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實在是漂亮,我姑姑還真是,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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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宴後,謝祁佑忙著讓太醫院的太醫和民間的大夫們齊赴京郊救人,要命的是遲遲研制不出解毒之法。
眼瞧著傷亡與日俱增。
又過了幾天,我給洛玉姝說了門親事。
她原是看上了齊赟和趙子季,想跟著我爹入了宗祠上了玉牒,之後出嫁也算門當戶對。
可我家又不是冤大頭,她吃裡爬外還勾連著前朝餘孽,卻在我家好吃好喝,嫁人還得我家出嫁妝,想得倒美。
我也沒為難她,沒真將她配給爺爺輩兒的。
倒也給她選了十來個年紀差不多的,由著她自己挑選。
隻是這些人什麼背景、什麼品性,我可不會觍著臉去給她打聽。
還是齊國公府的老太君絕食了幾天,逼得齊國公出面去將幾家的情形打聽清楚,又議定了親事,最後還答應給她準備嫁妝,這事才算了結。
塵埃落定後,老太君上門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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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宴後,謝祁佑大怒,褫奪了她的诰命,又給了她個「申斥」的處置。
每日申時一刻命宮裡的老太監出來站在國公府門口足足痛罵她半個時辰,她還得跪出來在門口一個字不落地聽完謝恩。
才挨了一頓毒打,又接連被罵了這麼一段時日,诰命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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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可謂是身心俱疲,瞧上去蒼老了不少,顫顫巍巍地到了我跟前兒,二話不說地便要下跪。
「殿下,萬方有罪,在予一人啊——
「我潘家現今隻餘下這麼幾個女流之輩,殿下何苦揪著不放?」
就離譜。
我把老太太扶起來問:「這局面到如今哪一件是我挑起的?」
「我在宮中服喪月餘,歸了家,連個住處也沒有。我爹的小妾還等著我去拜見,我那連玉牒還上不了的妹子要動手將我扔進火裡。我嫡親的姑姑和議了親的人家在上林宴上找了個渾身是病的乞丐打算毀了我的清白。到頭來,我不過是想打發洛玉姝出門子嫁人,這怎麼就是揪著不放了?」
老太君被問得一窒。
我便隻好嘆了口氣:「老太君,不是我這個人自誇。這些事情也就是落在了我的頭上,我還能心平氣和地同你講話。若是換個人來,齊國公府早掀翻了,那潘芷曦母女也不知死去活來多少回了。」
「殿下自然是寬宏大量——」
老太君賠了個笑道:「隻是殿下此番動作,不知所求為何?」
瞧瞧,姜到底是老得辣,老太太一眼就看得出我挑在這個時候讓洛玉姝出門子是在沒事找事。
猶豫片刻後我道:「齊玉郎這事兒,是我對不住他,你家也得了好處,咱們兩相扯平。你家不喜歡我這個媳婦,我也不是非巴著你家的。待近來的麻煩事料理清楚,退親這事,我自會同陛下請旨。」
「隻是你家幫著郭讓和前朝餘孽在京中興風作浪卻不是小事。京郊那毒源化在水裡,牛羊豬狗這些牲畜且不提,百姓如今已傷亡近千,你總得給他們個交代吧。」
老太君起初是支支吾吾想著將這事含糊過去,發覺我咬死了她,才又不得已道:
「殿下,老身上了年紀,世安做事,老身向來是不過問的。」
我打斷道:「可老太君卻捏著拴狗的繩子!」
老太太緩緩坐在了凳子上道:「殿下若是為了此事,那——」
還不等她拿喬起來,我道:「老太君,我這個人可向來沒什麼耐心。您開口之前還是想清楚的好。」
「如今潘芷曦捏在我手裡,洛玉姝也捏在我手裡。老太君固然是老當益壯,可那潘芷曦卻是病了許久了,還不知能不能挨得過這幾日。」
老太太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殿下到底年輕,須知道談判這事,底牌是不該亮得太早的。」
我笑了:「在我這裡,就得守我的規矩。」
「老太太,隻有勢均力敵才是談判啊,你我如今可不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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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到底是沒有自家人要緊的,這一場談話後,我手裡的底牌又多了一張。
老太太之後去見過了潘芷曦和洛玉姝。
回府的第二日便上了吊。
要說老太太對自己是真狠啊,前腳從我這裡出去,後腳就給了我交代。
還沒進門就逼死了未來夫家的老祖母,我同齊赟的婚事是怎麼也成不了了。
我的許諾,老太太並不在意。
因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許諾,就像是陰晴不定的六月天,是晴是雨全憑老天爺的心意。
老太君的葬禮我不曾露面,隻送去了奠儀,便又找上了郭讓。
我們到的時候,謝婉儀護犢子一樣擋在郭讓院門外。
「齊老太君一死,我就料到了你會來,你遲早會來——」
「朝朝,上回的事,盡是我做的,你若有氣,打我罵我。念在你毫發無損的分兒上,念在世安這孩子也曾為了你們活命被活活剜去髌骨,成了個殘缺之身,便放過他吧,成嗎?」
