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時期的幼童來說,要緊的是吃奶、睡飽。
如同如今的百姓。
或許在郭讓看來,這個時代,甚至是在這個時代誕生的王朝仍有許多不足,但歷史的每一次進程都會為後世提供寶貴的參考依據和經驗。
我們需要謹慎地經歷錯誤,去糾正,去變革,去成長,去延續,去煥發光彩。
更何況,單單隻為了造勢,為了引起一場輿論戰就以數千條性命作為籌碼,如此罔顧人命的李尚儒,絕非明主。
文明、規則、法度,永遠是以人為核心的。
郭讓胸懷固然遠大,李尚儒卻隻是個玩弄權術的政治家。
他們兩個人的結合,注定是個悲劇。
換句話講,郭讓被渣男 PUA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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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講了這麼久的話,先禮後兵,我也算是仁至義盡。
其實原本也沒打算動動嘴皮子就能解決事情。
我拿過郭讓手中的杯子,把剩下的半杯茶水又盡數喂給了帶來的孩子。
在郭讓逐漸清明的神色中,我開口道:「這茶,你喝了,你兒子喝了。我沒喝,其他人也沒喝。」
「懂?」
謝婉儀按不住了,跳起來擋在郭讓面前兇巴巴地和我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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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取出趙子季口中的抹布,他一張口,又是老陰陽人了:「呦,老母雞護崽兒似的,這郭讓不會真是您下的蛋吧。」
二人皆綁了手,不同的是趙子季的嘴巴可沒塞著布。
兩個人用頭頂著撞來撞去,打作一團,我領著郭家小孩兒走了出去。
接下來,要死,他們父子兩個一起死。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
政治博弈原本就是骯髒的遊戲,不適合發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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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郭讓是不相信我會找上門來下毒的。
但他的身體日漸衰弱,表現出來的症狀,分明是中了毒。
且和李尚儒下在京郊水源中的如出一轍。
準確來說,這毒性經過提煉,還要更兇猛些。
不過幾日工夫,他便撐不住了,形銷骨立地被人抬著上了門。
「殿下,稚子無辜,饒那孩子一條性命吧。」
我也向他下拜:「也求你,饒數千百姓一條性命吧。」
「可變革總要流血的。」他喃喃著,竟泣血悲啼,「我一心為公,奈何蒼天不佑我。」
並非蒼天不佑,實在是他跟錯了人。
靠著心機謀算,用女人的肚皮籠絡人心,違背道義殘害無辜百姓。
都說了,那矮子能是什麼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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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讓交出了解藥,自己卻不肯服用,直等著孩子好轉後,才撐不住,撒手人寰。
他死後半月,李尚儒起事了。
一路聲勢浩蕩,招兵買馬,屢戰屢勝,隻用了幾個月便打到了京郊。
李尚儒意氣風發,隻道是天下歸心。
索性駐軍下來,勒令謝祁佑出城跪降。
我估摸著時間,穿戴齊整進了宮。
「我去送降表吧。」
謝祁佑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耷拉著腦袋的謝婉儀道:「還是讓姑姑去吧——」
謝婉儀耷拉著的腦袋瞬間就抬起來了,她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問:「我?我去?」
謝祁佑咬牙切齒的:「若是沒有姑姑你,他郭讓一個殘廢怎能入朝為官?又怎能培植人手,策反前朝舊部,把軍防圖都盜了去?讓你送個降表怎麼了,又不是要砍了你的頭。」
謝婉儀聲音弱下來,顯得有些無助:「我好歹是你姑姑啊。」
「你坑阿姐的時候也沒想起你是姑姑啊?你向著那郭讓的時候也沒想起你是姑姑啊?現在好意思說你自己是姑姑了?啊?」
上林宴上的事情謝祁佑後來才知道,也是氣得不輕。
不過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嘛。
我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以後私下裡少跟趙子季見面吧,學點兒好——」
謝祁佑回握住我的手道:「阿姐,你哪兒也不用去,就陪在朕身邊。若是此事功敗垂成,朕拼死也要送阿姐突出重圍。」
