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騏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哥,如果有天我死了,你照顧好媽媽好嗎。」
「什麼死不死的,你說什麼話呢,你哥我還活著呢,我保護你長命百歲。」
「醫生不是什麼病都能治好嗎,為什麼救不活我妹妹。」
「我要怎麼樣才能讓她活下來……」
要怎麼做,才能活下來。
傅雲騏顫抖著手想抓住什麼,卻被緊急趕來的醫護人員一把拉開。
他距離她越來越遠了。
遠到好像這一去,就再也觸碰不到了。
30
我覺得這次我的身體異常冰冷。
好像要提前死亡了一樣。
我飄飄蕩蕩在半空中,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了雙眼。
我看到手術室外的景象。
看到強忍著淚水,臨近崩潰的媽媽,我想給她擦擦眼淚,但手卻穿過了她的臉龐。
她愣了愣,好像也感覺到了我的觸摸。
Advertisement
我執拗的伸手給她擦著淚水,哪怕一次次的穿過她的身體,觸碰不到她的肉體。
就當我能觸碰到媽媽的靈魂吧,我想為她的靈魂擦眼淚。
傅雲騏臉上帶著一個紅腫的巴掌印,他呆若木雞的站著,好像失去了魂魄,隻是一個軀殼。
手術室外還站著傅寅禮和藍佩。
藍佩雙眼通紅,明顯也是哭過的,她站在傅雲騏的身邊,心疼的給他擦拭臉頰。
「阿禮,我跟了你那麼多年,我在你最難過的時候陪著你,還無名無份的給你生了個孩子,無償給你打理公司那麼多年,外面的人誰不誇我一句好。」
「我知道你這麼多年心裡還有餘錦,我不在乎,你也說了會給我個名分,不會讓雲騏成為私生子,可這麼多年了你給過我一個婚禮的承諾嗎。」
「如今一見到她,ṭú⁸哪怕她已經為別人生了孩子,你依舊為了她虧待我,虧待我們的孩子,傅寅禮你對得起我嗎!」
傅寅禮眉頭蹙起,視線掃了一眼一旁的餘錦,道:「這是關乎人命的事,你在這胡說八道什麼。」
「可這事是雲騏挑起的嗎。」
藍佩眼神有一瞬間的惡毒,「所有人都說是她的女兒先推的我們兒子,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他,你心裡到底有沒有他這個兒子!」
「……」
31
這是一場毫無意義的爭吵,我在給媽媽擦拭淚水,企圖捂上她的耳朵。
要是活著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隻是擦幹淚水,眼睛就不再流淚,隻是捂上耳朵,就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隻是看個醫生,病就不復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隻剩下傅寅禮和我媽媽了。
我感覺我的靈魂被什麼東西拉扯了回去,猜到手術應該要結束了。
我親了親媽媽的臉頰,要是活著很簡單就好了,我就能當媽媽一輩子的小孩。
32
我醒來看到的,就是在收拾自己手稿的媽媽。
我知道她要做什麼,她要籌齊我手術的錢,或許這時候那男人已經給我們付了醫藥費,但媽媽始終認為我們跟他沒有關系,想要還清這筆錢。
而她將自己的設計手稿賣出去後,就會為自己的事業埋下一個隱患。
因為購買她手稿的是藍佩,她以低價購入,謊稱是自己的原創,並且在之後陷害媽媽抄襲她,讓媽媽遭受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網暴。
之後也是在傅寅禮的幫助下才成功翻案。
這是她事業上的一大坎坷,我無論重生多少次,都不想她再次經歷。
「安安,先別動,媽媽在這,有什麼事讓媽媽來,先喝點水。」
喝了幾口溫水,我才感覺緩過來了些。
「媽媽,不要把你的稿子賣掉好不好。」
我重新躺回到床上,媽媽端來一碗還溫熱的小米粥。
「隻是幾張廢紙而已,賣了錢給安安買更多好吃的不好嗎。」
事實上並沒有那麼輕松。
那幾張手稿是餘錦連續熬了好幾周才畫出來的。
餘錦此前參加了一場宴會,有個業內知名的珠寶設計師看出了她的天賦,聯系人讓她送上幾幅自己的原創作品。
這幾張設計稿是她事業更進一步的敲門磚,事實上隻要餘錦上交了,她就能獲得出國進修的機會,會有更宏大的前景。
