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謝景承的通房丫鬟。
那夜,他掐著我的腰,說是最後一次。
我笑著應下,轉身死遁。
後來,京中有一則傳言:謝丞相娶妻那日一夜白頭。
再見面,他發狠般地將我按在牆上,咬上我的肩頭,啞著聲音,狠戾又絕望:
「好久不見,我的笙笙。
「現在我該叫你什麼?太子妃?」
1
羅帳燈昏,向來清冷自持的謝景承叫了三回水。
他神色餍足,撫著我腰間軟肉,輕輕喟嘆:「笙笙,這是最後一次。」
「我要娶妻了。」
我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
好半天才找回聲音:「景承,你答應過……」
「乖一點,情話怎可當真?」謝景承出聲截斷我的話。
見我臉色難看,他動作輕柔地撫著我的發絲,軟了聲音:「是陛下賜婚。」
停頓了兩秒:「笙笙,別怕,沈靜姝是名門之後,性子溫婉,容得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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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瞪大眼睛:「你說誰?!」
沈靜姝是太傅之女,在書院時,曾經有位江南來的學生,不慎將墨汁灑了兩滴到她的裙擺。
她將人按在更衣室,讓人喝了一碗墨汁。
這叫性子溫婉?
情竇初開時,我因顯赫家世,有不少京中俊傑對我示好。
沈靜姝自詡美貌才情,不止一次當眾發酸:「雲笙除了家世,哪裡比得過我?」
彼時,我仗著父親的權勢,總會反唇相譏,一來二去,成了死對頭。
如今我沒了家世,不難想象,她進丞相府後,我的日子會有多水深火熱。
「等她進門生下嫡子,我再尋個由頭,納你為姨娘,可好?」謝景承頷首,黑潤潤的眼裡目露憐惜。
我沒出聲,對上謝景承遊移不定的目光,心一點點往下沉。
明明近在咫尺,我卻覺得中間有一道天塹,再也無法逾越。
2
我父親是鐵帽子王,阿娘是大將軍之女。
三年前,父親造反失敗,南川王府一夜傾覆。
自小與我有婚約的謝景承,放下驕傲,在御書房前跪了三天三夜,保下我的小命。
然後,一頂小轎,我進了丞相府,成了他的通房丫鬟。
謝家世代簪纓,罪臣之女不得為妻。入府三年,一如他年少時的承諾,身邊隻有我一個女人。
即使我身份低微,府中也無人不敬我。
「怎麼不說話?」謝景承捏了捏我的臉,眉心微蹙,低低地問。
我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不答反問:「景承,你有辦法不娶她的,對不對?」
聞言,謝景承一愣,臉上笑意淡了下去,聲音發沉:「笙笙,別為難我。」
說著,長臂一伸,將我圈進懷裡,下巴抵在我的頸窩,氣息有些不穩:「有我在,府中有你的位置。」
我勉強扯了個笑:「好。」
心中苦澀悄然蔓延,他到底還是食言了。
海誓山盟仿佛還在昨日……
呵,男人。
3
夜深了。
謝景承呼吸逐漸均勻。
我滑下床,伏案寫了紙條,讓信鴿送了出去。
天蒙蒙亮,謝景承去上早朝。
臨走前,習慣性地坐在床沿,俯身作勢親我。
若是以往,我自是掛在他身上,黏糊一陣才放他走。
現在……我想也沒想,翻了個身,拿背對他。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耳邊傳來一聲輕嘆:「笙笙,時辰尚早,你繼續睡。」
我心裡有氣,囫囵「嗯」了一聲,扯過被子,蒙住腦袋。
很快,被一陣叮叮當當的噪音吵醒。
喚來小丫鬟霜兒,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說是老夫人下令,在拆花園裡的秋千。
「嚯」的一聲,我從床上彈起:「好好的,為什麼要拆?」
那架秋千,是剛入府時,謝景承為了哄我,親手打造的。
背靠薔薇花牆,我很是喜歡。
「老夫人……說沈姑娘對薔薇過敏……要把花園改成荷池……」霜兒的聲音越說越低。
聞言,我手裡的拳頭緊了松,松了緊。
老夫人出身書香世家,謝景承父母早亡,是她一手帶大。
她不喜歡我大大咧咧的性子,尤其是南川王府覆滅後,對我更是沒什麼好臉色。
暗地裡下瀉藥,將我推下假山……企圖讓我意外身亡。
她做得隱蔽,我暗示過謝景承兩次,他隻說:「祖母是長輩,你別與她計較。」
好在她的伎倆並不高明,傷害不了我,反倒是屢戰屢敗,把自己氣病了。
瞧她這架勢,看來是病好了。
印象中,沈靜姝是對花粉過敏。
但我確信,絕不是薔薇。
因為,我親眼見過,她對薔薇花環愛不釋手。
我深吸了兩口氣:「謝景承知道嗎?」
霜兒苦著臉看著我。
我心中了然。
她是謝景承的人。
相處久了,與我算是有幾分姐妹情。
我抬手捏了捏她的臉:「大早上的開心點,去叫人把拆了的木架搬回院子,中午咱吃烤全羊!」
霜兒瞪大了眸子:「雲姑娘……」
「快去,快去!」我擺手催促,笑嘻嘻地舔了舔唇,「金絲楠木烤全羊一定很香!」
霜兒哭笑不得,最後還是去了。
算著時間,我上了閣樓。
望著信鴿空蕩蕩的爪子,我怔了怔。
這是阿娘給我留的退路——信鴿的主人。
當初,若是謝景承不出手相救,我是打算找這位神秘人求助的。
這三年,謝景承真心待我,我亦甘願為他畫地為牢。
如今,他變了心。
我也並非長情之人。
隻是,這信鴿爪上的信沒了,說明信已送到。
可沒有回信……
離府後,我該去哪兒落腳?
