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前先帝在時,京城有一戶虞姓的兵部尚書被抄了家,全府上下數百號人一夜之間慘遭滅門,虞大人的夫人正是張姓,她的嫡親姐姐正是當朝太後。
男人低頭看向懷裡熟睡的女人,她真名叫虞芷芙?她究竟是誰?又如何會有這枚玉墜子?
次日醒來我已經到達了蘇州城,他親自將我送去了莊子,臨走時他將玉墜子交在我手中。
玉墜子何時掉了我都不知道,我握緊失而復得的玉墜子,猶如珍寶一般護在胸口。
「虞芷芙?」
我下意識地嗯了一聲,一秒後猛然反應過來,這個名字除了京城那些人,無人知曉我的真名,我抬眸望著他。
「原來你不叫碧柔,也不是暮凝,你是虞芷芙。」
顧鶴昀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眯眼看著我,一步一步朝我走近,我一步一步退後。
「京城前兵部侍郎虞大人的二女兒,也叫虞芷芙。」
「大人聽錯了。」
他拽住我的胳膊,阻止我下一步退後:「世上竟有這麼巧的事情。
「告訴爺,你的小字是什麼?」
一瞬間沒反應過來話裡的意思,不解地看向他。
「嗯?」他挑了挑眉,「兵部侍郎未曾給你取過小字?」
「家裡人都叫我阿芷。」我低頭看著手中的玉墜,「大人日後也可喚我阿芷。」
我們彼此貼近,他的手環上我的腰,滿眼的柔情與寵溺,讓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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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鶴昀接連呢喃了好幾聲「阿芷」,最後留了一句:「爺明日再來看你,阿芷。」
隨後捏了捏我的臉,笑著走出了房間。
在莊子上住了三個月,肚子也有些顯懷了,顧鶴昀得了空就會來我這裡看看。
像往常一樣,莊子的門傳來敲門聲,看門的下人取了門闩,來人卻不是顧鶴昀,而是兩個穿著貴氣的婦人和三四個婆子下人。
她們氣勢洶洶,明顯來者不善,我下意識地護著肚子朝屋內走去。
還沒走近房裡就被婆子鉗制住了雙臂,她們按住我讓我下跪,我掙扎不肯,一腳踹在我的小腿上,我吃痛跪在地上。
「瞧這賤蹄子的肚子都這麼大了,怕是我們再來晚些孩子都要落地了。
「娘,這可如何是好?」
「缦兒你放心,這惡人娘來當。若是世子爺怪罪下來,便讓他來程府找阿娘,我就不信了我堂堂侍御史夫人竟還處理不了一個外室。」
聽著這對話,想來左邊這個年輕些的就是世子妃程缦了,右邊這個則是她的阿娘程夫人。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一個面色兇狠的婆子上手給了我一巴掌。
府中的侍衛下人都環上來,想要控制住闖進來的外人。
「我乃侍御史夫人,你們世子爺的丈母娘。今天是來替我女兒修理這不要臉的外室,孰輕孰重你們這些個下人應該分得清吧?」
下人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個婆子拿著木杖朝我肚子上打了一棍,緊接著我的肚子傳來一股鑽心的疼,面色慘白,額間冒著豆大的汗珠。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我感覺到腿間有滾燙的熱流汩汩湧出。
世子妃拉住程夫人的手臂驚呼:「流血了娘!若是世子爺找我麻煩,這可怎麼辦啊?」
聞言我也低頭瞧去,鮮紅的血早已染紅了我的裙擺,順著地面朝下流去。
我扯出一絲絕望的笑容,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說不定今天我也要死在這裡。
程夫人見我流了這麼多血,孩子不保,帶著世子妃匆匆離開了莊子。
我捂著肚子,強忍著腹部疼痛,蹙眉啞聲嘶喊道:「快……快去叫……叫大夫……」
10
我望著頭頂的床帳,隻覺得視線越來越模糊,竟然看見了阿娘和阿爹在院子裡陪我玩耍。
阿爹將我扛在肩上,阿娘站在一旁喂我吃糕點,好不真實啊,虞府被抄家都已經六年了。
周邊的聲音都聽不見了,我隻覺得好累啊,好想睡覺,眼睛好酸,身下好疼,漸漸地我闔上了雙眼。
忽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大喊著讓我睜開眼睛再看看他,是誰呢?是阿爹嗎?