趙子季陰陽怪氣地開口道:「知道的,那郭讓是郭驸馬的親侄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長公主的親兒子。我還道他郭讓一個殘廢如何便敢如此無法無天,原都是仗著大長公主的勢力。」
謝婉儀被趙子季數落得隻覺著氣血翻湧:「住嘴!」
「此番朝朝賠了名聲,齊老太君賠了命,獨獨你得了好處,你最不配張口。當本宮不知道嗎,那日你替換了那乞丐,自己眼巴巴地躺進了屋裡,生的什麼心思?打的什麼算盤?真當世人都是瞎的嗎?」
趙子季被這麼一拆穿,反而愈發坦蕩:「我這份心思,原也是打算昭告天下的,大長公主既瞧得出,那才是正正好。」
我被二人吵得頭疼,索性叫人堵了他們的嘴,隨後一路打進去。
謝婉儀滿臉地不敢置信,嘴裡被塞上抹布前還在高呼:「謝朝朝,你瘋了?我是你姑姑,姑姑!!你姑——唔——」
耳邊乍然清靜,我舒坦多了:「堵的就是親姑姑,就屬你嗓門兒亮。」
再看向趙子季時,他乖乖地湊過頭去,張大嘴巴。暗衛翻著白眼,把抹布用力地塞了塞。
二人總算消停下來,我領著一個五歲的孩子進了門。
「世安兄,出來見客,本宮給你送兒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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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郭讓已等在了院子裡。
父子相見,那孩子卻怯生生地躲在了我身後。
郭讓神色黯然,朝我拱了拱手:「勞駕殿下。」
「舉手之勞。」
我在他面前的石桌上坐下,小孩子挨著我一邊坐,趙子季自發地坐在了我另一邊。謝婉儀也想上桌,被暗衛按在了地上,沾了一身的泥。
郭讓張了張口,有心想說什麼,下一刻,他房中衝出個書童打扮的少年,剛一破門便被亂箭射死,血濺五步。
謝婉儀見此瞳孔圓睜,就要起身,又被死死按了下去。
郭讓微微蹙眉:「殿下就這麼在郭府裡當著小孩子的面殺人,不好吧?」
「世安啊,你家的孩子是孩子,別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嗎?」
那數千人裡多少孩子?有些連命都沒了,就他家的孩子金貴,連血也見不得?
長久的沉默中,我遞了杯茶給他。
郭讓略微呷了一口:「有一事想請教殿下,還請殿下不吝賜教。」
我摩擦著手中的茶杯微微頷首。
隻聽郭讓好奇道:「殿下是如何分辨得出京中暗探,這些日子以來,幾乎要斬草除根了。」
「探子嘛,不論潛藏多深,組織如何精密,總歸目的是一個,收攏消息。下頭一團亂麻,那本宮隻管找上頭那一頭的線便好了。
「繡衣閣,馮開春,如今是本宮的人。」
前朝特務機構繡衣閣,閣主收攏四方消息,是前朝的耳目,如今這雙耳目為我所用。
雖然從下面抓人毫無頭緒,可自上而下卻輕松得多。
郭讓眼中亮起異色:「殿下大才。」
「聰明人總會審時度勢,可是你啊世安,你究竟是為什麼呢?」
擊築飲美酒,劍歌易水湄。
那樣少年風發、翹勇奮烈的郭讓,叛變了?
說實在的,查出來的時候,我都沒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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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如今的大晟,是咱們所期盼的大晟嗎?是殿下所期盼的大晟嗎?
「百姓仍有食不果腹賣兒賣女,官員仍有溺職貪腐欺壓百姓。勳貴們早忘了初心,如今錦繡玉堆,奢靡無度,一擲千金,竟也走起了前朝的老路。殿下,前車之鑑猶在,才幾年啊,這樣的大晟果真值得將士們舍生忘死嗎?」
這番話說罷,就連謝婉儀都不鬧了,怔怔看他。
乍然聽起來,這話沒什麼問題。
人性有私,貪腐也好,瀆職也好,這固然和朝代制度有關,也和文明以及道德水準有關。
仔細一琢磨,我開口問:「現如今之大晟比之前朝如何?」
「勝於前朝。」
我又問:「那你幫著前朝造反?」
郭讓道:「殿下不明白,是因殿下從未見過景瑞殿下。」
「聽過,李尚儒嘛,字景瑞的,線報中說他,是個矮子?」
頓了頓,我補充道:「嗯,是個頗有城府的矮子——」
聽到此處,郭讓眉心緊了緊:「人貴乎德,皮相罷了,景瑞殿下心中自有丘壑。」
青春期的少年,塑造人格最關鍵的階段被抓去洗腦,他們軟硬兼施,他沒扛住,能理解。
視線不經意地移到他的腿上,本也是長身鶴立的好身材。
遂我耐著性子道:
「我敬佩你的志向,但我不認可你的做法。
「若是當年老爺子舉兵之時,你主張天下大同倒也罷了。那時隻管各憑本事,百姓擁護誰,唾棄誰,誰登場,誰落幕,皆是造化,皆是民心所向。
「可如今天下儼然大定,這個時候徒惹風波,隻會讓百姓再度水深火熱。
「世安,你以天下為棋局,可百姓卻不能為棋子。死去的棋子會回到棋奁中,可死去的人卻不會再回來了。」
郭讓闔了闔眼:「我還道殿下是同路人,卻原來殿下也不懂我。我今日所作所為罪在當代,功在千秋。後世的百姓會記得我,會重新評判我的對錯。天下為公不為私,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權貴的天下。」
老實講,作為既得利益者,還能如此關注百姓疾苦,這是好事。
但王朝和文明的成長需要時間。
過高的理念如果不貼合實際,隻會演變成一場災難。
就如同非要給剛剛出生的嬰孩講解微積分,孩子非但不理解,還會撒尿滋他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