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個假象的幸福?
看到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擁有了愛情,擁有了男人至高無上的寵愛,就好像擁有了全世界,即便她為此付出了多痛苦的代價,失去了多珍重的東西。
但她獲得了愛情。
這是我被舍棄的原因嗎,我要為媽媽那微不足道的愛情讓步,我成了必須犧牲的犧牲品。
可傅雲騏能活下來。
多不公平,再危險的綁架也奪不走他的命,再瘋狂的壞人也不會傷害他。
因為他是男的!
所以背負病痛的是我,苟延殘喘的是我,活得如履薄冰的是我,該被放棄生命的也是我。
媽媽——
我喊了無數聲。
無數沒有聲音的喊叫。
但我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就像是我重生一次又一次,萬一有漏洞呢,萬一我的聲音被聽到了,萬一我重生的這一次,能救下我的媽媽呢。
媽媽。
是我在死亡後無邊的寂靜中,唯一記在記憶中的聲音。
38
餘錦突然回頭,她呆愣的望著醫院雪白的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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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聽到了熟悉的喊叫聲。
她一步一步的朝著那面牆壁走去。
「餘錦……」
餘錦一點點踱步到那面牆壁前,可什麼都沒有,她緩緩伸手撫摸那面牆壁。
「安安?」
我拼命的撕扯著禁錮在我身上的束縛,這些無形的束縛,如同一堵又一堵看不見的牆壁,將我團團包圍著,密不透風。
媽媽!
我掙脫不開。
我逃不開死亡,也無法救贖你,我是個很沒用的人,我隻會給你帶去無盡的麻煩Ŧűₚ,讓你落下數不盡的眼淚。
「安安,你還記得媽媽跟你說過的嗎。」
如果我不是個病孩子就好了,你就不會整夜整夜守在我床前,生怕我夜半發熱,也不會讓你花好多好多錢。
「媽媽說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為自己選的,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媽媽不會為了我做任何妥協,不會因為我跟過往的人有任何牽扯。
媽媽。對不起。
「安安,沒有人能決定你的生死,沒有人能理所應當的奪走你的生命。」
餘錦望著那面雪白的牆壁,眼神閃過一絲什麼。
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中,她轉身離開。
39
餘錦再次來到這座寺廟,這裡是她和傅寅禮緣分的開始。
在二十年前還是座無人問津的山峰,山頂被修葺得金碧輝煌的寺廟,在二十年前也隻是一座破敗的小寺。
她帶著被仇家追殺的傅寅禮躲進了破廟中,才逃過了一劫。
而若幹年後,他將這片地方發展成了旅遊景點。
餘錦每向前一步,腦海中都會劃過自己自遇到傅寅禮開始發生的所有事情。
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十五六歲邊打工邊上學,考入最好的大學,為了賺取學費半工半讀,在大學遇到了傅寅禮。
似乎從那天開始,她的生活就開始變得又糟糕又美好。
她有了一段記憶美好的初戀,但同時失去了更多,她差點遭人侵犯,即便被傅寅禮及時救了,有關她的謠言依舊滿校園都是。
她受著所有人的有色眼睛,即便解釋了也不會有人聽信。
所有人不願意與她來往,唯一真心交往的好友心懷不軌。
她因為與傅寅禮家世懸殊被造謠,被他母親發現戀情後被拿錢羞辱,被潑了氣味難聞的咖啡,弄髒了一件新衣服,被搞黃了工作,再到被勒令退學……
她隻是談了一次戀愛,就好像得罪了全世界。
餘錦抬頭,望著高聳入雲的臺階,就好像是那永遠跨不完的難,她站在山腳,即便費盡心思的爬到了山頂,依舊要拜倒在佛像之下。
在她重新振奮精神,輾轉另一個城市,到處尋找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好工作,結果懷孕了。
她毫不猶豫的想要打掉肚子裡的孩子。
她根本擔不起這個責任。
可無論嘗試什麼方法,她都無法成功。
