想要的,可以讓孫副官帶你去。」
8
前兩日,曾經的姐妹小君花上門。
「黎悅,算我求你了,那塊懷表對我真的很重要。」
那塊珐琅懷表是小君花母親的遺物。
當初她換了錢,卻被騙了,走投無路才找上了趙媽媽。
後來懷表輾轉被一個富商買走,如今出現在了樊城的拍賣會上。
「黎悅你現在闊了,也不能忘記從前的姐妹啊。」
我答應小君花和宋引商提一提。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
傍晚的時候,孫副官卻告訴我,那塊懷表,被顧白棠拍走了。
「夫人,顧小姐的性子想要什麼,就一定要拿到手,您別同她一般見識。」
我默了默,「是他的意思嗎?」
他知道,我說的人是宋引商。
孫副官撓了撓頭,不知道怎麼答復我的話。
我知道,顧白棠買下那塊懷表,是向我示威的。
果不其然,不過一個鍾頭。
珐琅彩懷表,就到了她手裡。
顧白棠當著我的面,砸了珐琅彩懷表,用腳尖踢進院子的池塘。
水一瞬間淹沒了。
我盯著湖面,有些心疼。
「引商哥知道你是怎麼和那些男人賣笑的嗎?」
有時候,我很羨慕她。
羨慕這種擁有不顧一切的勇氣。
我轉頭看向她,「顧小姐的力氣使錯地方了。」
「你一而再地上門挑釁,無非隻是想讓我難堪,過得不那麼痛快。但其實你可以直接同宋引商說,他要離婚,我立刻就走,絕不拖泥帶水。」
顧白棠當然沒有那麼容易打發,她將老宅裡能看到的東西全砸了個遍。
院子裡一片狼藉。
夜裡,宋引商回來了。
他盯著蹲在池塘邊的我,「不過是一塊表,你想要的話……」
「不用了。」我站起身,打斷他的話。
是我不知好歹。
十一月的天氣寒涼。
我縮在被子裡。
冷意綿綿鑽進來,後知後覺地刺著骨頭。
我知道,第二天,這宅子裡的一切就會恢復如初。
甚至不會有一絲被破壞的痕跡。
我也沒什麼好失望的,也許早該如此。
在我缺席的那三年,顧白棠早已悄然佔據了他心裡最重要的位置。
而宋引商這個可憐鬼,還沒有察覺。
也許我們早已都不是從前的兩個人了。
我隻是偷偷慶幸,那塊懷表是小君花重要的東西,而非我的。
因為我的確已經不敢再擁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我的床邊駐足了很久。
可惜,眼皮太沉重,終究沉沉睡去。
9
十一月初六這天,是我的生辰。
我做了一碗長壽面,按曾經母親的習慣撒上細碎的蔥花,宋引商不愛吃蔥花,他的那份沒有。
可是一直等到很晚。
我也沒等到宋引商回來。
宅子太大了,地龍的火不夠暖,我將自己包裹得嚴實,坐在桌前。
直到那碗面一點點地涼掉。
肖姨早上來的時候,看不過去。
「夫人,這男人就喜歡知冷知熱的,你這麼冷著少帥,他那自然就會在外頭動心思。」
我看著她的眼睛,「是嗎?」
原來在旁人眼裡,是我冷著他。
那我要怎麼樣,才能討他歡心呢?
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首先,您穿得也過於保守了。」
肖姨從衣櫥裡挑了一款旗袍。
顏色豔麗,隻是不太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