我緩緩睜開眼睛,瞧見的人是顧鶴昀,他緊握住我的右手,他好像還在哭。
怎麼可能?一定是我眼花看錯了,他那麼冷血無情的人怎麼會為了我而哭呢,我一定是快死了,才出現了幻覺。
再次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原來的房間,還是那日的床帳,伸手撫摸腹部,原先隆起的小腹已經變得平坦無比。
一切都是真的,我還活著。
屋內的丫鬟瞧見我醒了,趕忙跑過來:「姑娘醒了可覺著身子哪裡不適?」
我看她是個陌生的面孔,問道:「原先伺候我的丫鬟呢?」
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沒一句完整的話,我安慰她好好說。
「原先莊子裡的人都被打死了,我是新派來伺候姑娘的,我叫小翠。」
我愣了一秒,隨後問她:「我昏睡了多久?」
「打從我來伺候姑娘起,數著應該有十日了。」
她遞來一碗湯藥,一勺一勺地喂我:「姑娘你一直不醒,世子爺每次來都陰沉沉的,我可真怕哪天我也給亂棍打死了去。」
我順勢喝了一口:「我的孩子是不是沒了?」
「姑娘別傷心,你這麼年輕肯定還會再有的。」
喝完藥,她將碗端走,又給我遞來一杯水。
「聽聞是個成形的女孩,真是可惜了。」
轉而她猛地掌自己的嘴,「奴婢該死,是奴婢多嘴了,惹姑娘不喜。」
「不怪你,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遣走小翠,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望著頭頂上的床幔,心髒一陣陣疼痛。
起初雖不想要這個孩子,總歸是在肚子裡待了五個多月,忽然沒了當娘的心裡還是有些不舍。
聽聞我醒來的消息,顧鶴昀匆忙趕來莊子看我。
他坐在床邊,輕聲喚我:「阿芷。」
我睜開眼睛,望著面前的男人竟感覺有些陌生,他好似變了樣子。
見我確確實實醒來,他替我攏了攏被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爺的調令下來了,等你身子好些,爺帶你入京。你從小在京城長大,一定思念故鄉,爺帶你回家。」
我一言不發,就靜靜地看著他。
他伸出手撫上我的額頭,又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擔憂道:「可是哪裡不舒服?」
沉默半晌,我開口道:「爺放阿芷離開吧。」
「說的什麼渾話。你隻能待在爺的身邊,你是爺的阿芷。」
我嘲諷道:「爺原先說會護住我,不也是食言了?」
他面露難色:「委實是爺看錯了人,本以為程缦是個好主母,卻不承想竟做出如此惡毒的事情,爺已經將她休了,莊子裡的下人我也都處置了,今後爺定不讓你受任何委屈。阿芷,相信爺。」
在莊子上待了好些日子,身子也慢慢恢復了,終究是傷了底子,不如之前康健了,受不得一點風寒。
現在是十一月,天氣漸寒。
上京的一路上馬車內都燃著炭子,我隻覺得渾身乏力,每日都在昏睡。
歷時小半個月,我們終於抵達京城,入住的府邸是原先的虞府,隻不過牌匾上如今寫著顧府,並不是虞府。
虞府隻能出現在我的夢裡,再也不是現實了。
京城的天氣比江南冷得多,來京不過一個月,我就染了風寒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顧鶴昀下了朝就會趕回來陪我,偶爾天氣好還會帶我出門遊玩,曬曬太陽也是好的。
每隔幾日就會有大夫來為我診脈,開方子調理身體。
自己的身體又怎麼會不清楚,先前小產留下的病根,喝了多少藥效果都是微乎其微。
走在市集中,我看見天嶺閣樓下老地方還有人在賣糖畫,隻是原先的老人家換成了年輕的面孔。
「之前的老伯伯呢?」
「哦,你說的是我阿爹吧。」年輕男人嘆了口氣,「他四年前去世了,我來接了他的攤子。我的手藝雖比不得阿爹,但也還行,小姐要買一個嘗嘗嗎?」
我拿了一個小兔形狀的糖畫,顧鶴昀問我還要不要再來一個,我搖搖頭,他便給我付了錢。
不在了,都不在了。
三日後,全府上下送走了顧老夫人眾人,光是馬車隊伍就已經足夠龐大,更何況還需要帶上一些下人和家丁。
「(輕」11
?經過一個月的休養,身子總歸是全好了。
我摩挲著手中的玉墜,復看了看阿娘留下的信帖,視線最後落在不遠處的匕首上。
昏定時刻,顧鶴昀進了臥房,靠近時可以聞見他身上沐浴後的清香。
我像往常一樣沏好茶,將茶碗遞給他,他撇了撇浮沫,抿了一口, 「這味道與往常似有些不一樣。」
怕他起疑, 我立馬解釋道,「大人, 這是府裡新進的廬山雲霧。」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阿芷泡的廬山雲霧就是甘醇。」
聽見他喊我阿芷我就渾身不適, 身體發寒, 卻還是撐著笑, 「爺等會兒,妾身今日新作了一幅畫,爺可有興致過來瞧瞧?」
顧鶴昀唇角勾起, 揉了揉額頭,隨我去了屏風後的案幾。
他落了座,拿起宣紙正想好生瞧一眼,隻覺得眼前發昏,什麼也看不清了, 質問道, 「你給爺下藥了?」
他的聲音沙啞且發抖, 看來這藥效發作極快,藥性也很好。
方觸碰到他的胳膊, 我便將手中早已準備好的匕首刺進他的左胸膛,冷笑一聲,「也該做個了解了, 顧鶴昀。」
男人幽幽地望著我,張了張唇卻又吐露不出一個字。
匕首拔出來再刺了進去, 如此反復十來次後,我取來溫熱的毛巾仔細地擦拭著雙手, 將手中的鮮血都抹了幹淨。
回頭見男人的目光呆滯, 瞳孔有發散的趨勢,卻依然抬手指著我,可惜他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隻能憤恨地盯著我離去。
將收拾妥當行李都帶在身上, 避開大路悄悄地進了東苑書室。
父親在世時曾修了一條密道,可以躲避官兵的追捕直通城外, 那年家中遇難我便是從密道中逃生, 顧鶴昀雖住進來數月卻並未發覺。
數日後, 尚在通州的我正在茶樓品茗聽戲, 評書人一個拍板講到京城高官顧大人遇刺的片段,座下眾人一片唏噓,紛紛問道歹人可抓住了沒有, 評書人搖頭晃腦, 拋個引子:「想知後續如何, 請聽下回分解。」
我微微點頭,悠然的笑意自嘴角蔓延開來, 飲下最後一杯茶, 隻覺得今日的茶異常甘甜,滿足感縈繞在心頭,繼而沁出幾絲甜意。
輕撫著褶皺的衣袖,搖著折扇哼著小曲兒暢快離去, 抬頭望著天空,瞧著今日的日頭也是極好的,灑在身上令人感覺心裡暖暖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