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懷中的孩子,明日他就要被送到太妃那裡了。
我作為側室,是沒有資格教養孩子的,尤其還是相府的長子。
作為王府的第一個孩子,陛下也極為看重,親自賜名周銜麟。
昭王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舍,柔聲安慰:「等我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就留在你身邊教養好不好?」
「如果還是個男孩兒呢?」
「無論男女,都留在你院裡。」
我的臉上這才有了些笑意。
為了哄我開心,昭王又給我換了院子,我們搬到了離澤惠堂最近的翰墨軒。
這從前是昭王的院子,他成婚後這裡便一直空著。
讓我住進來,一來是離麟兒更近了,方便我去看孩子,二來也是為我以後親自教養孩子做準備,瓊花苑到底太偏了。
太妃憐我一片慈母之心,準許我每日都去看麟兒,陪他用午膳。
宋徽玥作為孩子的嫡母,倒是不被允許來看望。
她也不稀罕,整日往外跑,不是去齊王府中,便是去相府。
太妃偶爾出言責罵幾句,她便安分幾日,之後又再出去。
她從前身邊的人都被發賣了,相府又偷偷摸摸送進來一些。
相府不倒,宋徽玥永遠有肆意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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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都是相府的女兒,我和她的差別又豈是雲泥可比的?
好在,我對那個家、那個虛偽的父親早已沒有了任何期盼與感情。
第二年冬,我再次被診出有孕。
昭王說要給我一個驚喜,無外乎是一些金銀首飾罷了,我隻是笑著說期待,心裡並無多大波瀾。
午膳過後,我從太妃那兒回來,剛進院子,便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雲兒。」
我手裡的帕子瞬間掉到了地上。
「雲兒。」
「娘?」
我揉了揉眼睛,這才確定真的是我娘。
湘兒上前解釋:「王爺說您有身孕,讓姨娘來照顧您呢。」
我撲進我娘的懷裡,我們已經有數年未見過面了。
她隻有我一個女兒,這些年裡,她的日子是多麼難熬呢?
我們母女在院中哭作一團。
我娘是妾室,她是沒有資格來照顧我的,可昭王還是這樣做了。
說不感動是假的,我能感覺到,我的心正在慢慢融化。
晚上昭王過來,一臉討賞的模樣。
「王爺,我、我不知道該如何謝你。」
他抬手捏我的鼻子:「隻要你開心,就是謝我了。」
我的眼眶又紅了。
「你娘可以一直住在府裡,相府不會來要人的。」
「太妃那邊……」
他握住我的手:「太妃知曉,也無異議。」
我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了,連個謝字都說不出口。
「別哭了,送了你那麼多東西,隻有此刻你才是真的開心吧。」
這話問得,讓我如何回答呢?
他抱著我到榻上去,又叮囑:「最近世道亂,無論誰跟你說話,別聽別信,少出門。」
「嗯。」
聽我娘說,相府與齊王最近來往十分頻繁,甚至半夜齊王還在我父親的書房裡。
我算了算日子,倒是比上一世早了許多。
第二日中午,湘兒說大夫人來了相府,在宋徽玥處。
「姨娘已經過去了。」
她是大夫人,是正妻,無論在哪裡,我娘都是該去向她請安的。
我也急忙過去,果然就看到我娘跪在院中。
而宋徽玥母女正悠闲地坐在臺階上逗弄鸚鵡,品著茶。
「娘,你起來。」
我走過去想將人扶起來,我娘卻推開了我的手。
「雲兒,別。」她衝我搖頭。
她是怕大夫人牽連到我身上,寧願自己將一切屈辱都承受了。
我上前向大夫人微微施禮:「夫人來府中,可去向太妃請安了嗎?」
大夫人上下打量著我:「王府的風水養人,幾年不見我差點認不出雲兒了。」
「夫人身份尊貴,自然是記不得我等卑賤之人,隻是太妃娘娘常念著夫人,夫人是不是該去向太妃請安呢?夫人向來是最重尊卑規矩的,怎麼出了相府就都忘了?」
「呵,這是在教訓我?」
我沒有說話,當作承認了。
「你見到主母不三跪九叩地請安,又是哪裡的規矩?」
我摸了摸肚子:「不方便。」
宋徽玥突然被刺中了肺管子,噌地起身衝到我身前,湘兒急忙上前將人攔住。
「我娘請過安了,規矩盡到了,我就帶她回去了。」
說罷,我將人一把拉起來帶著離開。
「賤人,你給我等著,我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我轉頭看她:「我很期待那天哦。」
宋徽玥銀牙咬碎。
我的身子越來越重,湘兒也越來越忙,又要照顧我,又要出去打探消息。
昭王秘密調了兵,布放在府中,尤其是我與太妃處,幹活的僕從都換成了會武功的禁軍。
他則一直在宮裡,皇上病了。
「時間快到了。」
三日後,齊王反了。
9
宋徽玥這時候想回娘家,我將人扣在院中。
「你敢關我?你是個什麼東西?」
我並不理會她的咒罵:「將門看死了,若是王妃不小心死在裡面,你們罪名可就大了。」
宋徽玥臉色大變。
齊王的叛變很快被平息,甚至沒能到天亮。
不是齊王太弱,而是我讓湘兒早一個月就將齊王兵馬多少、何處布放的消息告知了昭王,陛下這邊早有準備。
宋徽玥不吵不鬧,等著她的好父親來救她出去。
可惜一天天過去,我都已經生產了,她的父親還沒有來救她。
我出月子那天,依舊是大操大辦,宋徽玥趴在門縫努力朝外看,問看守的人:「外面怎麼這麼熱鬧?是新帝登基嗎?」
「什麼呀?是二公子滿月禮。」
「二公子?」宋徽玥不死心,「誰家的二公子?」
「自然是咱們王府的二公子,雲側妃的二公子啊。」
宋徽玥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當晚,她不知怎的一條手臂斷了,還斷了一條小腿。
「不是我幹的。」湘兒趕緊搖頭。
我沒有說話,除了我們還能有誰呢?
