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要攔著我送糧草至疆城?」
17
我原先以為沈宴安口中的兇險,是指疆城面臨大軍壓境的險況。
可一路上遇到的截殺,還有沈宴安的勸阻。
我的眼神冷下幾分:「你該不會與人勾結,想害死陸臨淵吧?」
他眼底平添幾分落寞:「我雖嫉妒兄長,卻從未想過……」
沈宴安臉色陡然一變,朝我撲來。
「快閃開!」
他推開我。
長劍刺破他的肩頭,沈宴安吃痛。
黑衣刺客瞪大了眼,想抽劍。
我盯準時機,一腳橫掃刺客下盤。
這是陸臨淵昔年覺著我體弱,要我學一些防身術。
刺客棄劍相躲。
沈宴安捂住肩頭的傷,臉色慘白如紙,冷汗涔涔,卻氣勢不減,眼睛布滿寒意:「我乃將軍府之子,安南侯府世子。你若殺我,身後指使你之人,能夠承受將軍府與安南侯府的怒火嗎?」
刺客不願節外生枝,冷聲道:「若是世子爺願意將身後的女人交出來,我當然不會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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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對峙,氣氛異常冷凝。
隻聞風雪簌簌聲。
我與沈宴安兩人手無縛雞之力,況且他身受重傷。
我背著手,悄悄摸上寬袖裡暗藏的袖箭。
努力讓身體放松,表情看起來不那麼僵硬,緩緩朝刺客走去。
「既如此,還請壯士莫要傷了沈世子。」
沈宴安一把拉住我的手,啞聲道:「別去。三年前我沒能護住你,如今我定會護你到底。」
刺客不耐煩,自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問:「世子爺,您想好了嗎?」
沈宴安張了張嘴,撲通倒在地上。
我喝住刺客:「等一下!」
他砍向我們的動作一頓,眉宇之間閃過疑惑。
迎接他的是三支齊發的袖箭。
他身手敏捷,躲過了兩支,卻有一支刺入腹中。
刺客拼著劇痛朝我砍來。
我害怕地尖聲叫喚著救命,表情相當無助。
血濺當場。
不是我的血,是刺客的。
陸臨淵送過我一根白玉釵子,釵子很鋒利。
是殺人的利器。
我抽出釵子,刺客脖頸湧出一股血,噴在我臉上,連眼睫都沾上星星點點。
他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
當初陸臨淵做了袖箭送我,妙手春覺得不夠我用來防身,在箭尖上加了見血封喉的劇毒。
若非如此,這刺客砍向我的身形不至於這般遲鈍,讓我有機會反殺。
雪花飄落在沈宴安臉上。
他嘴唇烏青,痛得渾身都在發抖。
我微微喘息,蹲下身子靜靜看著沈宴安。
他想握住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了。
沈宴安輕聲道:「我不是為了救你……我是想救兄長……
「你不需要愧疚……」
雪花飄落在他肩頭,血跡有幹涸凝固的跡象。
我捧了一把雪,揉成雪球,放在他的傷口周圍。
「嗯,我不愧疚。
「凱旋之時,糧草一案即便你不說,也會水落石出。
頓了頓,我道:「我要去救陸臨淵了。」
他問:「你是真心喜歡兄長嗎?」
我笑了笑,答道:「當然,不離不棄的那種喜歡。」
沈宴安望著遲音遠去的身影,涼涼一笑。
若是,當初對她好些,再好些,這份不離不棄的喜歡,是否會屬於自己?
可惜,沒有若是。
從今往後,她隻會是他的嫂嫂。
沈宴安的笑聲在風雪中逐漸悽厲,他猛地咳出一口烏黑的血,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遠處,一位背著藥箱的綠袍青年騎著驢,晃晃悠悠地駛來。
懶洋洋地翻身下驢,探了探他的脈,「哎喲」一聲。
「好陰險的毒啊。治,還是不治?
