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事情並未如老師尊所述。
賀文竹以靈體醒來,身邊竟多了一位與他相似的醫僕。
此人並不愛說話,可言行舉止像極了師尊,賀文竹早早猜到了他的身份。
夜裡,他一人倚在案前,手上讀的是霽懸山往史。
卻不是什麼醫書,是各類長生修仙術法。
內閣法陣乃是霽懸門先祖所創。
此刻,他瞧的正是真正的飛升往史。
我緩慢走向他,燭光晃動,他忽地轉回身來。
見是我,大聲喝我。「滾,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他這一喝,我猛地驚醒過來,衝出黑水,瞧見自己的渾身皆是紅光。
「好燙好燙……」
我掙脫已是半化白骨的醫僕,跳出鼎外,手上紅光竟腐蝕了鼎沿。
醫僕身體已被腐蝕大半,如今還剩些血肉掛在骨架上。
滿臉紅血,眼睛瞪得極大:「你竟是妖?」
15
「我是妖?」
Advertisement
我跳出鼎外,身體並無損傷,隻是有些乏力,跌跌撞撞走到賀文竹身前。
撕了衣角幫他包住傷口,索性還有絲氣息。
「你救不了他了,快,將他放入鼎內送我飛升。」
「休想。」
我背上賀文竹本能想逃,那醫僕支著一副骨架站了起來,以詭異的姿態想要阻攔我們。
「月圓之日他若不回這鼎內,那具肉身便會消失,他的魂靈也會消散。」
「那又如何,我定會尋到辦法救他。」
銅鈴瘋了般亂響,我推倒滿牆牌匾,燭火落在那法陣上,火尋著溝壑蔓延開。
暗門打開的同時,一陣風湧進來,火星飛到四周畫像上,內閣頓時化作一片火海。
待我逃出霽懸門,後院祠堂已是熊熊大火。
「賀文竹!
「賀文竹,不準睡。」
我盡力喊著他,他渾身冰涼得很,微弱的心跳似在回應我的呼喊。
不知為何,此時我體內燥熱非常,意識也有些暈眩,竟瞧見自己的手腳變作毛茸茸的爪子。
盲目亂竄,瞧著一隻鳥兒引著我朝靈霽山深處跑,大樹透著今日的圓月,明燈一樣。
逃得太急,我帶著賀文竹滾落山崖,意識昏迷。
隻覺得頂上月亮十分地惹人,手腳疼得緊,墜落山谷便失去了意識。
下意識,抓住了賀文竹的手。
16
「珊姑姑,他好像醒了。」
睜開眼,一個嬌俏的女娃正趴在我身上,聲音如鈴鐺般,正盯著我。
她身後,是位妖豔美人,端著一碗水走了過來。
此人眼眸迥異,瞧著似蛇眸。
聲音淡雅,溫柔似水般。
「喲,弟弟醒啦,來喝口咱調的不老泉。」
說是喝,倒不如說灌。一杯入喉辛辣點火,猶如毒藥,隻是入腹後五髒竟清爽許多。
整個人似脫胎換骨,沒了昨日那般窘迫乏累。
「師父,我師父呢?」
我慌張下床,那女娃攔住我,嬌滴滴的。「他死了,被珊姑姑扔到靈河裡養魚了。」
「不可能。」
他怎麼會死,他不會死。
「凡人總是會死的。」那身姿曼妙的蛇女走向我,手搭在我肩上。「他是你什麼人,值得你這般難過?」
「他是我師父,我最……最敬重的人。」
「是嗎?」蛇女嘴角一絲意味深長的笑,領著我去了靈河。
賀文竹正躺在河中的蓮臺之上,額上懸著一枚透著靈光的玉珠,吊著他最後一口氣。
「那可是珊姑姑愛人的妖丹,竟給一個隻剩靈體的非人續命。」女娃拄著手倚在靈河的欄杆上。
「要不是你救過我,我才不救你們呢。」
原來她竟是我救過的那隻鳥。
「非人是什麼意思?」我疑惑看著她們,蛇女挑著眸子,眼神些許失神。
「便是身份被人借走的凡人,大到氣運、事貼,小至生辰八字、名號皆被替代,凡世的身體是虛假的靈體,固著一縷殘魂。」
可老師尊分明說,隻要我祭鼎,他便可飛升的啊。
「那他?」
「他若是死了便魂飛魄散,上不了天,也入不了輪回。」鳥妖接了話,搖了搖頭。「凡人真傻。」
反倒是那蛇女,忽地貼了過來,圍著我轉了幾圈。
滿眼慕色。「九尾靈狐可不多見,你這還未分化性別的小狐狸更是少見。要不從了姐姐,做個逍遙弟弟可好?」
我竟是一隻狐妖。
「不必。」我朝後退了一步,避開蛇女,轉而痴望那蚌中的賀文竹。
隻是吊著口氣,難道就隻能吊著口氣?
