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裴宣文成婚十年,偶然聽到他與同僚對話。
「聽聞嘉敏郡主痴戀你許多年,如今她回京,你有何打算?」
夫君斂下睫:「我已有妻。」
同僚追問:「若沒有嫂夫人呢?」
「也許,那年我將她背下山,次日我就會向靖王府提親。」
我的心驟沉。
原來我和他互生愛慕的第一年,他有一日遲遲未歸,是去救郡主了。
這碗夾生的米飯,我吃了整整十一年。
1
赫赫有名的嘉敏郡主回京城了。
郡主俏皮、明媚、張揚,就連美貌都浸染著西北颯爽的風。
回京那一日,她高高坐在馬背上,眉眼一掃過來,如刀劍上鑲嵌的寶石,耀眼奪目,讓人心生敬畏的同時又忍不住愛慕。
全京城的兒郎都忍不住去看她。
嘉敏郡主的鞭子耍得颯颯作響,揚聲問:「誰是京城最美的女郎?」
眾人哄笑,皆道是郡主。
我的心卻陡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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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嘉敏郡主的目光,她望向的人,恰好是我的夫君裴宣文。
裴宣文素來冷若冰霜,此刻他如往常一般,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神情。
「夫君,夫君。」
我輕聲喚他,裴宣文卻毫無知覺。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哪是什麼冷漠,隻是緊繃著臉,讓人看不出什麼異常罷了。
再看向郡主時,她的目光來到我身上。
她眉梢帶笑,以一種篤定、得意,甚至可以說是挑釁的笑容看著我。
莫名地,我胸膛生出些許鬱氣。
突然,嘉敏郡主的身子往後一歪。
我一驚,還沒來得及反應,卻見我的夫,裴宣文,風馳電掣般衝上去接住了她。
嘉敏郡主倒在裴宣文懷中,二人親密無隙,含情對視,宛若一對璧人。
百姓們紛紛鼓掌叫好。
人群中還聽得幾句戲言。
「英雄救美,這不得以身相許?」
「嘿!嘉敏郡主可是頂頂的大美人,這郎君賺大發了!」
「……但,他不是裴侍郎嗎?裴侍郎曾許下隻娶淮家女一人的誓言啊…….」
「誓言也能生鏽,我瞧啊,他們倆才最般配!」
……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看見嘉敏郡主朝我笑,唇翕翕合合,她在說——他,我的。
2
我隻身一人回府。
裴宣文送嘉敏郡主回靖王府了。
離開前,裴宣文張皇地看了我一眼,但他仍選擇護在郡主左右。
見我神情不虞,他特意讓小廝傳了話來,說是回府後向我解釋。
可直到深夜,裴宣文才帶著一身酒氣回來。
一回府,他倒頭就睡,嘴裡還嘟囔著:「妙妙……」
我心頭浮上幾許怒氣。
妙妙是我沒錯,但醉酒後的幾句胡言感動不了我。
我不喜歡酒味,裴宣文也知我討厭酒氣,所以答應過我,除非必要的應酬,否則滴酒不沾。
然而現在非年非節,也不是應酬,隻不過是護送了一趟郡主,有必要飲酒嗎?
難道真如百姓所言,誓言也會生鏽嗎?
嘉敏郡主貌美,難道我的夫君也會動心嗎?
自幼陪我長大的婢女畫屏見我悶悶不樂,想著法子逗我。
「小姐,姑爺對您很是上心,他待您的心人人皆知,您要開心些。
「府上隻有您一位女主子,他身邊連個丫鬟的影都見不著,所以啊,小姐要相信姑爺。」
也是,裴宣文的愛拿得出手。
這些年,他對我說過無數句愛,也真真切切視我如珠寶。
我想,我該相信他的。
可是,裴宣文變了。
3
他開始頻繁出入靖王府,好幾次都是第二日才回家,回來時身上還沾染著女人香。
問他是什麼香味。
他答:「府上燻香而已。」
燻香而已嗎?