「行了行了,莫爭執,降表我去送吧,當年我也是要過飯的,不怕人甩臉色。」把降表拿過來蓋上玉璽,我行禮告別,「多保重,等姐回來。」
「阿姐——」謝祁佑猶不安心,追了出來,「若是怕就不去,朕把姑姑綁了去。」
謝婉儀一張臉哭喪著:「怎麼還惦記我呢?」
謝祁佑翻著白眼兒道:「因為你是非不分,留著最沒用。」
這兩人吵起來,怪幼稚的。
我擺了擺手,沒再回頭。
今日是李尚儒正式駐軍的第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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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軍營時受到了盛大的圍觀,潘姨娘和洛玉姝也聞訊出來看我。
忘了說,李尚儒舉事的時候,潘姨娘和洛玉姝連夜投奔。
念在齊國公府的老太太豁出命去給她保下了一樁姻緣的分上,我還命人去勸了勸,結果那暗衛被打破了頭帶回來。
眼下見了我,洛玉姝趾高氣揚:「瞧著都是亡國之人了,還有臉端著長公主的架子來送降表?」
「你娘國破家亡時也沒忘了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爬我爹的床,也沒見你們母女兩個躲著不見人啊,這不還是穿金戴銀地奔了新高枝兒了嗎?」
洛玉姝聽我譏諷她娘,揚起鞭子就要抽我,被我身邊的暗衛上前一步擋下。
「洛玉姝,別人是吃一塹長一智,你是吃一塹吃一塹。我是帶著暗衛回來的這事兒你是全沒記住。打仗我是不太行,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當我的暗衛是吃醋的?你當你能防一輩子?」
洛玉姝聞言氣鼓鼓地罵:「謝朝朝,你別得意,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李尚儒站在大帳前看了好一會兒的熱鬧,這會兒笑著拍了拍手,高聲道:「承平長公主,有失遠迎,請吧。」
我仰起頭看他,發覺這人生得倒還算不錯,就是個頭,嗯,的確是矮。
我有些明白他為什麼喜歡和郭讓相處了。
郭讓是個坐輪椅的,坐下來的時候,鐵定是比他矮一截兒的,大約是比較有成就感?
我在軍帳裡打量了李尚儒好半晌,跟進來的洛玉姝紅著眼睛想和我拼命:「賤人,你怎敢直視陛下龍顏?」
忘了說,李尚儒稱帝之後起的兵,現下洛玉姝稱他一聲陛下,倒也不算錯。
我聞言別開眼睛,卻防不住李尚儒的眼神在我身上打轉。
挺硌硬人的。
於是我不得已又把臉轉回來:「行了,有事說事,別端詳了,也端詳不出朵花兒來。」
李尚儒聞言笑起來:「承平長公主果然如傳聞中的一般爽利,那朕就開門見山了,朕的大軍入城,朕要謝祁佑行『牽羊禮』。」
矮子不但心眼兒多還變態啊,這血脈怎麼有點兒不純,不會是和哪個島上混血了吧?
我陰沉地盯著他,半晌沒說話。
李尚儒冷笑道:「不急,長公主殿下隻管留在這裡,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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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扣押的第一天,沒飯吃,晚上我帶著暗衛到一個小土坡上放煙花。
李尚儒起初被吵得睡不著,傳令讓我停下。
我隻說城破之後我就不活了,死前想再看一場煙花總不至於也不答應吧?
若是如此,大晟朝臣以為這位陛下心胸狹窄,必不會善待降臣。屆時死守城門,兩相纏鬥,京城城高牆厚,堅壁清野也能再守幾個月。
就隻好麻煩眾將士們再住幾個月的帳篷了。
李尚儒倒吃慣了苦,可洛玉姝卻是從小金堆玉砌養大的,如何能受得了這番苦頭。
一番枕邊風吹了又吹,李尚儒按捺火氣,隻說第二日必叫我好看,便攬著溫香軟玉沉沉睡去。
後來,我便放心大膽地燃放了整夜的煙花。
軍營裡巡查的將士們起初還會到我這裡看看,到後來,除了看著我的一隊人馬,也沒人再過來了。
到了翌日天明,李尚儒就被五花大綁地扔到了我面前。
他驚呆了。
他怎麼也不明白明明都已經打到了京城,竟會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
我從棲山出發前先同馮開春互通了信件。
郭讓傳過去的消息,第一手是要給馮開春看的。
那些軍防圖自然也是由馮開春轉交給李尚儒的。
所以,那玩意兒,是假的。
但假的東西卻可以給李尚儒的稱帝決心添磚加瓦,前朝國祚綿長又亡得太急遽,民間有大量的反叛勢力。
京中的釘子拔起來尚且費事,就更不要說民間潛伏各處的餘孽。
挨個兒去抓,勞心費力,不如由人振臂一呼,將他們聚在一處。
李尚儒果然不失所望。
再有是我爹,他起初出兵的確是衝著平叛去的。
可隨後我的人追了過去。
要在家裡闢出個園子,要整治她的小妾和繼女都不是那次要傳達的消息。
我真正要傳達的消息是變更他此行的目的。
於是他後來的計劃,便從平叛變成了剿匪。
近幾年,朝代更迭,地方無暇他顧,不少山頭聚集了眾多山匪。
趁著這個機會,我爹出其不意,沿途剿滅了許多寨子。
等真碰到了李尚儒,不過是裝模作樣地打了幾場,便又鑽進了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