腦子正轉得嗡嗡響。
忽地身側起了一道疾風。
看清來人的臉,我心中大震,下意識地往後退,低呼出聲:「蕭珩!」
蕭珩是當朝太子,與我自幼相識,算是有些情誼。不過在三年前,這份情誼已被我一刀了斷。
退得急,我腳下有些不穩。
眼看要跌倒,蕭珩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扶正,盯著我的眼,一字一頓:「所以,這次能跟我走嗎?」
4
我試圖拂開蕭珩的手,無果,冷笑出聲:「你不怕我又殺你?」
當年,皇上多疑,濫殺了不少忠良無辜,給父親扣上擁兵自重的罪名。
父親被逼舉事,重傷身亡,阿娘自盡。在北境巡防的蕭珩聞訊趕回,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彼時,我悲痛欲絕,把父親、阿娘的死,遷怒到他身上,二話沒說,捅了他心口一刀。
蕭珩抿唇,無聲地笑了笑,咬字清晰:「笙笙,你知道的,我什麼都能給你。」
尾音上揚,似在誘哄。
我噎了噎,一時無言以對。
蕭珩喜歡我,在京城裡不是秘密。
他自出生起被立為太子,卻幼年喪母。
說來也巧,皇貴妃兩次設計他落水,皆被路過的我救起。
第二次,皇貴妃明顯下了死手。
在水裡時,蕭珩呼吸困難,我不得不給他渡氣。
上了岸,他跟我大眼對小眼了好半天,咬著唇,最後擠出幾個字:「我會娶你。」
我告訴他,我有未婚夫,他才作罷。
那年,我和蕭珩六歲,謝景承十四歲。
此後,蕭珩便成了南川王府的常客。
……
手上力度收緊,蕭珩朝我走近半步,深邃黑眸裡露出一絲探究:「笙笙?」
我猛地回神,冷哼一聲:「別忘了,你父皇逼我父親……」
「做錯事的人該受懲罰,」蕭珩截斷我的話,頓了頓,語氣卑微至極,「你利用我吧。」
言外之意是,我報仇,他不會攔著。
轉念一想,皇上年邁,偏疼皇貴妃所出的六皇子,坊間時有傳言,皇上想易儲。
隻是蕭珩品行端方,學富五車,讓人實在挑不出錯。
不過,有皇貴妃吹枕邊風,皇上明面說是歷練,實則是哪裡有危險,就把蕭珩往哪裡推。
無情最是帝王家,這句話真是一點沒錯。
我心中掀起駭浪,面上還算平靜。
半開玩笑地說:「你還我父親一個公道,我就跟你走。」
真是瞌睡來了遞枕頭。
那我就不客氣了。
明明是尊貴的太子,卻俯身湊近我,眼底深深,慢慢將視線移到我的唇上:「笙笙,可不許反悔。」
嗓音低沉。
入耳酥酥麻麻,令我呼吸一緊:「行。」
空氣莫名升溫,樓下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5
離開前,蕭珩塞給我一個錦盒,星眸流轉,語調溫柔:「生辰禮。」
我的心震了一下。
本能地想拒絕。
眼風掃過,是一把鑲嵌著藍寶石的匕首。
兵器、寶石,我的最愛。
該死的佔有欲犯了。
張了張口,到嘴邊的「不要」,到底是沒說出口。
拉開門,是霜兒來復命。
金絲楠木已盡數摞在院子裡。
五月的天,微風不燥。
肉香四溢。
我給院裡每個人都分了肉。
看門的狗也得了兩塊。
轉了兩下手中匕首,「嘖」了一聲:「還挺趁手。」
剛捧了根焦香的羊排,要啃。
霜兒拉了拉我的衣袖。
一回頭,謝景承身著緋色朝服,黑著臉站在院門處。
冷著聲音:「為了氣我,你把秋千架當柴燒?」
我微微凝眉。
謝景承從未這麼早回來過。
倒是想起半個時辰前,老夫人的心腹陳嬤嬤聞著香味過來,打聽我在幹什麼,吃了閉門羹。
心思百轉,我漠了臉色:「怎麼?你能拆了它,我為什麼不能燒?」
「還是說,謝大人舍不得這點木頭?」