他忘了,我素有潔疾,不喜歡其他府上的燻香。
裴宣文以前最愛研墨作畫,如今卻更愛題字。墨要用最好的徽墨,紙要用最好的澄心紙,風一吹,那一粒粒小字墨幹了,很是扎我的眼。
據聞嘉敏郡主最喜看人寫字,倒是極具風骨。
我婉言對裴宣文道:「夫君,你不是喜歡作畫嗎,今日晴好,不如作上一幅繁花春景?」
裴宣文支開窗,外頭勝景果真花團錦簇,不由勾了勾唇,移腕提筆,【人間風月】。
人間風月,我不見風月。
我隻嘆了聲,一切好似都不同了。
然而說是不同,裴宣文又好像處處都沒有改變。
他每日出府都會和我打過招呼才出門。
每次歸家,在書房待上半個時辰後便會進我的屋,擁抱,吻我的頰。
晨起時,他依舊會為我畫眉。
用膳時,他仍會注意我的喜好,為我夾菜。
裴宣文的愛,與往常一樣。
隻不過突然橫出個嘉敏郡主,讓人委實難過。
夜裡他解開我的衣帶,欲和我溫存,我卻避開了他的動作。
他的手一頓。
我聽見自己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
「夫君,你可是喜歡上了別人?」
「……沒有。」
裴宣文說沒有。
我細細看他。
裴宣文臉上露出一絲惱怒。
我知道,有時候惱怒並非惱怒,而是心虛。
4
我沒有再說話,閉目而眠。
但裴宣文卻更加惱火。
他忽然攥住我的手,力氣很大,我很疼。
「妙妙,你怎麼了?你覺得我會喜歡上別人?」
同床共枕十年,若說他生出異心,未免太過殘忍。
但事實都擺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默然半晌,我才問起那日的解釋。
「嘉敏郡主進城那日,你說你要給我個解釋。那你如何解釋?」
裴宣文握住我的手,情深意切:「郡主是靖王獨女,靖王對我有恩,所以我才救了她。
「何況,她是君,我為臣,郡主若出了差錯,陛下也不會放過我們。」
他笑著捏了捏我的頰:「妙妙,你該不會呷醋了吧?」
說得也是。
先皇在世時,靖王一家主動請纓駐守邊關,直到今上登基,靖王府才遷回京城。
據聞郡主和陛下這對堂姐弟兒時關系要好,所以,裴宣文也是為仕途考慮。
可郡主旁邊守衛眾多,缺裴宣文這一個嗎?
而且,他擔心嘉敏郡主出差錯,為何不擔心我回府路上受傷?
我抿著唇,靜靜看著他。
裴宣文露出無奈的表情來。
「妙妙,你不相信我嗎?」
有時候,無奈也可以是不耐煩。
我冷靜地想,裴宣文從來沒有對我不耐煩過。
他素來是個冷漠的性子,隻有在我面前才會展顏而笑,所以,我該相信他的。
但裴宣文下一句卻是: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理取鬧?我說了我心裡隻有你一人,那就隻有你一個。你不要疑心了。
「這些年你沒有子嗣,我也頂著壓力不納妾,難道我曾虧待過你?」
我愣了愣。
5
子嗣,納妾。
這幾個字壓在我身上,幾乎要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和裴宣文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但彼時裴家家貧,裴宣文不肯接受秦家的補助,以至於我孕期營養不良,導致小產。
翹首以盼的孩子因為裴宣文的自尊沒了。
自此我消沉許久,是裴宣文一遍又一遍哄我,我才恢復些精氣神。
也是因為這件事,裴宣文許下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
然而他現在卻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榮耀,往我心窩子裡戳!
裴宣文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般,低下頭不敢看我:「妙妙……我錯了。」
我冷笑一聲,也不再看他,把手抽回,道:「快回房睡覺吧。」
裴宣文怔了片刻,看向我抽回的手。
我朝他微微一笑,帶著些許諷刺。
即便我相信他,但我心裡也會難過。
既然我難過,為何不能讓他也難過?
這是我們成婚十年來第一次分房睡。
一夜難眠。
6
翌日一大早。
畫屏捧著幾枝桃花走了進來。
桃花灼灼,風流濃豔。
是我的最愛。
「小姐,您莫要生氣了。瞧,姑爺一大早就特意摘了桃花來求饒呢。」
望著瓶上帶露的花兒,我的心稍稍軟和些許。
裴宣文一接近桃花便會打噴嚏,所以他願意去摘這些桃花,也證明了他對我的愛是真的。
畫屏眨眨眼:「您想,您與姑爺恩愛多年,他對您啊,可是忠貞不渝。」
我嘆了嘆氣。
確實是這個理。
我和裴宣文夫妻多年,他心中確確實實有我這個妻,也隻有我這個妻。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便是互相理解。
或許,昨日裴宣文失態,隻是不理解我細膩的心思。
但他已經低了頭,那我也不該繼續矯情了。
想罷,我吩咐畫屏煮一碗鯽魚湯,下午待他下值就給他送去。
畫屏笑得更促狹:「是!」
裴宣文下值後習慣先回書房。
我端著鯽魚湯送去書房。
但還沒等畫屏敲門,便聽見裡頭的人聲。
想來是裴宣文和同僚在議事。
我腳尖一轉,本欲離去,卻聽見同僚提到了嘉敏郡主。
我頓住了腳步,走至偏窗,透過間隙去看。
7
「裴兄,我和你認識多年,昨兒個在靖王府,卻是第一次見你喝得那麼暢快。」
裴宣文沒有說話。
同僚又笑道:「聽聞嘉敏郡主痴戀你許多年,如今她回京,你有何打算?」
原來嘉敏郡主喜歡裴宣文多年,可我卻完全不知道。
難怪那日郡主回京,會毫不顧忌地看向裴宣文。
他們之間的暗波湧動,彼此都心照不宣。
唯獨把我當成了傻子。
可憑什麼?
