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這樣,不如我們和離。」
裴宣文攥著拳,不知哪個字眼觸怒了他,他的眼風猛地掃過來:
「你敢!」
我隻覺一陣惡心,反唇相譏:「我為何不敢?」
裴宣文壓抑著怒容,卻用力地將我攬入懷中,頭靠在我肩上,一副很親昵的姿態。
「妙妙,這隻是一件小事,你何至於此?
「一句戲言罷了,難道我們多年的感情都抵不過一句戲言嗎?
「今日之事,我向你道歉,以後我們不提和離二字了。可好?」
你瞧,他都承認自己心裡有其他人了,卻偏要作踐我,作踐我們的感情。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滲出幾滴血粒子。
我不願和他撕破臉皮,沒有說話,推開他,徑直離開。
10
我和裴宣文冷戰了。
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但我們誰也不理誰。
直到靖王府的帖子遞來,裴宣文才同我說了第一句話。
「妙妙,你相信我,我心中隻有你一個人,這次去靖王府,我會和嘉敏郡主說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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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垂頭盯著足尖。
和嘉敏郡主說清楚嗎?
他也知道嘉敏郡主喜歡他嗎?
但裴宣文上次還是義無反顧地救了郡主。
徒增郡主的喜歡罷了。
所以,我們再回不到從前。
嘉敏郡主也的確喜歡裴宣文。
即便我在場,京城眾多夫人小姐也在場,她還是挑著笑眼,一遍遍撒嬌似的喚:「裴侍郎~」
女郎的嗓音甜絲絲的,像浸了蜜般。
而裴宣文仿佛是想證明給我看般,規規矩矩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不論嘉敏郡主如何喊他,他都置之不理。
儼然一派好夫君模樣。
宴上其他郎君,皆側目而望。
畢竟沒人能拒絕嘉敏郡主的風姿。
安國公夫人與我咬耳朵:「郡主吃錯藥了嗎?」
我報以一笑:「也許吧。」
覬覦一個有婦之夫,可不是吃錯藥了嗎。
我借故身體有恙,離開了座席。
畫屏擔心地看著我:「小姐……」
我拍了拍她的手:「沒事。」
父母膝下隻有我和兄長一雙兒女,父親前年被派去昭陵,攜闔府一塊於昭陵就職。
兄長性子暴烈,若讓他知道,定要把裴府和靖王府拆了不可。
所以在找到和離方法之前,我隻能忍耐。
11
我沒想到,嘉敏郡主竟也會追上來。
郡主美貌又高傲,像天上灼灼似火的驕陽。
她將我上上下下打量許久,用極其輕蔑的目光剜著我。
「你就是裴宣文夫人?」
我輕輕頷首。
嘉敏郡主不愧在邊關生活多年,她也不兜圈子,單刀直入道:「我心悅裴郎多年,此前一直沒有機會回京,現在本郡主回來了,你該把他讓給我。」
我怔了怔,沒什麼太大波瀾。
隻是感慨這樣颯爽的女郎,竟也會拘泥於情愛一事。
畫屏倒是神色憤憤,嗫嚅許久,卻也不敢妄言。
嘉敏郡主唇角譏诮,對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幾個侍女便將畫屏團團圍繞住。
看這架勢,可不簡單。
畫屏自幼就跟在我身邊,早已超越了主僕之情,我忙朝嘉敏郡主道:
「郡主,您有什麼事情大可衝我來。」
她挑眉,一步步走近,睥睨我,嗓音驟然壓得很低:
「裴郎也可以嗎?」
「自然可以!」
嘉敏郡主驀地笑了。
「好,那就如你所願。」
我心下一松,但她竟是拉著我直往湖中跳!
12
我和嘉敏郡主落水了。
我不會凫水,冰冷的湖水沒入身子、頭頂,又直往鼻腔中灌,我撲騰幾下就喪失了全部力氣。
我拼命掙扎,也隻是徒然。
正當我絕望時,岸邊傳來畫屏和裴宣文的悽喊。
約莫是裴宣文出來尋我,而嘉敏郡主算好時機,所以才將我一同推入水中。
裴宣文想也沒想,徑直跳入湖中朝我遊來。
我沒有錯過他眼中的焦急和害怕。
裴宣文很愛我,我向來都知道。
他將我救上岸,我虛弱地倚在他身上,寒風料峭,我不由打起哆嗦。
畫屏在一旁跺了跺腳:「是嘉敏郡主把小姐推下水的,小姐身子弱,姑爺,您快些把小姐抱回去吧!」
裴宣文沒有動。
我很了解他。
所以強撐著力氣抬眼看他時,他的眼睛卻落在湖的方向。
簡言之,他在看嘉敏郡主。
我扯唇笑了,鉤住他的手,乞求道:「我們回去吧。」
裴宣文神情怔忡:「哦……好。」
郡主高傲,秦家琬妙也有骨氣。
這是我第一次乞求,也是最後一次乞求。
——為了我們十餘年的感情。
裴宣文將將要收回目光收回,嘉敏郡主的幾個侍女卻突然急躁:「裴侍郎,救一救我們郡主!我們郡主快要死了!她不會水!」
是嗎?