見我疑慮,蛇女又貼了過來,此番已纏上了我的身,躲避不得。
她身上濃烈的花香味燻得我發暈。
「你想救他?」
她臉緊挨著我的耳側,手捧著我的下顎,不緊不慢朝我吐著蛇杏子。
「不如求求我。」那聲音如狐魅一般,誘使我看向她。「姐姐活了三千年,想救一個將死之人,辦法多的是。」
她的手沿著我脖頸一路向下,我捏住她的手,阻止她再往下進犯。
「你想要什麼?」
「呵!」她笑著翻下來,雙腿如蛇尾般纏在欄杆上,盡顯嫵媚。
「月圓夜,來找我,我便告訴你。」
17
蛇女是守在妖靈結界的看門獸,妖仙之軀卻在此守了三千年。
鳥妖說她一直在等,等九尾靈狐的族人來此。
蛇妖活三千年已是極限,偏偏她準備放棄,即將殒世的時候,我來了。
彼時,天上的圓月已近圓,白色暮光下,靈河懸著的蓮臺正散發著五彩熒光。
「她不會要你性命的。」鳥妖依在我窗前,懸著腿在後搖,天真地看著月亮。
「她要的東西,你給得起。」
我皺眉,跟著她一起看著天上的月,當初在靈霽山下也曾與賀文竹看過。
土牆烏瓦之上,他捧著手中的瓦罐,裡面盛滿水,月亮便落在裡面。
他與我說,他爹曾教他:「請月入瓮,虔心訴求,便可求水得水,萬事順意。」
可惜,那年荒年,連罐清水都沒有,月亮高懸,再虔心都無用。
「阿爹抱著阿娘死在火裡,卻叫我好好生活下去。
「他們倒是解脫了……留我一人在世上!」
我瞧著他,他裝作什麼都不記得,裝作釋然,可臉上掛著不甘心。
想安慰他,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隻能將手覆在他手上,與他一起捧著瓦罐。
我求太陰神女,多眷顧他一些,叫他多笑多順遂。
偏偏他一開始就陷入了絕境。
「她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給。」
她並未要我的命,隻是要我一條靈狐尾。
18
上古神時九尾狐一族便位列九神之一,第九根狐尾具有神力,可逆轉命運。
月圓之夜,我赴約到靈河畔,蛇女早已等候在那裡。
靈河中央,賀文竹所躺的蓮臺之上是妖靈之界入口,此時正散發著五彩熒光。
「今日是我三千歲大限,入口會在我消散後崩塌,到時人類便會看見靈界入口。」
人間修仙門派眾多,妖靈反倒成了劣勢,入口崩塌勢必會威脅到靈界的妖靈們。
蛇女憑空拿出一枚錦盒,打開來是一枚散著紅光的妖丹,她取出來幻化作一把匕首。
「我隻要你第八根狐尾,以上古神之力,助我永遠封住入口。」
我接過匕首,望向賀文竹。「那他?」
「別擔心他,我好歹半神之體,消散後神丹不散,正好可助他飛升。」蛇女垂眸,苦笑出聲。
「看來人與妖都免不了俗,動了情便什麼都敢舍。」
她忽然纏上我的身子,抬手撩起我下顎。「你說呢,小狐狸?」
「兩個男的如何動情?」我不覺看向沉眠中的賀文竹。「他是正派君子,我隻是不想他死。」
?「你還未化形,等這場浩劫結束,便化個漂亮的小女娘去逗逗他。
「我可不信他是個正派君子。」
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蛇女眼角有淚,她松開我,最後看了這個渡口一眼。
「小狐狸,咬著這棍子,姐姐特意給你淬了止疼的靈藥。」
妖靈入口絢爛,似煙花一樣,在空中緩緩炸開。蛇女幻化成人形,踏著絢爛霞光在靈湖中央跳起舞來,像夢一樣。
我從懷裡掏出霽懸針,扎在尾椎正中,九條狐尾顯現出來。
上古神賜予的第九條靈尾,散發著紅色幽光,像是預示到即將發生的事而戰慄。
「不知上古神力可否讓所有人如願?」我抓著第九條尾巴問蛇女。
她突然停下舞姿,慌張朝我飛來。「不要,你會死的。」
在她飛來之前,九條狐尾已脫離我的身體,劇烈的疼痛從屁股灌入四肢八骸。
口中的止疼棍崩然斷裂,我隻覺眼眶發脹,又疼又痒,口中鮮血噴出一口灑在狐尾上。
