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出徵後,朕覺得空落落的。
朕每天在殿中轉來轉去,百無聊賴。
朕決定到天牢看看。
昏暗潮湿的牢房裡,顧思行穿著一身白衣,負手而立。
這般黑暗骯髒之地,卻掩不住他一身的矜貴從容。
他定定瞧著朕,等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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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卿,這些日子可好?」
朕隔著牢門問他。
顧思行的臉上帶著疏離的笑:「臣很好。」
「臣忙碌了許多年,白天黑夜,不曾有一日停下。」
「這些日子臣倒是好好歇了歇,闲來無聊,竟想明白了許多事。」
朕的手指微顫了一下:「不知愛卿想明白了什麼?」
顧思行來到牢門處,伸手握住朕掩住的手:
「臣曾想,隻要臣的能力足夠大,臣的權力足夠大,臣就可以護國家周全,護陛下周全。」
「可臣持政弄權到今天,才驚然發覺,自己竟錯得如此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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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眼睛有些酸澀:
「顧思行……」
顧思行的笑終於不再帶著涼意,他的手劃過朕的臉,劃過朕的頭發,最後落在朕的眼睛處:
「臣願為陛下做任何事。」
【沈珏,如你想要,我的命都可以給你。】
我紅著眼睛一字一句道:「叛臣顧思行,欺君罔上,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特賜每日鞭刑五十下,以警眾臣。」
顧思行整了整衣袖,跪地行禮:
「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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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在沉悶的皮肉聲中踉踉跄跄逃出了天牢。
顧思行一介文臣,向來養尊處優,可這粗硬的鞭子打在身上,朕竟未聽到他一聲喊叫。
朕回宮後,整日大醉。
淑妃和賢妃終於忍不住來勸朕:
「通敵叛國乃是死罪,陛下何苦為一個叛臣難過?」
「如今朝中正是不穩的時候,陛下還是要以國事為重。」
朕顧自喝著酒,一把推開賢妃:
「滾!」
淑妃側身接住賢妃,眸中寒意森森:
「沈珏,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
「他顧思行犯的可是死罪!每天五十個鞭子就心疼了?又要不了命!」
朕又灌下一口酒,喃喃道:「都給朕滾……」
淑妃拉著賢妃罵罵咧咧走了:
「不管她了,為個男人發瘋,有病!」
朕哈哈大笑:「是啊,朕瘋了,朕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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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再也沒人來看朕。
直到這天,朕剛剛喝完一壇酒,準備站起來再去拿一壇,可一轉身就落入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
那人身上有著淡淡的香味,很是熟悉:
「陛下,你喝醉了。」
朕想推開他,卻差點跌了個跟頭,「胡說!朕永遠都不會醉的!」
那人手上用力,將我摟得更緊了些:
「陛下,臣送你去榻上休息。」
我用盡力氣將那人推倒在地,自己也跟著趴在他的身上。
身體相依,呼吸相接,身下的人呼吸有些急促。
「榻上有什麼意思?朕覺得這裡就不錯。」我伸出手指摩挲著他的下巴,「許愛卿,你長得真好看。」
「從朕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朕就看上你了。」
我迎著許清晏慌亂的呼吸,將手從他的領口伸了進去。
他的皮膚滾燙,被我的手激起一陣戰慄。
「清晏……」
我的另一隻手順著他的胸前向下走,剛到腰腹,便被他緊緊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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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調笑道:「不願?」
