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野生的茶樹大多是有毒的,喝多了會拉肚子,幸運的是這幾棵看起來無毒。
我們就接了山泉水,熬煮了野山茶去賣。
漸漸地,日子才總算有了喘息之機。
等物價再度平穩些,風頭過了些的時候,我摸出了剩下的藏起來的衣服和首飾走十幾裡的山路去隔壁的熙城去賣。
先前過不下去的時候也試著賣過幾次我們身上的首飾和衣服,隻不過那時候當鋪壓價壓得厲害,我手上便留了大半忍著沒有出手。
這次下山聽到的好消息是,郭讓五個似乎還活著,作為強有力的籌碼似乎稍稍左右了戰局。
壞消息是,義軍接連打了幾場敗仗,在民間的這些傳言中已是日薄西山。
這些消息對於我來說,怎麼說呢,若是起初那時候,我難保又要焦慮得吃不下睡不著。
可走了十幾裡山路再回去,雖然心裡仍惦記著這些事,但一倒頭我還是睡得人事不知。
醒來時看著窗外已擦亮的天色,終於悵然地想,在生存面前,果然什麼都是小事。
8
後來日復一日地,這麼稀裡糊塗地過著,五年過去了,我爺爺才總算帶著人找到了我們。
當時我正領著他們在打稻谷,義軍的幾位將領在人群中搜尋著自己的孩子。
在發現孩子們還活著時,先是鼻子一酸。
看到他們熟練地操持著地裡的農活兒時,索性扯開了嗓子號啕大哭。
那一日,山裡的鳥雀被驚得舉家搬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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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爺拉著我的手也是老淚縱橫。
「爺爺對不住你啊——」
我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幾圈兒之後又憋回去,沒好意思說其實我早就想跑了,我一個人怎麼不比帶著這麼一群好活啊。
隻是我偷跑了幾次,都被哭哭啼啼的趙子季給找回來了。
9
趙子季這小孩兒嘛,我印象很深。
他在這二十多個孩子裡年紀最小,生得最好,乖乖巧巧又白白嫩嫩的,漂亮得像個小姑娘。
實際上起初我也以為他是小女孩兒來著。
可就是這麼一個小孩兒,五歲。
跟著我們走山路逃命,腳磨破了和鞋子粘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有一個血腳印,卻愣是不吭一聲,直到發燒暈倒過去。
我五歲那時候卻還在幹什麼來著?
再後來,我們不得不暫停逃亡,我安置好了其他孩子們,背著他去求醫。
求醫的過程不太順利,經歷了一些事。我們走了很遠,我摔了幾跤,當時痛得眼淚都控制不住地流出來,可現在想想,卻隻覺著當時我可能是心態還不夠成熟。
摔幾下罷了,身上的疤淺淺的,很快就不會痛了。
總好過連命都丟了的那些百姓。
猶記得我的哭聲把昏昏沉沉的趙子季吵醒,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卻是:「阿姐,你把我放下,自己走吧。」
一個五歲的孩子啊,有些晚上甚至都不敢獨自入睡。
可他和我說,放下他吧,丟下他,他已經做好準備一個人面對未知,甚至是死亡。
放下肯定是沒有放下的,即便我當時痛苦疲憊到的確是這麼想過。
再後來,我替他求了藥,我們到了棲山,他就寸步不離地跟著我了。
起初為了安全起見,雖然我們有三間木屋,可我還是讓小蘿卜頭們都睡在一間屋子裡,那時候床上床下都是人。
床上睡年紀小的,還有兩個小姑娘。
其他稍大一些的男孩子們就都在地上打地鋪。
我們從一些荒廢的村子裡抬一些門板回來,刷洗晾曬幹淨,白天的時候立起來擺在牆邊,晚上就搭在地上,鋪上棉被也能睡得很好。
按年紀,趙子季最小,是將他安排在床上的。
可他不肯,我就隻好把他安置在我邊兒上一起打地鋪。
我睡著他也睡著,我醒了,他也驚醒。
安頓下來後,他夜夜夢魘,我就躺在那裡給大家唱搖籃曲。
到後來,大家長大了些,我才漸漸讓他們分開了睡,但即便分開,屋子裡也還是床上地上都睡滿了人。
當然,趙子季也還是跟著我打地鋪,夜夜由我哄睡。
天可憐見的,我一個男朋友都還沒有交過的純情女大,一朝重生之後也當了半個娘。
10
此次會面,爺爺和將領們是打算把孩子們接走的。
雖說他們如今頹敗,沒辦法在一個地方長久停留。
但爛船也有三斤釘,更何況在我這裡也不見得絕對安全。
他們找得到我們,未見得朝廷就找不到我們。
隻是我一直還算盡心,將這群孩子們保護得不錯,將他們留在山裡,不怎麼讓他們露面,凡事都是我衝在最前。
