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爹佯裝敗逃,卻讓李尚儒信心大增,隻以為大晟將士被消磨了意志,如今不堪一擊,遂信心滿滿地稱帝起兵。
沿途,我要求各城稍稍動手之後就放棄抵抗,讓部分士兵喬裝百姓混進李尚儒的部隊中。
我不能和李尚儒在人多的城鎮交戰,打急眼了,百姓也會遭殃,我要把他指引到我為他選下的埋骨之地。
他以為自己沿途一路招兵買馬聲勢逐漸壯大是民心所向,實際上,有一多半兒都是大晟的士兵。
用李尚儒的錢,去養大晟的兵馬,一路到了城下。
這幾座鄉鎮,原就是我打算掩埋李尚儒的墳墓,本是打算將百姓們都遷走的,避免打起來的時候傷及無辜,卻沒料到忽然有了所謂的瘟疫。
但也因為這場瘟疫,我順理成章地將所有人遷走,隻說是因瘟疫這裡的百姓死光了。
李尚儒入駐之後,倒沒起疑。這毒本就是他下的,也是他起兵後為了名正言順的一場輿論戰。
他乃真龍天子,住在這裡仍能毫發無傷,可見天意在他。
當然,他也不是真的不怕死。
為了防止水源中毒素殘留,他還特地命人在水中撒下解藥,就此以為可以高枕無憂。
但是藥這東西,可以做藥,也可以為毒。
他自作聰明撒下的解藥,早已和水中我早早撒下的東西混合成了相輔相成的毒。
當我專門來這一遭是幹什麼來的,是為了不動聲色地給自己人送解藥來的啊。
一夜的煙花,濃濃的硝石味道遮掩了血腥氣息,轟隆隆的震天聲響,掩蓋了黑夜中刀劍相擊的碰撞和微弱的求救呼痛聲。
李尚儒摟著洛玉姝一夜風流,全沒想天明之後形勢逆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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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季領著人輕而易舉趁夜將李尚儒麾下諸將或俘或殺,抵抗的通通抹了脖子。
這一遭,政權更迭時面對的混亂局面總算梳理清楚。
我坐在山坡上,看著徐徐升起的太陽,緩緩地長嘆口氣。
「終於結束了。」
50
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我爹還在外面打土匪,似乎並不擔心京中局面無法收拾。
謝祁佑微服私訪到了晉王府來和我吃火鍋,趙子季忙前忙後地洗菜擇菜,謝婉儀帶來了幾條肥美的鰣魚。
水煮開時,謝祁佑一邊拿筷子涮毛肚一邊說:「齊赟那小子今日入宮去謝恩了,說是叩謝朕給他賜了一門好親事。」
說罷,謝祁佑又問我:「阿姐,就這麼把未婚夫讓出去了,你果真不後悔?那齊赟瞧著倒是個可用之才。」
齊國公府除了那位老太君有些拎不清外,其餘人倒是清醒得很。此番前朝叛臣奔逃過半,唯獨齊國公府在混亂之時閉門不出。
故此謝祁佑打算拿齊國公府做個正面教材,好教天下人皆知皇帝寬慈。
事後,我們二人退了親,齊赟進宮請旨求娶一小官兒家的庶女,隻說是二人兩心相許,已守了多年了。
謝祁佑問過我後,得知我的確對齊赟無意,便為他們二人賜了婚。
可到底心裡發愁,出宮來尋我,正好碰上家裡吃火鍋。
趙子季用琉璃杯做出了可樂端給我喝,被謝祁佑搶了過去,氣得他要打人。
但想到謝祁佑如今畢竟是皇帝了,便又將怒火發泄在謝婉儀身上:「我阿姐同你關系很好嗎?怎麼好意思觍著臉上門來的?」
謝婉儀指著魚道:「本宮帶了東西上門的,哪像你,空手來的。」
「我空手我阿姐也願意要我,你帶東西來又怎麼樣?」
謝祁佑不理吵得不可開交的二人,隻發愁道:「齊赟配給別人了,阿姐你的婚事可怎麼辦呢?」
「那就不嫁了。」我涮了幾根菜,蘸著麻醬嘀嘀咕咕道,「京中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就不插手了,安心種我的地。」
謝祁佑嘆氣道:「總不能種一輩子的地吧,老了怎麼辦?」
「老了就找幾個年輕的,教他們種地。」
趙子季聞言忽然開口道:「啊,阿姐,我,我挺年輕的——」
說罷,謝祁佑和謝婉儀齊齊一愣。
許久,謝祁佑勉為其難道:「實在不行,等二叔回來,朕問問他——」
又看向我問:「阿姐,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
送上門來的勞動力,我能怎麼想?