宋丞相因為參與謀反,被滿門抄斬,今日午後就要在菜市口問斬了。
我想著,到底是一家人也該讓宋徽玥去送送疼愛她的父母。
於是,湘兒帶著宋徽玥偷偷去了菜市口,讓她親眼看著自己的父母被砍頭。
至於我,我可沒時間去,尤其是這種不相幹的人。
「娘,你不會也想去吧?」
我娘搖搖頭:「太嚇人了,不想去。」
回來之後,宋徽玥就瘋了。
我去看她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後了。
門一打開便是一股惡臭襲來,我和湘兒不約而同地幹嘔了幾下。
雖然瘋了,她倒還是記得我。
「賤人,都是你害得我,都是你害得我!」
可惜她斷了胳膊,斷了腿,跑不到我身邊了。
「姐姐,今天來是想跟你介紹一個人呢。」我看向湘兒,「你還記得她是誰嗎?」
宋徽玥努力地看過來,她不記得湘兒了。
「那你可記得幾年前, 被你縱馬踩死的賣菜老農呢?」
她皺眉,突然睜大了眼睛。
「想起來了?」湘兒慢慢走到她跟前,一腳踩住她已經斷了的小腿,「我就是他的女兒,你害死了他, 甚至連個全屍也不願留給他, 他跟你無冤無仇啊。」
湘兒父親死後,宋徽玥隻撂下一句:「扔到亂葬崗。」
等到湘兒和她母親找到的時候,老農的屍體已經被野獸啃食得不成樣子。
宋徽玥疼得面容扭曲,卻哈哈大笑:「誰讓他不長眼往我的馬兒身上撞?這樣的賤民就算死上十個, 也抵不上我馬兒一根毛發。」
「你……」
湘兒腳下愈發用力, 宋徽玥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宋徽玥被我用藥吊著, 我要讓她親眼看著她從前擁有的一切如今都在我的手中,我的兒子被封為世子,我要她身在地獄裡,卻還要仰望身處雲端的我。
一直到麟兒成年, 她才死。
她一死, 麟兒便立即向陛下請旨封我為王妃,陛下答應了。
「母親, 以後沒人再能壓您一頭了。」
我整了整他的衣領:「嗯。」
麟兒一邊幫我擦眼淚,一邊說:「我知道母親這些年為了麟兒受了許多苦,麟兒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您的。」
「好, 以後娘就享福了。」
昭王此時也進來了:「母子倆說什麼悄悄話呢?」
麟兒在我耳邊快速說了句:「父王早就和陛下說封您為王妃,不過被罵了一頓。」
這些侄兒裡, 陛下最疼的就是麟兒, 他的騎射都是陛下親自教的。
想來是父子倆商量好,趁著陛下喝醉請了這道旨意。
「輕點兒, 輕點兒。」
我剛抬手扶他,他就叫嚷起來。
我撩開袖子一看,昭王胳膊上好些傷痕。
「這是怎麼弄的?」
一出生,我就被貼上了「卑賤」二字,我們母女處處忍讓討好,卻沒有換回他們的一絲憐惜。
「(「」我忍不住笑, 陛下八成是酒醒後生氣了,舍不得動麟兒, 便拿這個不值錢的弟弟撒氣。
「明日還要去雲落村呢, 你這還去得了嗎?」
昭王搖搖頭:「你和孩子們去吧,我是不行了。」
我心裡大為觸動, 拿了藥酒親自為他上藥。
第二日一早,我就帶著麟兒、正兒去了雲落村。
湘兒和我娘早早就在村口等著了。
「外祖母、湘姨。」正兒慣會撒嬌, 見到我娘和湘兒便要好吃的。
湘兒在這裡做女夫子, 我和昭王每月都寄錢過來,學堂越辦越大,學生也越來越多了。
我娘在王府雖然可以陪我, 可也不過是從一個籠子換到另一個籠子罷了。
我隻是提了一嘴, 她便說:「給孩子們做飯這是好事啊。」
這幾十年, 我還從未見她這麼開心自在過。
相府的孫姨娘已經在菜市口被砍頭了,活下來的是孫錦月。
「你還好嗎?」
「一切都好。」
湘兒本是打算在王府陪著我的。
我也想讓她陪我,可是那個籠子裡關的人已經夠多了, 有翅膀的就讓她們飛出去吧。
我想我也是開心的,至少我每個月都可以來外面的天地看一看。
「我們也都好,什麼都很好。」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