爺爺提出要帶我走的時候我沉默許久。
隨後在他面前拿出了一根紅薯藤,還有一小袋兒雜交水稻的種子。
雜交水稻的培育是我一直在進行的研究,這也是我為什麼不在園子裡或是土壤更加肥沃便利的莊子裡種田的原因。
我在這裡意外發現了,野生稻雄性不育株。
為了以防萬一,我在發現雄性稻的不遠處建屋種田,一直用心培育。
「我一直在研究水稻的增產和培育新的農作物,這幾年能養活這些小家伙,也和這兩樣東西有關系。所以我想,假如大家都不會餓肚子了,往後的戰爭,應該會減少吧。」
雖然我很明白,人類的戰爭並不全是因為貧窮和飢餓,有時也因為壓迫和掠奪、天災和人禍。
但人嘛,能做到什麼就去做什麼,總不能因為個人的力量微小,就什麼都不去做吧。
「爺爺,義軍東奔西走四處作戰,太不安穩,而我的研究需要時間和穩定的環境。」
老爺子翻了翻我的紅薯藤和水稻種子問:「你就是靠這些養活了那些小家伙?」
「也不全是,逃亡的時候,大家多多少少身上帶了些首飾配飾,我一並當了。有些還是他們的心愛之物,爺爺若有餘力,且想法子幫他們贖回來吧。」
想到這裡,我拿出保存好的當票:「除了我自己的幾樣,其餘他們的盡是活當,當票盡在這裡了。」
老爺子捏著當票怔了怔問:「你的東西,便不想贖回來?」
「錢財身外物,沒有什麼比人更重要了。」
見老爺子神情黯然,我爽朗笑笑:「爺爺若有朝一日功成,富有四海,我想要什麼沒有?」
「屆時爺爺隻管將天下寶物收攏來,由得孫女挑揀。」
一番話說得老爺子眼眶微紅,又扯開話題道:「你琢磨的這些當真有用?」
「據孫女了解,現今一畝好田也不過年產兩石的水稻。可經過改良,多了不敢說,孫女有信心增產四倍,畝產達到八石,若順利,十石或許也有可能。」
這個朝代的計量方式和古代是差不多的,一石是十鬥,約莫是一百二十斤。
「這麼多?」老爺子捧著水稻種子的手掌都有些顫抖。
我又將紅薯藤拿給他看:「還有它,這種藤蔓能結出一種名叫紅薯的作物。紅薯對土地的要求不高,可在沙地培育,易成活,保守估計畝產可達到三十石。」
看老爺子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我把他扶著坐下。
「我不知道能不能種好,但爺爺,我想留下來試試。等有朝一日,爺爺御極四方,這便是孫女送給爺爺最好的賀禮了。」
「你做的事,要緊。」老爺子緩了好一會兒開口道,「我留些人手看護你。」
「不必,留下人手反而打眼,隻盼您早日平定四海,孫女才可高枕無憂。」
11
熱淚盈眶地目送著大隊人馬離開,我轉身回屋倒頭大睡了兩天兩夜,其間除了爬起來灌了碗涼水,就再沒清醒過。
帶孩子這種事,誰帶誰崩潰。
這下終於解脫了——
老實講,這五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
帶著一群小蘿卜頭吃飯、洗澡、洗衣服、工作,有時候還要看著這群小家伙們不要吵架打架。
等睡醒了後,看著再次升起的朝陽。
我明白,我的新生活,終於開始了。
12
老實講,發現野生水稻這種事,我尚且覺著合理。
但發現紅薯藤這事兒,我卻是有好久沒能想得明白。
要知道紅薯雖然在我的那個時代是被廣泛種植的,但是在這裡,紅薯這種作物,大家見都沒有見過。
可見紅薯的原產地和後世一樣,是產自國外。
在我原本的世界中,大約是明朝的時候,紅薯從國外被引進種植。
可如今嘛——
我想不明白,明朝可以得到紅薯藤是因為明朝航運發達。
這個世界這個時候的航海技術似乎還很落後,這玩意兒,怎麼冒出來的?
當然,人的思考是建立在吃飽肚子的基礎上的。
先不管這玩意兒怎麼來的,能吃就行,我既然得到這玩意兒了,當然得先種種看。
其實當時還是擔心它能不能種活的,畢竟我發現它的時候,它被漁船當成捆貨的繩子,看著遭了老罪了。
13
就這麼,我留了下來,老老實實地務農。
我對生活的需求不高,因此不怎麼露面下山,也並不引人注意,還算安穩。
偶爾需要採買些什麼,也能背著一桶涼茶去賣。
賣了換些生活必需品就回來。
山上的生活相當安逸,除了蛇蟲鼠蟻實在太多,不過學農人嘛,這些都可以克服。
再後來,我爺爺一路高歌猛進,打進了京城,再後來新朝建立,國號大晟,建元天福。
天福二年,我二十五了,在這個時代妥妥的大齡剩女。
我爹日日來信催我進京,先是說給我找了個寬肩窄腰膚白貌美的第一公子做夫君,又說是我爺爺近來身體不大好,很想我。
到後來我爹惱羞成怒地表示要是我還不回去,就親自來打斷我的腿,捉我回去。
再後來,就連我爺爺都來信說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