「不治,他就等死吧。治,他就隻能做個傻子了。」
他撓了撓頭:「還是摘葉子決定吧。
「要是去晚了,把我們的陸將軍玩死了,遲掌櫃可要殺了我。」
18
押送糧草的車馬就在風城門前。
糧商老板見我,喜出望外。
「糧草需求如此之多,還是由遲掌櫃親自跑一趟,得到確認才好出發。」
我點點頭,在陸夫人的兵馬護送之下,加急押送糧草趕往疆城,一路暢通無阻。
得到充足的糧草補給,疆城士氣大振。
在副將的指揮下,北戎軍隊節節敗退。
我見到陸臨淵時,他躺在病榻上,心口處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醫官說,陸臨淵中下的毒箭是軍中叛徒所射。
離心口隻差一寸,半隻腳邁入鬼門關。
雖然請來軍中最好的醫官為他拔箭處理傷口,卻不料箭上有毒。
此毒來自北戎,極其詭異,醫官們束手無策。
陸臨淵陷入昏迷,性命危在旦夕。
我握住陸臨淵手,用熱毛巾為他擦了擦額角,俯身在他耳側輕聲道:「你的副將很厲害,北戎敗逃,此戰大捷呢。」
此刻,他的臉龐尤為蒼白,襯得唇色更加烏紫。
我真想他睜開眼,笑吟吟地看著我,告訴我他是裝病逗我玩的。
我握著他的手,聲音喑啞:「我來帶你回家啦,你答應過我,暮春之時要娶我的。」
可陸臨淵依舊昏迷著。
聽聞他中毒昏迷的心痛,連日奔波的疲倦與驚險,強忍的淚終於落下。
「等一下!先別哭!」
有人朗聲喝道。
來人一襲綠如青山的袍子,唇角掛著賤賤的笑意。
妙手春湊到我眼前:「喲喲喲,真哭啦?
「我就來晚了一會兒……」
我別過臉,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面無表情道:「滾!」
他道:「得令!」
屁顛屁顛地往外滾。
我忍無可忍:「給我滾回來!」
妙手春聳肩:「女人就是麻煩,想燕國公風流瀟灑一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卻偏偏栽在你這鐵樹手上。」
我氣得狠狠踹了他一腳,咬牙切齒道:「欠我的酒錢一文沒還,你想死嗎?趕緊給我救人!」
妙手春是醫谷出身的神醫,精通中原與北戎的毒術。
他給陸臨淵把脈,突然搖頭嘆氣。
我心髒險些漏了一拍:「他怎麼了?」
妙手春笑嘻嘻地問:「遲掌櫃,我欠下的酒錢……」
「一筆勾銷。」我冷臉道。
在妙手春的醫治下,陸臨淵的氣色終於有了好轉,變得紅潤。
唇色也褪去烏紫之色,平添幾分血色。
我不放心他,整夜整日守在他身邊。
看著他心口上的傷慢慢結痂、愈合。
一日,竟趴在他床側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目光直接撞入一雙含笑的鳳眼之中。
我看著他,又驚又喜,卻是一時怔然,說不出一句話。
陸臨淵伸手,為我擦去臉側的淚水。
溫熱的指腹落在我臉上。
他摸著我臉上結痂的傷口:「這是怎麼搞的?好阿音,別哭啦,再哭就成小花貓了。」
我想捶他兩拳泄憤,考慮到他身上的傷,還是沒下手。
隻是窩在他胸前沒說話。
陸臨淵失笑,撫摸著我的長發,安撫我的情緒。
妙手春來得適時,倚在門口。
綠油油的袍子看得人心煩。
他賤兮兮地鼓掌道:「有道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冷臉:「滾。」
19
北戎敗逃,兵力大損,需得休養生息,短期之內難以卷土重來。