「不願就算了,看來許愛卿並不是斷袖……」
我收回雙手,準備起身。
卻冷不防一陣天旋地轉,我被許清晏重重壓在了身下。
「臣確實不是斷袖。」許清晏伸手扯開朕的衣服,白皙的肩膀下是層層疊疊的裹胸,他輕輕摩挲著,聲音有些飄搖,「臣知道,陛下也不是。」
我抵著許清晏的胸膛笑:「許愛卿,你發現了朕的秘密,不怕死嗎?」
「臣怕,可臣忍不住。」
許清晏傾身下來,想要吻我。
我用手擋住他的唇,問他:「許清晏,你當真要這樣做?」
許清晏輕笑:「當真。」
「可惜……來不及了。」
殿門被重重撞開,小盛子渾身是血地衝進來:
「陛下!不好了,陸沉造反了!快,快走……」
外邊刀劍聲四起,伴隨著嘶吼怒罵的聲音。
許清晏幫我攏了攏衣服,輕聲道:「沈珏,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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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挾持了許多大臣進宮,眾目睽睽之下,朕披著長發,衣衫凌亂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都看見了嗎?皇帝是個女人!」
陸沉用長刀挑開我的外衣,半邊肩膀露出來,我的裹胸讓所有人發出一陣驚呼:
「一個女人,竟膽敢稱帝,古往今來都沒有這樣的道理!」
「江山社稷,千萬子民,如何能握在一個女人手中?皇室血脈,又怎可斷了傳承?你們說是不是?」
眾大臣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朕看著朕的右副將陸沉,緩緩開口:「皇室血脈,如今隻剩朕一人,你想怎麼傳承?」
陸沉冷哼一聲:「你父為了讓你登上皇位,不惜殘害手足,將黎王殿下滿門抄斬!」
「然而蒼天有眼,黎王殿下有一子尚在人間,可繼承大業!」
朕回頭,許清晏踏著夕陽向朕走來。
「眾臣聽令,此乃黎王之子沈濯,如今他是我朝唯一能繼承大統之人,應擁立為新帝!」
大臣們竊竊私語,目光在我和許清晏的身上來回掃視。
陸沉的軍隊圍成一圈虎視眈眈,朕知道,大臣們根本沒得選。
「皇帝雖為女子,但登基十年來,兢兢業業,國泰民安,老臣並不覺得比男子差在哪裡,反而是這個所謂的黎王後人……」
老太傅顫顫巍巍為朕說話,然而,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身旁的侍衛一劍刺穿了胸膛。
於是,再沒人敢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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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目眦欲裂地扯著許清晏的領子:「許清晏,別逼我殺你!」
許清晏沒有了探花郎的溫潤模樣,眼角眉梢都是森冷的殺意:
「殺我?用什麼殺?」
「用半死不活的顧思行?還是用再也回不來的蕭景懷?」
我愣住了:「你說什麼?」
許清晏伸手撥動我的長發:「我知道蕭景懷幾日前就已經開始撤軍回程,今日該到了。可惜……我在進京的路上設了埋伏。」
「蕭景懷必死無疑。」
我不敢開口,我怕我一說話就會被他發現我在顫抖。
許清晏的眸中寒冰徹骨:
「沈珏,認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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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願擁立沈濯為新帝!」
人群中站出來幾位大臣,跟著陸沉一起跪下,振聲高呼。
其餘大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又沉著的聲音響起來:「擁立新帝?可經過本丞相的同意了?」
顧思行隻穿著單薄的衣衫,身形也有些踉跄。
但他站定在這裡,就不怒自威,氣場懾人。
許清晏擰起眉頭:「顧思行?」
顧思行伸手拉起我的衣服,幫我整了整頭發,冷眼看著許清晏:「做皇帝,你也配?」
剛才還在迷茫的大臣們仿佛吃了定心丸,一個個用堅定的目光看著顧思行。
許清晏不敢置信:「你們一直在做戲?」
顧思行冷哼一聲:「不然呢?」
「許清晏,你為了謀奪皇位,勾結敵國,引發戰亂,刺殺重臣!如今還想弑君篡位,其心險惡,其罪可誅!」
許清晏陰沉地看著我:「所以,沈珏,你一直在懷疑我?一直在騙我?全都……是假的?」
我亦冷哼一聲:「不然呢?」