聽我說話夾槍帶棒,謝景承默了一秒,軟了語氣:「笙笙,想見我就直說,我答應你,我會過來。」
「隻是眼下春耕,我很忙,賜婚的事是祖母在張羅,委屈你再忍一忍,別鬧脾氣。」
說著,來拉我的手,我不動聲色地躲開,對上他的視線,語氣認真:「我沒鬧,隻是不想要秋千架了。」
也不想要你。
謝景承審視著我,似在判斷我的話的真假。
半晌,謝景承才開口:「你一向識大體,祖母那我會給你說好話的。」
「等我得了闲,再給你做梨花木的……」
我不以為意地擺手,遞給他一塊羊排:「吃吧,隻撒了鹽。」
謝景承伸手接過,臉上有了笑意。
他飲食清淡。
所有喜好我都記著。
可等到他離開。
他也沒想起今日是我生辰。
望著他的背影,我……
打了個飽嗝。
大約是藏著事。
也沒工夫去傷感。
6
謝景承不在,我樂得自在。
一連睡了幾個踏實覺。
這日清晨,下著小雨。
霜兒搖醒我,神色激動地告訴我,皇上下了罪己詔。
還了南川王府一個公道。
我不再是罪臣之女。
我呆了呆。
短短幾日。
蕭珩就做到了?
皇上恃才傲物,不難想象他花了多少心力。
我也言而有信。
當晚,一把火燒了過去。
夜色裡,蕭珩一身玄衣,豐神俊朗,古幽中帶著矜貴,身形清雅如修竹,頗有幾分遺世之姿。
無怪乎京城貴女對他趨之若鹜。
胳膊一緊,耳畔聲音低沉有力:「走吧,他沒我好。」
我翻了個白眼。
目光落在蕭珩修長冷白的手上。
鬼使神差地沒掙開。
隨後,京中有一則傳言,謝丞相娶妻那日一夜白頭。
又瘋了似的滿京城找我。
消息傳到我這裡時,我正在試穿嫁衣。
7
心中並不意外。
謝景承聰敏,死遁必然瞞不過他。
「七日未上朝?」我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衣服的紅寶石,低聲重復。
這倒是不像謝景承了。
他是出了名的憂國憂民。
還記得去年一個鵝毛大雪天。
宮裡遞了消息,百官不必上朝。
唯有他一人獨往。
「回雲姑娘,是的。」侍女青荷恭敬地答。
說著,捧著茶壺:「茶涼了,奴婢去給您換一壺。」
我輕輕點頭。
過了片刻。
「吱呀」一聲,門開了。
我打了個哈欠,眯著眼說:「放那吧,你先去歇著。」
誰知,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意識到不對時,我猛地睜眼。
下一秒,手腕被人緊緊抓牢。
謝景承用了很大的力,似抓住失而復得的珍寶。
男人容貌昳麗,白發如瀑。
那雙銳利、清冷的眼眸盛滿了巨大的驚喜,眼尾泛紅,聲音顫抖得厲害:「我終於找到你了。」
愣神間,謝景承發狠般地將我按在牆上,咬上我的肩頭,啞著聲音,狠戾又絕望:「好久不見,我的笙笙。」
「現在我該叫你什麼?太子妃?」
8
我吃痛。
毫不留情地甩給謝景承一巴掌:「哪來的瘋狗,你認錯人了。」
謝景承狠狠一怔,眼裡浮著一層水霧,舉起我的手腕,聲音嘶啞:「這個疤是你為我做紅豆糕時所留,你敢說,你不是笙笙?」
我抿了抿唇,朗聲答:「我沒說我不是,隻不過,不是你的。」
刻意咬重了字音。
每說一個字,謝景承的唇就白了一分。
話未說完,他攔腰將我抱起往外走:「笙笙你的心真狠,走得頭也不回,這就是你說的愛我一輩子嗎?」
「謝景承,你放開我!這裡是東宮!我不會跟你走的!」我用力掙開他,反被他摟得更喘不過氣。
謝景承的表情似乎僵了一下,瞳孔微顫:「笙笙,我錯了。」
「祖母以命相逼我應下賜婚,你原諒我,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謝景承,低聲下氣,字字哀求。