但她放棄了。
33
我知道媽媽會拒絕那個很厲害但脾氣不好的設計師,一旦拒絕,登天梯就會成為她日後事業上的絆腳石。
「媽媽,你能帶我出國玩兒嗎,我想去國外。」
餘錦心下一顫,差點以為女兒知道了些什麼。
她扯出一抹笑,沒有拒絕,「好啊,等安安身體好些了,媽媽就帶你去好嗎。」
哪有這樣的機會,我永遠沒有身體好起來的那天,而機會也不會一直等著媽媽。
看似有很多選擇擺在媽媽面前,其實她從來都沒的選。
我的身體不會好,我不能跟著媽媽出國,媽媽也不會拋下我一個人離開。
我的病需要好多錢,我們沒有錢,傅寅禮給我們付了錢,我們還不清,就得跟他們糾纏一輩子。
我眼眶微微泛紅,我有些氣自己重生九次也沒有任何用處。
是我哪怕站在這些選項面前,我依舊想不出我該做什麼樣的選擇,我才能在劇情的洪流中救下溺水的媽媽。
如果她是個自私的母親就好了,她就能將自己放在第一位,或許我就不會成為她的枷鎖。
如果我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就好了,我就能做盡一切讓人討厭的事情,讓媽媽厭惡我,遠離我,不再背負我。
但我們都不是。
所以我們就該成為劇情下的犧牲品嗎。
「媽媽,我在你的手機上看到過一句話。」
「什麼話。」
「媽媽得先是你自己,才是我媽媽。」我雙眼通紅,望著媽媽,眼淚一滴一滴沒入我的發間。
「不要把我放在第一位,我不想媽媽為我放棄任何事情,不要燒掉手稿,要去國外,去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媽媽將我抱在懷裡,就好像在記憶中幻想的嬰兒時期的樣子,我小小的手抓住了她的病號服。
而此刻我穿著病號服,抓緊了她的衣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希望她能再給我一次生命。
「安安為什麼覺得,媽媽想要的生活中沒有你呢。」
媽媽聲音溫和,像小時候我生病失眠,她抱著我哼著連不成歌的調子。
「媽媽走到現在的每一步,或許有意外,但從來沒有後悔過。」
「你從來都不是我的負擔,是我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給自己選擇的唯一親人,為你做下的決定,永遠是最佳選擇。」
「安安,永遠不要懷疑媽媽對你的愛,不管發生什麼。」
我無聲哭泣著,仿佛讓洶湧的淚水代替我宣泄出聲。
我哽咽道:「媽媽,如果不能放棄我,就把我帶在身邊吧,帶我去見不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你。」
「我不想停留在冰冷的病房裡,我害怕。」
如果我長大得快些就好了,或許就能更聰明,更強壯,就能知道解決方法,就能帶媽媽離開,遠走高飛。
但我還太小了,稍有不慎就會進醫院。
我寸步難行,媽媽也是。
34
媽媽說等我病情穩定下來,就帶我一起走。
她當著我的面給了那個設計師答復,當著我的面收好了手稿。
但我的心並沒有就此放下,我看向窗外,此刻瓢潑大雨。
如果劇情不放過我們,那我們就走不了。
就像被人踩進泥濘的新芽,大雨會折斷它們脆弱的根莖,但天不讓它們活,雨就不會停。
期間,傅寅禮有不斷的來看我,但我始終沒有搭理他。
我看見了他眼底的失望,可那抹情緒對我來說,就像是撒了糖的砒霜,假,又滲著毒。
在醫生斷言我病情穩定的那天,在媽媽收拾好東西給我辦理離開手續時。
傅寅禮的媽媽帶著親子鑑定找到了我們家。
那是位有著鐵血手腕的人,多年前以一己之力拆散了媽媽和傅寅禮,極力撮合傅寅禮和藍佩。
我在過去的很多次,都曾竭力的討她歡心,我總覺得,隻要我做得夠好,他們早晚會接受媽媽,能看在我的份上,在我離開後照顧好她。
可無論她曾對媽媽改觀多少,都會在我死後化為烏有。
她會將我的死亡歸咎於媽媽,在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身上再度施壓,直到結局依舊怨恨著媽媽。
35
當這部分真相揭露的時候,就意味著我們再度陷入無休無止的糾纏。
在這段,本該是我生病,傅寅禮借此展示他女兒奴的性子,並與媽媽很好的相處,感情迅速升溫。
