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撲進了媽媽的懷抱中。
在門口看到那兩人的時候,我竭盡全力瞥開視線,生怕觸及到,讓他們看到我眼底的恨意。
原本因為仇恨、害怕、緊張……各種交織在一起的情緒而冷下去的身體,在擁抱到媽媽這一刻,就回溫了。
「餘錦?」
一道女聲在我們身邊響起。
我和媽媽同時呆愣住了。
我是因為這道過於熟悉的聲音而毛骨悚然,想到九次死亡前夕,我聽到的那句「別讓她活下來」。
劇情將她設計成了惡毒女配,讓她成為男女主之間阻礙的同時,又推動他們故事和感情的發展。
但在大結局,她並沒有因為惡毒的做法得到應有的懲罰,她依舊是媽媽人生中一根無法拔除的刺。
貫穿了媽媽半生,結束了我的一生。
或許在外人,讀者,創作這個世界的作者看來。
媽媽就是人生贏家,是自己人生的大女主,她在大結局有自己成功的事業,有歷經萬難修成正果的愛情,有位高權重愛妻如命的丈夫,有將母親當成寶的兒子。
可在我看來,這些就像是在無數屍體上種滿了花,花開了,所有人都忘記底下埋著的無數屍骨。
那裡面埋著的,是我的屍體,是媽媽的屍體。
開出的,隻是他們想看到的花。
我不明白,設計她有什麼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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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苦難促進的感情,是必須歷經磨難修得的才是真感情,那世界上最悲慘的人,應該擁有最曠世絕戀的愛。
24
我見到對面的女人回頭看了的那一眼,不遠處就站著那個男人。
藍佩扯著嘴角,故作熱情的道:「好久不見,原來你一直在南城啊。」
餘錦也沒想到會這麼巧。
藍佩說道:「有時間咱們再約出來見一面,畢竟是那麼多年的好朋友了。」
說著,她也沒等餘錦回答,就想拉著傅雲騏走。
她心下惶惶,顯然是不想讓另外一個人看到。
然而事與願違,劇情讓他們在此刻相遇,就是她再想阻止,都不可避免。
藍佩一個轉身,就看到踱步往她們這邊而來的傅寅禮。
她臉色唰的就白了,陪在傅寅禮身邊的這些年,她最是明白他對餘錦的執念。
她千防萬防,還是讓他們碰上了。
「媽媽,你抓疼我了。」
傅雲騏的聲音讓她回過了神,也讓她的理智瞬間回歸。
對啊,他們碰上了又怎麼樣。
和傅寅禮有婚約的是她,他們還有「孩子」。
她「生下」的是傅家未來的繼承人,就算傅寅禮想和餘錦有什麼,傅家也不會同意的。
藍佩心瞬間就定了。
「阿禮你怎麼過來了。」
順著傅寅禮的目光,她像是才想起來的樣子,道:「哦對了,你看我碰上誰了,是餘錦,我們都好多年沒見了。」
「阿錦,說來我也有些對不起你。」
「但感情的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當初離開阿禮,對他的打擊非常大,我,我有些不忍心……」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肯定也不會為了這件事,就怪我的,對吧。」
餘錦剛想說些什麼,手就被人拽了拽。
「媽媽我想回家,我餓了。」
她瞬間就沒了其他念想,就想帶著女兒回家做頓好的。
「不好意思,小孩子餓了,我就先回去了,有機會下次再聊吧。」
藍佩這才注意到被餘錦拉著的小女孩,她對上那女孩的雙眼,心下一咯噔,緊接著臉色發白。
當初不是說那孩子,活不下來嗎。
「你,結婚了?」
一直未開口的傅寅禮乍然說道。
餘錦沒打算跟他們過多糾纏。
藍佩笑道:「阿禮你也真是,結婚不是很正常嗎,我們雲騏都五歲多了。」
「沒想到阿錦的孩子也這麼大了,還跟我們雲騏一塊上學,真是有緣分,有時間咱們一定要出來好好聚聚。」
幾人之間暗流湧動,隻有傅雲騏一個人在開心。
原來他們爸爸媽媽都認識,那她以後是不是就不能拒絕他去她家玩兒了。
25
拉著我回家的路上,我明顯感覺到媽媽有些異樣的情緒。
這場相遇,雖然時間地點不同,但是雙方彼此的話術,神態都是高度一致。
細想之下就是毛骨悚然,就好像每個人隻是被設定好的程序一樣。
連做什麼表情,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都是一樣的。
「安安,你會想要爸爸嗎。」
「不想,我隻要媽媽。」
這個問題,我回答了九次。
隻有這一次,是堅定不移,不假思索的給予了否定答案。
如果是最初的我當然是想要的。
我羨慕幼兒園能坐在爸爸肩膀上回家的小孩,羨慕一家三口走在落日下的背影,也想過如果有個爸爸,媽媽是不是就不用那麼累了。
她可以稍微休息一會兒。
在醫院的時候,也可以不用徹夜陪著我,可以跟爸爸換一換。
或者我死掉之後,還有人能陪在媽媽身邊,給她依靠,讓她不會為我的離開過去悲傷。
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出現滿足了我對父親這個角色的所有幻想。
但他也親手打破了這個幻想,將我拉入了冰冷的現實。
我不是他的女兒,甚至不是一個人。
我隻是一個符號,一個首飾,一個掛件,一個魅力加成點。
我會在特定的時候出現,給他展示自己父愛和責任的空間。
又在推動他感情的時候死去。
沒有什麼能比媽媽九次絕望自盡更有衝擊力了,他的存在無非是讓我知道,老師說的父愛如山是假的。