總有事情將她阻攔在門外,哪怕到了醫院。
拖到月份大了,肚子顯了,工作的地方毫不猶豫的將她開除了。
她失去了一份工作,還得肩負一個即將墜落的生命。
餘錦隻覺得天塌了,心如死灰。
她甚至想去找傅寅禮,無論如何,這個孩子跟他有關,但她找不到。
餘錦再踏上一節臺階時,天上風雲變化,電閃雷鳴。
好像一切都在阻止她前進,讓她回到正軌。
可她必須前進。
40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長階湿滑,稍有不慎就會跌倒在地。
餘錦幾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但她沒有為此停下腳步,一步步走到了廟前,此刻周遭的一切是那樣的詭異。
絡繹不絕的香客消失,守在寺廟門口的和尚不見了,仿佛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虛幻與假象。
餘錦跌跌撞撞的推開寺廟的大門。
她隱約知道該怎麼結束這一切,巨大的雷聲在她跨進寺廟的那一剎那響起。
閃電照亮了她半張臉。
她起了幻聽,似乎聽見了女兒的呼喊聲。
或許,那不是幻覺。
41
我的魂魄跟著媽媽離開了醫院,我看著她坐車來到了一座寺廟前,方才還晴空萬裡的天,瞬間陰雲密布。
我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來這裡。
為什麼她做出了與前幾次截然不同的舉動。
我用盡全力拍打著阻隔在我們之間的空氣。
聲嘶力竭的吶喊。
我看著媽媽頂著大雨,步履蹣跚的爬上山頂,看著她衝進寺廟,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寺廟後山是一片森林。
我看到媽媽在看不清方向的森林中不斷向前,大雨未曾阻擋她的腳步,也未讓她迷失方向。
她一路跌跌撞撞到一棵樹下,伸手挖著地上的泥濘。
她在這片土地上翻找著什麼。
電光火石之間我想到了什麼,是媽媽和傅寅禮的定情之物,在她每次死亡前她都會拿出來看的東西。
她在年少時與傅寅禮相識,帶他逃脫綁架和追殺,兩人因此結交,在此埋下了東西。
多年後兩人相遇陷入熱戀,故地重遊,意外挖出了曾經的信物,這次他們準備了更精美的盒子,寫下了對彼此的愛意,埋下了對未來的期許。
等到他們達成大團圓結局後,傅寅禮帶媽媽來挖出了東西,相隔二十多年,見證了彼此從兒時到相愛再到成婚的東西,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兩人手中。
仿佛是為這個故事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42
不知道挖了多久,餘錦的指尖已是泥土與血水的混合,她仿佛不知冰冷與疼痛,無休止的挖掘著。
當指尖觸碰到堅硬的鐵盒時,她的魂魄仿佛才回到了軀體中。
餘錦顫抖著手將鐵盒拿出,在她打開蓋子的那一瞬間,大雨停息,天氣瞬間歸於晴朗。
她忽然笑了下。
這場要人命的大雨,都是在與他有關的東西出現時,才停止。
好像她一生的幸運,都隻該用來遇見他。
餘錦從裡面拿出了玉佩,拿出了手串,還有兩封信。
她毫不猶豫的撕毀信ṱũₜ封,雜碎玉佩,將當初為傅寅禮熬夜編織的手串戴在了身上。
瞬間雷聲震動,仿佛是天在發怒。
「我這一生,就該為傅寅禮而存在嗎。」
餘錦雙眼猩紅,「我的家境,我的學識,我的天賦,我的容貌,就都應該為他而存在嗎,我是為了成為他的妻子才配擁有這些嗎。」
「我隻是救了個人,我隻是談了場戀愛,我應該一輩子跟他綁定在一起,為此犧牲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女兒嗎!」
雷聲震耳欲聾。
「我能接受我家境貧寒,能接受為了念書一天打三份工,能接受被人指著鼻子侮辱謾罵,我也能接受我過的比世界上所有人都痛苦,但我無法接受我闖過了重重難關隻是為了遇到傅寅禮。」
餘錦從口袋拿出了什麼,「我的親情不該為愛情讓步,我的女兒也不該是這個下場。」
「我能接受我的人生一團糟,但我無法接受,我踏過泥濘,是為了穿上婚紗奔向一個男人。」
43
我瞪大了雙眼,我才看清媽媽手中的是什麼,是一把美工刀。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將刀放到了ẗūₖ自己的手腕上。
媽媽!