但因為我的介入,我提前出院,媽媽要帶我離開。
所以送上了新劇情。
在過去的九次中,我曾為了竭力撮合他們,提前揭露了藍佩抱走傅雲騏的真相。
在藍佩遭到所有人的厭棄時,傅寅禮的母親出現了,她以強硬的手段介入了我們,給媽媽和傅寅禮制造新的誤會。
並且將我強制帶回傅家認祖歸宗,不允許我和媽媽見面。
而等我偷跑出來,迎接的就是我的死亡。
這次又是同樣的境遇。
認祖歸宗。
十月懷胎生下我的又不是傅寅禮,憑什麼要求我認他的祖歸他的宗。
我不能被帶走。
我用盡全力咬在保鏢的虎口上,趁他松了力道,我掙脫著跑開。
我喘著粗氣,冷汗順著臉頰滑下,劇烈運動帶給我的影響非常大,我隱隱感覺視線在模糊,腳下像灌了沉重的鉛。
我咬著牙跑進人群,不跑我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有些太過順利了。
成功擠開人群,我呼吸到了不那麼渾濁的空氣,耳鳴依舊在繼續,在我短暫的休息之後,眼前的景象清晰了些許。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當看到熟悉的面包車行駛過來時,我的瞳孔陡然放大,迅速跑開。
每一次的死亡開場,都是一輛面包車將我帶走。
營造出被綁架的假象,藍佩如同救世主一般救下了虛弱的我,將我送到醫院。
再就是,我的死亡。
36
我不敢相信路上的任何一個人,根據記憶中的路線,我找到了警察局,毫不猶豫的跑了進去。
大喘息著跟人述說情況,警局的人安撫著我。
我的心跳始終平息不下來,我總覺得還沒結束。
「小朋友你臉色怎麼那麼蒼白,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快送醫院…看著…不對勁……」
我感覺有些呼吸不上來,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模糊,面前擔憂的望著我的女警的臉,好像逐漸扭曲成了藍佩的。
猙獰著,滿臉恨意的望著我。
我的身體在緩緩移動。
「別讓她活下來。」
我以為一切都是假象,但當我聽到那句熟悉的,怨毒的話時,我瞬間明白,我又進入了死亡倒計時。
是靈魂清醒著,但我的肉體虛弱著。
我無法動彈的看著世界的惡意湧向我,它在排斥我,排斥這個在它引以為傲的劇情上做了九次手腳的人。
「老師,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
「你想要付出這麼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嗎,動手吧,她不是我們能得罪的。」
「……」
我竭盡全力,伸出一隻手,輕扯了一下身邊人的衣袖。
如果活下去很容易就好了。
我就能當媽媽一輩子的小孩。
但當我的靈魂重新漂浮到空中時,我知道我死了。
37
這是我死亡的第十次。
我看到了手術室外的景象。
看到了病危通知書下來時崩潰的媽媽,看到了站在她身邊安撫著她的傅寅禮。
「你們醫生不是治病救人的嗎,我妹妹不會有事的,你們站在這做什麼,快進去救人啊!」
傅雲騏在手術室外不顧一切的撒潑,就是藍佩也扯不住他。
我看著垂淚的媽媽,都說苦過之後就是甜的,世上多媽媽一個先苦後甜的人會怎麼樣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連苦也不要經歷。
我想伸手牽住她,可總有一層什麼在阻隔著我們。
我一次次伸出手,一次次被打落,就好像我們母女永遠無法團聚,必須陰陽相隔一樣!
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該死的是我。
該給劇情讓步的是我,該成為他們踏腳石的是我,該痛苦該無能為力的是我!
我想尖叫,想撕心裂肺的尖叫,可發不出一點聲音,就好像將我放入了一個抽幹空氣的玻璃罩裡,任由我如何絕望的拍打,他們隻會欣賞我的絕望,而不會放我出來。
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他們想要看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