許清晏徹底癲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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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一個情深義重!為了讓我放松警惕,丞相大人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真是讓人感動!」許清晏閉了閉眼,緩緩道,「事已至此,既然你不肯讓位,那便改朝換代!」
陸沉突然開口:「公子,別猶豫,動手吧。」
大軍蓄勢待動,一觸即發。
「動你爹!誰敢動一個老子看看!」
朕抬頭看,朕那英勇神武的大將軍,全身浴血,帶著數百將士,一路策馬向朕奔來。
他擋在朕的身前,將滿是血汙的雙手藏在身後:
「陛下,臣回來了。」
許清晏驚奇地笑了笑:「大將軍果然驍勇,可惜隻帶了這麼點人回來,不夠用啊……」
蕭景懷涼涼道:「殺你,足夠了。」
許清晏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不禁仰天大笑起來。
蕭景懷低頭看了看我,將我的手放在顧思行的手上:
「宮外有人接應,這幾百人足夠撐到你們出宮,去找西南大軍。」
「許清晏的命,交給我,我絕不會讓他活著走出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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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目是淚:「景懷……」
蕭景懷突然緊緊摟住我,在我額上輕輕一吻:
「陛下,好好活下去。」
【沈珏,永別了。】
我死死抓著蕭景懷的衣角:「別去……」
蕭景懷猛然轉身,準備上馬拼命。
顧思行在我耳邊幽幽開口:「陛下,再玩下去, 大將軍可就危險了。」
我擦了擦眼淚:「知道了,這不就來了?」
馬蹄聲由遠及近,本應在千裡之外的西南大軍,浩浩蕩蕩包圍了整個皇宮。
走在最前面的人, 一身紅色戎裝, 長槍戰馬, 英姿颯爽。
她衝我昂了昂頭:「沈珏,我來晚了沒?」
我粲然一笑:「愛妃,來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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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戰死沙場的神瑛大將軍,如同天降,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陸沉殊死抵抗,最終全軍覆沒。
許清晏握著一把長劍, 清冷地看我:「沈珏,成王敗寇,我輸了。」
他提劍自刎,朕卻第一次聽見了他的心聲:【沈珏,若有來世……該多好。】
朕想上前摸一摸許清晏,卻被蕭景懷凌厲的目光嚇得縮回了手。
一眾叛臣皆被發落,顧思行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讓眾臣都對朕的女子身份緘口不言。
塵埃落定,朕坐在宮中發呆。
賢妃問我:「你想什麼呢?」
淑妃笑著:「兩個都有傷在身,去瞧哪個呢?」
朕嘆了口氣,擺駕丞相府。
顧思行望著我手中的精致藥盒, 有些無奈:「陛下, 就不會給臣送點別的什麼?」
我定定望著他:「顧思行,謝謝你。」
「這麼多年,朝中有你, 是國之大幸, 亦是吾之大幸。」
顧思行唇角的笑意漸漸消失, 良久, 他淡淡道:「謝陛下謬贊。」
34
朕來到將軍府時,蕭景懷正在清理傷口。
健壯的身軀上滿是深深淺淺的刀傷。
他看到穿著女裝的朕, 不禁一愣,隨後眼神就變得熱烈起來。
他跨步前來,一把摟住朕的腰:
「陛下的腰, 好細。」
【老子什麼時候能摟一摟?】
「(風」蕭景懷眼神幽深, 手上用力:「臣勉力一戰。」
……
燭火飄忽中,蕭景懷喃喃問朕:「陛下何時對臣動心?」
朕細細想了想。
那年淑妃奄奄一息, 被朕救回宮中。
她徵戰多年, 卻因女子身份暴露而被詬病迫害, 好在危急時刻,大將軍救了她一命。
他對她說:「你沒錯,是這世道錯了。男人可以做的事, 女人也可以做。」
朕後來每每在朝堂上看到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總是在想,他這樣手上沾滿鮮血的人,內心為何會這樣柔軟?
直到那一日, 朕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陛下的胸呢?那麼大的胸呢?怎麼能弄這麼平的?】
朕差點笑出聲。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再難平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