我不需要。
哪怕我再死上萬次,我也隻要一個媽媽。
我趴在媽媽的背上,夕陽落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她緩緩踱步向前,兩道影子落在地面上,像是一個人背著一個烏龜殼,在負重前行。
如果可以,我連自己都不想要。
如果沒有我,沒有我的病,沒有我推動劇情。
一切會更好一點嗎。
可我連輕易的死去都不敢,我怕我死去之後,一切照舊,哪怕沒有我,也會有另外的東西在推動劇情。
而少了我,媽媽或許會多更多的磨難。
26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見到了那兩人。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噩夢。
我夢到這一次我依舊沒能拯救媽媽,我漂浮在空中,重復前面九次的景象,我眼睜睜的看著媽媽被隱瞞欺騙。
看著她的情緒無人在乎,看著她看似榮耀加身,實則身上布滿了操控著她的隱線。
像是木偶一樣被線生生扯出一張幸福但空洞的笑容。
線條之上,是一雙大手,在操控著。
我發了瘋似的拍打著空氣,像是有一堵牆,間隔在我和媽媽之間。
我看到了小說迎來了人人都叫好的大結局,書內書外,除了媽媽,沒有人在乎我的生死。
即便是在我生前最疼愛我的父親,也隻不過是在我下葬時,落了一滴鱷魚的眼淚。
我撕心裂肺的喊著媽媽,但喊出的都是無聲。
在意識模糊前,在淚眼朦朧間,我好像跟媽媽對視了一眼,我費盡全力的伸出手,卻隻抓住了虛無。
我被媽媽喊出了夢魘,但我的情緒依舊停留在夢中,我大哭著抱著她。
我無法說出我的憂慮,我喊出的也是如夢中一般的無聲,像是進入了一個噩夢的循環,我無法逃避。
「媽媽,要怎麼樣你才能自由。」
媽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隻心疼的擦著我額頭上的冷汗。
我抓著她肩膀上的衣襟,想要將她身上無形的枷鎖扯去。
到底怎麼樣才能讓你掙脫枷鎖。
是我死去,讓你擺脫母親的角色嗎。
是那男人死去,讓你擺脫成為他人妻子的命運嗎。
媽媽,我該怎樣才能讓你成為你自己。
27
我因為情緒激動病了兩天,第三天才去的幼兒園。
我明顯的感覺到傅雲騏對我態度的變化。
不是變好了,而是變得更復雜了,夾雜著絲絲厭惡和恨意。
不知道那女人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話,讓他那樣看著我。
「我不要跟餘安組隊,她就是個啞巴。」
老師將我隨機塞到了一個小組裡,要求完成一個幼稚的任務。
等老師一走,對面的小男生就搶走了我面前的橡皮泥,還衝我惡劣的說著話。
「你看,我罵她她都不會回嘴,我爸說了,不是智力有缺陷,就是嘴巴不能說話的殘疾人。」
我冷著臉團巴著手上的橡皮泥,正打算抬手使些讓人吃點苦頭的小動作,就有人比我更快一步。
「傅雲騏你幹什麼!」
小朋友們尖叫著四散逃開,我對面的小男生一臉驚恐的被傅雲騏按在地上。
「跟她道歉,你個沒家教的狗東西!」
28
因為傅雲騏這麼一出,沒人願意坐在我這一桌了,我清淨了。
但緊接著,我身邊又坐了個人。
傅雲騏臉上被打了一下,擦了個小傷口,貼著創口貼。
他落在我臉上的眼神很復雜,還是個不會藏心思的小孩子,我一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他一臉倔強的看著我,「他罵你,你都不會罵回去嗎。」
我面無表情的回過頭。
看,多天真的小少爺。
他根本就不懂我的病會讓我活著多如履薄冰。
情緒不能太過激動。
不然就會進醫院,就得住院,嚴重的可能得動一次手術,開好多好多藥,這都是錢。
他也根本不懂媽媽將我帶大,得付出多大的精力。
那小男生有囂張的資本,我見過他爸媽闖進學校給他撐腰教訓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這樣的人,我光明正大的招惹了,隻會給我媽媽帶去更大的麻煩。
或許會帶來蝴蝶效應,又讓我們遭受多大的罪,隻為了讓某某出來替我們擺平,又牽扯出一段不必要的劇情。
對比之下,隻是被罵幾句不痛不痒的啞巴而已。
算得了什麼。
我經常能從和傅雲騏的相處中,感覺到不公平。
29
「你,你能不能不要拆散我們家。」
「什麼?」
我轉過頭,傅雲騏像是憋了好久才說出口,漲紅了臉,甚至眼底泛著淚花。
「不要讓你媽媽插足我爸媽的婚姻。」
「做小三是最無恥的。」
「難道你想要你媽媽做小三嗎,我不想討厭你……」
們。
話還沒說完。
傅雲騏就被狠狠推開,他差點摔倒在地,拖動身旁的椅子,發出了巨大的噪音,讓全班瞬間安靜下來,看向了這邊。
他在反應過來之後,氣憤的火焰直衝腦門。
在他看來,他幫了她,他還沒有因為她們拆散他的家而遷怒她,可她卻推他。
差點將他推到地上,摔個屁股蹲。
她對罵她的人為什麼不這樣。
她從來對他都沒有好臉色,不管他對她如何好。
甚至說不喜歡他,不想讓他去她家玩。
憑什麼,他又不欠她!
「啊!餘安流血了!快去找老師!」
傅雲騏的臉色煞白,怒火一掃而空,他不可置信的後退兩步,他實在太生氣了,就推了她一下。
等他反應過來,他隻看到面色蒼白的餘安倒地不起。
她的呼吸在他眼皮子底下逐漸微弱。
像是隨時都會斷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