且先留著,且走且看吧。
番外——趙子季
我自打生下來就是在戰場上。
聽說我爹原是個賣豬肉的。
我娘自我懂事起就總在我面前罵我爹,不好好地賣豬肉非得跟著謝三造反,現在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成日裡提心吊膽的。
我娘骨子裡求安穩,也沒什麼主見。
那時候朝廷打進沛城,我娘不知道該怎麼逃,在我懷裡塞了幾件首飾,抱著我就上了阿姐家。
謝三爺的二兒媳是個心軟的,就帶著我們逃。
後來,追兵趕來,二嬸子把首領騙進房中,推倒了燈,點燃了火。
我們一幫人趁夜跟著阿姐逃命,阿姐有主意,帶著我們兜兜轉轉有驚無險地在朝廷的包圍圈中穿梭。
可她太累了,那一日,她累得控制不住地昏睡過去。
她人事不省後,一堆人就聽我娘的命令行動。
隻一天,我們就被圍了起來。
那時我娘抹著眼淚說:「璉兒,娘沒用,娘護不住你。」
她把我塞進阿姐懷裡:「跟著你阿姐才能活,你太小了,要聽話,聽話他們才不會丟了你。」
她領著兩個人,叫喊著跑向山上,把烏泱泱的追兵盡都引了過去。
阿姐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看著我,眼裡流露出一絲絕望來。
可她還是一路帶著我,還有她的兩個弟弟。
再後來,我們和其他人會合在一起。
一堆孩子扮乞丐,在死人堆裡扒下不合身的衣裳穿, 在死人堆裡找活路。
走街串巷的, 逼急了和野狗爭食。
我太小了, 有一次病得很重。
她帶我去看病,路上我們遇到兩個地痞。
那約莫是她第一次殺人。
她跌跌撞撞地背著我從小巷裡跑出來, 一直控制不住地嘔吐、發抖、落淚。
她以為我渾渾噩噩地不曾看見。
但我, 我都知道——
她說自己哭是因跌了幾跤, 是她太嬌氣。
我知道不是的。
我擦了擦她的眼淚, 觸感溫溫熱熱的。
我說:「阿姐, 你放下我吧。」
我太小了, 帶著我是個拖累。
她沒答應,帶著我邊哭邊去敲藥鋪的門。
再後來我活下來跟著她,我們十分艱難地在山上生活了五年。
世人總誇贊阿姐堅韌,能帶著二十多個孩子在山上活下來。
可我知道, 那時她也隻是個孩子罷了, 她也總哭,躲起來哭,哭的時候也要找娘,想走。
可每回, 她還是走不掉,又回來,繼續日復一日地帶著這群孩子們討生活。
她要過飯,做過買賣,帶著我們種地打獵,手上的傷疤好了又撕扯開,在那段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 她成了所有人心頭的明月。
謝三爺駕崩前夕, 京城裡被前朝的探子無孔不入地滲入進來,就連宮中都有前朝的眼線。
做這種事, 底蘊深厚的李氏王朝是行家。
我們也抓了審了, 但是反而讓潛藏在暗處的探子越埋越深。
為了保護這些孩子們,我娘和那些夫人們分兵幾路逃離吸引朝廷軍。
「-我」總不能把遍京城的百姓都抓起來,一個一個地審下去吧。
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謝三爺想了想,要把阿姐召回來。
讓京城實行「路引」。
隨後謝三爺道:「朝朝會明白的。」
阿姐果真明白,她進了京,在謝三爺死後,先是留在宮裡,不動聲色地拔了幾顆要緊的釘子。
又回了晉王府好一通借題發揮。
以身入局釣出了郭讓。
阿姐說, 他們得動起來, 黑夜裡潛伏起來的惡狼會無聲無息地咬斷人的脖子。
但動起來,就會發出聲響, 再怎麼細微的聲音也會成為破局的關鍵。
一切塵埃落定後, 我陪著阿姐在晉王府裡種了兩年的地。
我爹覺著這麼著下去不是辦法,親自上門找阿姐去談。
阿姐才答應下來。
回來後,我爹冷汗津津地拍著我的肩膀道:「你阿姐是你自己選的,既選了她, 往後就要對你阿姐好。若你將來有個什麼,且不說皇室那一家子,便是京中這些老勳貴們的口水也能淹死你。」
我不會有什麼的,阿姐是我親自選的。
我見過她滿身鮮血地從泥濘中走出來, 我見過她穿著華貴在敵軍帳中放了整夜的煙花,我見過她所有的樣子,我喜歡她所有的樣子。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