我心中浮起淡淡的嘲弄。
裴宣文卻猛地將我放在地上,再一次,在我面前救了郡主。
湖水很冰冷,所以我渴望裴宣文來救我。
但正是因為湖水冰冷,所以我的心才能更麻木,看得更加分明。
嘉敏郡主會水,她落入湖中後,完全不緊張。
她那些侍女也知道,隻不過想逼裴宣文一把。
我也不知郡主是怎麼想的,她依在裴宣文身上,笑得勢在必得。
我兀自嘆了聲。
風停了。
我握住畫屏的手,忍不住朝這對璧人一笑。
13
許是這邊動靜太大,席上的貴女夫人大多跑出來觀望。
這一看,個個都面露驚惶。
嘉敏郡主近來風光無限,此刻卻在裴宣文懷中,讓人如何不驚惶?
我不願陷入旁人議論的旋渦中,被畫屏攙著,一步步上了馬車。
裴宣文追了上來,滿臉無措。
我沒有趕他,也沒有與他說話,隻靜靜在馬車上捧書而看。
書上赫然寫道:【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一個人的心,怎麼能掰成兩半呢?
我比較執拗,裴宣文答應過我的,所以我當真了。
何況,他與嘉敏郡主的緣分,是在十一年前。
不是一見鍾情,不是半道變心。
而是從一開始,我和郡主就站在了天平兩側。
可我不願被人當成物什,供人選擇。
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和離了。
14
嘉敏郡主親自蒞臨裴府,裴宣文不在。
我也如實說:「郡主,夫君不在。」
嘉敏郡主惡劣地勾起唇:「裴宣文喜歡你,但他也喜歡我,哪怕就這麼一點點。」
是的,我承認。
我面露倉皇,眼淚不自禁地流:「他是我的夫君。」
嘉敏郡主點點頭:「嗯,所以呢?本郡主是天潢貴胄,待我求了陛下後,你就是個下堂婦了!」
我掩面啜泣得更厲害。
嘉敏郡主洋洋得意,掃了我幾眼便回去了。
等她身影一消失,我的眼淚就收了回去。
回屋後,我讓畫屏收拾收拾東西。
也是時候回昭陵了。
既然嘉敏郡主如此喜歡裴宣文,那我讓給她,又何妨?
畫屏抹著眼淚問:「小姐,我們就這麼走了嗎?」
我意已決,不管誰來勸都沒有用。
我望著地上幾口檀木箱,頷首:「是。」
15
半個月悄然而過。
嘉敏郡主的聖旨仍沒有下來,眨眨眼,卻又到了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我和裴宣文成婚的日子。
那時裴家供出一個舉子已極其不易,裴宣文許不了我十裡紅妝,便隻能承諾在每年的四月十七帶我出門遊街。
今年的裴宣文早早將我喚醒,為我悉心畫眉。
他眼神專注,溫柔款款地看著我。
仿佛我們還是當年的至親夫妻。
但他身上再也不是好聞的冷松香了。
沾染了幾絲甜香,和嘉敏郡主身上的味道一致。
裴宣文笑道:「四大風流事之一,我為琬妙畫眉。」
我微笑,再與他攜手而出。
我在心裡說,最後一次了。
但我和裴宣文連最後一次都沒有了。
嘉敏郡主遣了婢女過來,說是自己心口疼得厲害,若見不到裴宣文,她隻恨不能去死。
裴宣文一開始還堅決得很,但婢女越說越激烈,一邊說還一邊掉淚珠子,裴宣文猶豫了。
他望向我。
我主動將他的手松開,心裡頭也松快許多。
「去吧。」
裴宣文復雜地看了我一眼,眼眸黑沉沉的,能溺死人。
他將我攬入懷中,輕輕喟嘆:
「妙妙,你懂事了許多。
「但我和郡主絕非你想得那樣,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我一定向你解釋。我去去就回!」
我說好。
裴宣文走了。
我在心裡說,騙你的。
不好。
16
嘉敏郡主請陛下賜和離的聖旨終於下來了。
我握住那卷明黃,讓畫屏將東西搬離裴府。
我的心中沒有一丁點兒不舍。
然而在我出府租賃馬車時,一個黑影突然衝出來死死捂住我的嘴。
我拼命掙扎,卻怎麼都掙扎不過,呼吸漸漸喘不上來,腦子也昏昏沉沉。
眼前一陣陣發黑,我昏倒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父母親該怎麼辦?兄長會不會傷心?】