我積壓在無形的空氣中,企圖衝破重重阻礙去揮開她手上的鋒利的刀片。
不要!
我眼中是止不住的淚水,我積壓著阻礙向前,無形的牆壁扭曲了我的雙手和臉頰。
「我會活在我的孩子不會因為性別被抹殺的世界。」
為什麼要我的出生注定死亡。
「我會活在我們該被正視的世界,不必成為任何人的附屬品。」
為什麼要我成為他的掛件,成為他的墊腳石。
「我會無數次忤逆你為我寫下的劇本,即便是以死亡為代價。」
憑什麼該死的是我,憑什麼被爭奪養分的是我,憑什麼與媽媽分離的是我,憑什麼該被分開的是我們,憑什麼想要美好結局的親人必須分別,道貌岸然的人就能獲得完美結局。
憑什麼以女人為主角的世界要以男人為中心。
就因為我的性別,就因為媽媽的性別,我們活該成為男人影子下的物件,哪怕我們生活在以我們為中心的世界,依舊得不到應有的待遇。
憑什麼!
我要活著。
我要活下來。
我迸發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盡管所有的一切都在阻止我,身後要將我吞沒的黑暗,前方無形的牆面。
它們撕扯著我的靈魂,扭曲著我的意識,企圖將我吞吃入腹。
它們想要將我溺死,掐死,悶死,亦或是亂刀剁碎,野獸分食,它們希望我如此,希望世間不再誕生我,希望我惡病纏身,希望我半路夭折。
但我偏要活下來。
我拼命掙脫,我撕心裂肺的喊著媽媽。
故事永遠不會迎來終點,因為它的主角,會死在女兒被奪走的那天。
餘錦被割開的手腕已是猩紅一片,她似乎感受到什麼,猛地轉身。
在無數雙血手間,我掙扎著伸出手,半截身子已然沒入了血手中。
我無法掙脫它們,也無法衝破手掌前的阻礙。
我稍有松懈,四面八方的血手便會擁堵而來,或是按著我的腦袋,或是捂上我的嘴,掐著我的喉嚨……
我連破碎的聲音也喊不出。
我的眼眶蓄滿了驚恐絕望的Ṱŭ̀ₘ淚水。
如果活著很簡單就好了。
在意識逐漸模糊之前,一隻手準確無誤的握住了我。
頃刻間,血手全部退散。
媽媽……
我看見了媽媽的雙眼,所有委屈盡數上湧,我好像撲到她懷裡大哭一場,訴說這場惡夢的可怕。
等到醒來的時候……
「你在幹什麼,你瘋了嗎,你不怕得罪……」
「老師,你寒窗苦讀那麼多年當醫生是為了殺人的嗎!」
「外頭的什麼人我管不了,病人在我眼前,我得治,你怕得罪人,我來,到時候就說你年紀大阻止不了我。」
「你。你就是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我一把年紀了,被你這麼一推閃到腰了,可怎麼是好。」
「一邊坐著去,腰閃了可是要人命的。」
「怪我,沒把計劃跟你提前說好,哎呀,怎麼一不小心把人救活了。」
「專業能力太強了,對不住老師。」
「……」
44
再度睜眼,是熟悉的潔白天花板。
我有一瞬間緩不過神。
我又回到了最初嗎,媽媽又死了一次嗎,這是第多少次……我要怎麼救媽媽……
「妹妹!——醫生!醫生我妹妹醒了,她醒了!」
傅雲騏……
我媽媽呢。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的身體有些僵硬。
等到醫生來給我做了一系列檢查。
我輕聲喊了一聲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