我將押送糧草時,路上遇到刺客一事告知陸臨淵。
他面露擔憂。
妙手春連連擺手:「你家遲掌櫃還好,有事的是你那位胞弟。
「他被刺了一劍,劍上有毒。那毒是奇詭,是我師父多年前研發的,於我而言也十分難解。我隻能保他不死,加之沒有及時救援,餘毒衝擊腦部。他日後,或許會失憶,又或許會壞掉腦子。」
陸臨淵得知來龍去脈,沉聲道:「當日,他诓騙阿音去送死,合該要償還她。」
便不再談論沈宴安。
我從陸臨淵口中得知,疆城糧草數量是完全足夠軍隊補給的。
問題在於,那些糧草盡數混合了沙子和草葉。
這些糧草是戶部下撥,經手之人也全是戶部的人。
我驚聲問:「你的意思是,戶部的人貪了糧倉裡的糧草,卻偏偏趕上打仗,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沙子充數,並且以疆城為條件,與北戎勾結,將你害死在這裡?到時疆城失守,朝廷無法追查糧草一事,自然便能補足這筆虧空?」
陸臨淵道:「隻是推測, 我們需要實證。」
好風憑借力,截殺我的那位黑衣刺客是個活口。
陸夫人派來的侍從將刺客交到陸臨淵手中。
雖然嘴硬, 但架不住陸臨淵嚴刑拷打,將事情全盤託出。
與此同時, 我和陸臨淵開始搜集戶部尚書貪汙叛國的證據。
卻沒想到,這樁事竟然還牽扯到李相。
陸臨淵受召進京那日,呈上物證人證。
聖上大怒,於朝堂之上痛斥。
李相與戶部尚書被廢,叛滿門抄斬。
其餘牽連者,皆流放之苦寒之地。
而入了東宮,成了太子妃的那位相府千金李言卿, 也受父親牽連,妃位被廢。
塵埃落定之後,我去見痴傻的沈宴安。
他頭戴玉冠, 身穿長袍, 眼神卻如孩童般澄澈。
隻是看著我傻笑。
所有愛恨情仇,皆在他的記憶中化為灰燼。
隻是無人得知,他在這樁案子裡, 所扮演的角色。
20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
這是我和陸臨淵成婚的日子。
我隻能被動跟著沈宴安往前。
「【這」十裡紅妝,百姓歡慶。
這是大捷之後的一樁喜事。
成婚前夜, 向來瀟灑的陸臨淵失眠了。
大半夜跑到我的窗棂下, 學著貓叫, 要把我喚出來。
他賊兮兮地從懷裡拿出一個小木偶。
木偶眉眼精致, 越看越覺得眼熟。
儼然是我的模樣。
月光清輝, 落在陸臨淵臉上,映襯出他紅透的脖頸。
他支支吾吾問:「阿音,我好緊張, 我睡不著。我學著匠人雕刻了一個木偶, 你會喜歡嗎?」
我朝他招招手, 拿過小木偶,在他側臉吧唧親了一口。
「喜歡這個, 但喜歡這個。」
陸臨淵整張臉燒紅。
遠遠地, 身後傳來陸夫人一聲怒吼。
陸臨淵火急火燎地溜走了。
次日成婚。
他整個人都洋溢著喜氣。
生怕上京百姓不曉得他要成婚啦。
陸臨淵牽著一端的紅綢,隔著綢緞,我能感覺到, 他微微顫抖的手。
瞥向他腕間,白皙的腕骨上,是他向我討來的那顆黑珍珠。
恍惚間,我記起阿娘的話。
「我家阿音要記好了, 這黑珍珠是送給心上人的,可不許隨便贈人。」
「阿娘,為什麼要給我兩顆黑珍珠?」
「因為你不知道所遇是否為良人, 所以要留給自己拋棄的餘地和選擇的機會。」
「那若是阿音倒霉, 遇到的都是壞蛋, 珍珠全用完了呢?」
「傻阿音,阿娘隻是想告訴你,珍珠也好, 感情也罷,都要幹淨利落地舍棄。」
從今以後,隻此一顆黑珍珠。
這是屬於我與陸臨淵結下的不解之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