唯獨沒有裴宣文了。
17
我再次醒來已是晚上。
我被綁到了郊外一處小木屋裡,幾個熊腰虎背的大漢守在外面,吃吃笑笑。
「這娘兒們長得真夠帶勁,不知道等會兒玩起來怎麼樣?」
「還想著玩!把她剁成骨頭喂狗,不知道能賺多少銀子。」
「嘿嘿……賣出去前不能玩一玩嗎?」
他們不避著我,口中全部是汙言穢語,我心中滿是絕望。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僅憑我一個人,肯定是逃不出去的。
但這麼久了,裴宣文也該發現異樣了。
畢竟,以前我離開他半步遠都不行。
那是第三年的四月十七,他攜我去街上遊玩,因為人潮擁擠,我和裴宣文走散了。
我慌忙找了許久,卻都未見裴宣文蹤影。
但不過半個時辰,他就在醉春樓門口找到了我。
——還有一隊官兵。
裴宣文一看見我,便緊張地將我攬入懷中。
官兵們擠眉弄眼,笑聲爽朗。
「嫂夫人,你可不知道,裴大人尋不到您,把他急死了!」
「就是啊,居然還來我們這裡報案,哈哈,第二天小心老御史參你!」
我把頭埋在裴宣文胸膛前,臉紅通通的,臊得慌。
裴宣文作揖一笑,好是風光霽月俊郎君。
「多謝弟兄們幫某尋夫人,今日的酒錢記在裴某賬上。」
官兵們笑聲更大了。
彼時,一夜酒錢便是裴宣文一個月的月俸。
我心生愧疚,裴宣文卻安慰我:「你不知我有多害怕,怕你遇到歹人。銀子事小,夫人事大,不管多少銀子,一切以夫人為重。」
我很是感動。
所以,算一算時間,裴宣文也該來了。
18
裴宣文沒有來,倒是大漢進來了。
大漢臉上綁著黑布,彎腰進來時目露兇光,兇神惡煞的,讓人不由心顫。
刀疤臉獰笑一聲:「這麼漂亮的小娘們,不得一親芳澤啊?!」
其他人推了他一把:「去去去!幹完了這票,給老子結了銀子後再想女人!」
我斂下睫,不動聲色往後退了退。
結銀子?
難怪。
大昭國力強盛,京城又一向太平,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劫我,光天化日下怎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我將這個念頭稍稍按下,勉強笑了笑:「大哥,我也有銀子,可以把我放了嗎?」
刀疤挑了挑眉,粗糙的手往我臉上重重揩了幾把。
「江湖規矩,先來後到,你,我得撕票。」
看來,真的是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我面上笑意更盛:「大哥,可以知道是誰嗎?」
剛剛還笑著的刀疤卻直接打了我一巴掌,他湊了過來,難聞的味道讓我幾欲作嘔。
「小娘子,長那麼漂亮,就不要問你不該問的了。你得罪不起。」
臉上火辣辣地痛,淚珠子在眼眶打轉,卻怎麼都不敢掉下來。
我怕惹惱他們。
我緊緊咬著牙,才說出一個「好」字。
他們見我識趣,哈哈大笑一聲。
為首的彈了彈我的臉,目光漸漸染上情欲:「細皮嫩肉的,嘖。」
刀疤的手更不安分,竟然想往我衣襟裡面探。
惡心屈辱的感覺湧上心頭,我強壓下情緒,手在身後慢慢搗鼓。
隻要他們離我再近一點,我就可以動手了……
19
「啪」一聲。
刀疤笑嘻嘻折斷我的手:「小娘子,你這招我們可玩膩了。」
「哐當」,手中的釵子掉落。
劇烈的疼痛傳來,我卻似乎感受不到,隻覺心徹骨冰寒。
刀疤急吼吼地脫了衣服:「這麼剛烈啊,我喜歡,嘿嘿,讓你死之前也爽一爽。」
我絕望地閉上眼。
腦海裡閃過父母和兄長的身影,我死死掐著掌心,身子忍不住一陣陣發抖。
想象中的屈辱卻沒有來,幾滴溫熱的液體濺到我臉上,還有重物骨碌滾地的聲音。
「秦夫人,沒事了。」
不是大漢的嗓音。
他還知道我姓秦?
我睜開眼,卻見朦朧光下,一男子身披鎧甲,自上而下俯身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