「你答應我,要助他飛升,我怕他上了天界被欺辱,你幫我去照顧他,別叫人欺負他!」
蛇女不住點頭,淚灑在我臉頰上,好燙。
「好,我一定會看好他。」
我閉眼前,漫天金光,與洞口的絢爛熒光一道散落靈界。
我看見賀文竹身上沐浴金光,他要飛升了。
真好。
番外
上九天的鍾難得敲響了七次,渡仙臺之上竟新晉一位上神、兩位仙君。
也是,昨日凡間東南處出現異象,本就預示有人飛升。
我拿著迎仙簿朝三位走去,恭敬拘禮。「三位神君請隨我移步登記,入了冊,天界便會按照各位的仙階分洞府。」
走近了看,我忍不住嘖嘴。天界許久沒出現這麼俊朗漂亮的仙人,這回一連三位。
不過,前兩位似乎是仙侶,剛進門便黏糊著,像是久了沒見。
倒是後面那位仙風道骨,一瞧便是個高冷仙君。
三人跟我入殿,我攤開迎仙簿,詢問前兩位。
「敢問仙君名諱,是何物飛升,幾年幾歲,飛升地在哪,可有帶什麼家眷?」 ??那美人倒是有趣,直接拉著旁邊的仙君化形,一蛇一鷹相互依偎。
「水珊蛇姬,3000 歲,在霽懸山妖靈府飛升。」她變回人形,在我面前何鷹獸親了一口。
「他墨止鷹獸,2500 歲,同在霽懸山妖靈府飛升。」
我輕咳一聲,指著殿前的告示。「仙界辦事處,請注意言行舉止。」
兩人臉紅,退後一步,叫他白衣仙君走上前來。
「這位仙君呢?」
「賀文竹,凡人,18 歲,在霽懸山妖靈府……」他垂眸抱著懷中的紅色狐狸。「它喚赤芍,是我的徒兒,他……」
「寵物不必入檔。」我急忙打斷他,在迎仙簿上落下批紅,帶狐狸一隻。
「他不是寵物,是我愛慕之人。」他說得腼腆, 臉紅了大半。
但這並非讓我在迎仙簿上浪費一頁的理由,我冷漠盯著他。「等他日後幻化人形再來登記, 如今它就是個寵物。」
「寵物」二字我說得有些重,叫那上神狠狠瞪了我一眼。
不過我不怕, 畢竟這上九天上神多的是,沒有一個是上古九神後裔。日後修仙仕途很難, 誰也拿捏不了我。
送走他們, 那個像瘟神一般的女仙君又來了。
「請問, 可有霽懸山飛升的仙君?」
正巧,我指著殿門前還未走遠的賀文竹, 那位就是。
這女君急急追出去,滿心歡喜,偏偏賀文竹回頭之後, 變了副臉色。
2
「-「」「師尊, 他並未飛升成功。」
我還從未見過她哭, 想來這位是她凡間的愛人, 可巧,下一秒女君拔出仙劍朝那賀文竹刺去。
蛇姬鷹獸忙著卿卿我我還沒來及助他, 反倒是他懷中的小狐狸跳下來,尾巴依次展開。
我數了數, 一二三四……八根!
「可惜了, 才八尾。」小狐狸朝女君龇牙, 作勢對抗,那上神才反應過來,施法將女君掸開。
「誰啊,這麼囂張。」
賀文竹將八位狐狸抱起, 我隱約看見它第九根尾巴的斷痕,頓時打了個冷噤。
雖說如今九尾狐族人煙稀少,可偏偏上九天就有一個真神。
若叫他知曉我怠慢他的族人,那不得將我撇下凡去重造。
我急慌慌跑出去,攔住賀文竹。「仙君等等,你這……小狐狸神君,喚什麼……我改改檔案?」
「赤芍九尾狐, 15 歲。」
我邊聽邊搖頭,15 歲便割神尾,勇氣可嘉, 好在九尾狐受上古神庇佑, 那尾巴過個萬年還能長出來。
不過這些我可不敢說, 神仙命長,若有朝一日小狐狸化形知曉自己的重要性。來找我茬怎麼辦。
改完檔案, 我為他們指了真神管轄下的洞府。
……
兩千年後,天邊又一場金光, 我捧著迎仙簿跑過去, 瞧著兩千年前飛升的賀文竹三位上神候在那裡。
我一去, 三人齊齊回頭看我,連帶那位化形並飛升成神的小神君。
「呃……」我笑著朝他們彎九十度腰,估摸著仙人也該是不打笑臉人。「赤芍神君, 許久前多有冒犯,還請……」 小神君冷臉,捏著狼牙棒朝我走過來。「我……別打臉好嗎?」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