我的心亂糟糟的,裡頭,裴宣文斂下睫,捻了捻手中的茶杯,說:「我已有妻。」
同僚追問:「若沒有嫂夫人呢?」
我掐了掐掌心,害怕聽見裴宣文的回答。
但不論我害怕與否,裴宣文的回答都一字不漏地落入我耳中。
「也許,那年我將她背下山,次日我就會向靖王府提親。」
記得我和裴宣文認識的第一年,他正認真備考,我怕打擾他,故而鮮少去裴家尋他。
忽而有一日,裴母著急找上秦家,說是裴宣文不見了。
父母親焦急,派了無數家丁去尋他,我也坐立不安,恨不能插上翅膀去找他。
結果臨近傍晚時,裴宣文卻自己出現在京城大門處,問及緣由,他隻漫然一笑。
「不過是去踏青罷了。」
彼時我有所懷疑,卻沒有多問。
因為在我印象中,裴宣文不會诓人,也定不會诓我。
可原來所謂的踏青,是英雄救美。
而裴宣文昨日的作為,不是等闲變卻故人心,而是他有兩位佳人,飄搖不定,但最終隻能選擇我。
他說謊。
我心頭浮現這三字,身形晃了晃,隻覺徹骨錐心的痛。
十一年前懷疑的事情,在十一年後堪堪水落石出。
就像一根線,將真相終於牽到我面前。
權看我怎麼想。
隻不過這樣的方式,未免太過殘忍。
8
我閉了閉眼,「啪」一聲,手上端著的鯽魚湯傾倒碎地。
滾燙的湯淋了我滿手,我卻感受不到痛意般,腮邊兀自懸淚,吃了我的妝。
母親說過,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她要我慎重考慮與裴宣文的婚事。
那時我在母親面前掉了眼淚,說自己與裴宣文真心相愛,我也相信裴宣文會一直敬我愛我。
母親為我揩去了眼淚,心疼抱住我。
後來我落紅,母親又怒又憐。
怒裴宣文為了尊嚴讓我受傷。
憐她的幺女這輩子可能都做不了母親了。
她嘆道:「琬妙,你是個有主意的,我瞧他……」
而我卻堅定地維護裴宣文。
但,我錯了。
今日這滴淚,倒是還回去了呢。
為我的不知好歹,為我的痴心錯付。
「唰」一下,門開了。
9
裴宣文從書房出來,發現了門外的我,緊張地朝我走來。
多年前他來提親那日,裴宣文也是這麼緊張,害怕我父母親拒絕。
可今日他說:「也許,那年我將她背下山,次日我就會向靖王府提親。」
嘉敏郡主的痴心是痴心。
我與他相濡以沫十年,這樣的感情卻不算感情。
真是可笑。
我的心漸漸波瀾停歇。
我凝視著裴宣文。
他生得多好看啊。
兩撇漆眉,眼似桃花,美玉無瑕。
和十年前的少年郎無異。
唯一的區別是,十年前的裴宣文略帶青澀,而現在的他褪去青澀,更顯穩重成熟。
也變成了人人口中愛妻如命的裴侍郎。
同僚訕訕打完招呼便離去,「嫂夫人。」
我微頷首,留下最後的體面。
「妙妙,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裴宣文仔細將我的手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絲毫不問我為何要過來,有沒有聽到書房裡的話。
我輕聲問:「裝得開心嗎?」
「什麼?」
裴宣文抬頭定定看著我。
我甩開他的手:「你在書房說的話,我全部聽見了。」
裴宣文臉上露出一絲難堪。
我極盡冷靜,低聲呵道:「既然你和嘉敏郡主郎有情妾有意,為何不在一起呢?
「是我妨礙你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