隻是我心中毫無波動。
甚至摘了耳墜,拋入湖裡,勾了勾唇:「你去撿回來,我考慮一下。」
巧了,這耳墜正是謝景承送的。
謝景承松開我,怔忪點頭:「好。」
誰知,身後響起一個急切的清甜女聲:「萬萬不可!」
環佩叮當。
沈靜姝擋在謝景承身前,忿忿不平:「雲妹妹,景承哥哥受傷了,不能沾水!你現在讓他下水,是想要他的命嗎?」
難怪謝景承的唇色發白,原來是有傷。
我看向謝景承,笑容深了幾許:「那是我最喜歡的耳墜。」
話音未落,「撲通」一聲,謝景承躍入湖中。
沈靜姝驚呼一聲,看我的眼神如同淬了毒:「雲笙,景承哥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說罷,提著裙擺奔到湖邊。
我「切」了一聲:「誰怕你。」
搖著蕭珩這杆大旗,我到哪兒還不能橫著走?
9
湖不算大。
謝景承很快找到我的耳墜。
無視沈靜姝的關心,徑直走到我面前,聲音懇切:「笙笙,找到了,跟我走吧。」
謝景承衣衫盡湿,腰腹線條明顯,右腰上隱隱透出血跡。
盯著他越發蒼白的唇色,我哼了哼,收了折騰他的心思,出聲譏諷:「謝景承,你是小孩嗎?這麼好騙。」
「笙笙,」謝景承眼裡慌了一瞬,急道,「我沒娶沈靜姝,也不會娶,我隻要你。」
這話一出,匆匆走來的沈靜姝腳步一頓。
皺眉看我一眼。
這一眼冷得瘆人。
接著,謝景承從懷裡拿出一枚白玉簪,抖著手遞到我眼前:「對不起,你生辰那日,我忘了給你,以後再也不會了。」
「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沒接話,拿過白玉簪,把玩了兩下。
簪子以祥雲託底,鏤雕了兩朵水仙花,栩栩如生。
一看便知,是謝景承親手所作。
在他緊張又期待的眼神下,我松了手。
簪子落地,碎成兩半。
謝景承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張了張口,喉結微滾。
卻什麼也沒有說。
氣氛微凝。
視線裡蕭珩支著大長腿,從假山後走出來,聲音不鹹不淡,聽著不大痛快。
「謝大人,你進宮不去御書房議事,卻來糾纏孤的太子妃,是太清闲還是嫌命長?」
謝景承身形一僵,幾不可察地晃了晃,聲音喑啞:「回殿下,笙笙跟了我三年,是我的……」
謝景承沒往下說。
他也說不出口。
通房算不得名分。
再者,本朝沒有律法規定,通房不可再嫁。
「行了。」蕭珩打斷他,大手松垮垮地搭在我腰際,似在宣誓主權,「謝大人,孤念你過去照顧她的分上,此次便不與你計較。」
停了兩秒,聲音裡帶了無形的威壓:「下不為例。」
在絕對的權力面前。
謝景承的眼神暗了下來。
心有不甘,也隻得躬身應是。
蕭珩瞥了一眼沈靜姝。
沈靜姝落落大方地說明來意:「殿下,父親生辰宴快開始了,我來請您過去。」
說著,含情脈脈地看向謝景承:「沒想到景承哥哥,你也在!」
謝景承眉心緊蹙,沒搭理她。
目光始終在我身上打轉。
沈靜姝尷尬地捏著手絹,看向我,眼裡劃過一絲狠色,鼻孔朝天,皮笑肉不笑:「雲妹妹,好多姐妹念叨你呢,你也一起去吧?」
10
昨晚蕭珩問我是否同去。
我嫌吵,一口回絕。
可現在看到沈靜姝這副模樣,我改主意了:「好啊!」
我若不去,還不知道她會編排我什麼。
蕭珩眼皮微掀,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沒出聲。
算是默許。
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