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壓低帽檐,腳步匆匆。
結果剛進食堂就看到了賀惟。
沒辦法,長得帥天生就是主角。
他跟楊盞面對面坐著,眼前餐盤裡的東西基本沒怎麼動。
不知道在聊些什麼,他時而搭兩句話,時而蹙眉。
腳步不自覺地放輕,我佝偻著腰貼牆往裡走。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打飯的阿姨看了這邊一眼,默默伸手護住了自己的菜。
不是阿姨,你……
終於快越過兩人的時候,楊盞的聲音忽然放大:「你跟許頌一以前認識?」
才出去半個月而已,他好像曬黑了一些。
桌邊放著個大背包,看樣子剛下飛機還沒回宿舍。
戴著那個標志性的棒球帽,整個人看上去沒什麼精神。
他懶洋洋地向後靠去,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語出驚人:「談過。」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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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造謠一張嘴。
我從小到大連可愛的女孩子都沒談過,你這麼大一坨男的怎麼張嘴就來呢?
而且,哥,光天化日的,你到處出櫃啊?
我頓在原地,被驚掉下巴。
楊盞的沒掉,她還能說話。
見怪不怪的語氣:「什麼時候?」
賀惟的嘴型一張一合:「戴小天才電話手表的時候。」
18
忽然感覺不是很餓,我決定繼續回宿舍補眠。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個小時,手機響了。
賀惟:【醒了嗎?】
我扣過去,假裝沒看見。
又過了半個小時。
賀惟:【還沒起?】
繼續裝死。
十分鍾後,宿舍門被敲響。
我嚇得一個激靈。
「許頌一,開門。」
賀惟背著包站在門外,面上難掩疲色。
手撐著門,松松垮垮的。
「怕你沒起,在食堂坐了一會兒才過來的。」
我知道。
他說著將頭搭在我的肩上:「太困了,靠著你眯一會兒,行嗎?」
我伸出去推他的手猶豫半晌又收了回來。
行……吧。
「你這半個月有考慮過嗎?」
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鼻音有點重,聽上去不太舒服。
「考慮什麼?」我問。
「我。」
他支起身子看我。
這人從來都是坦坦蕩蕩地打直球。
一雙好看的眸子勾得人越陷越深。
我別開視線:「我這個人特別無趣又不解風情,渾身上下沒一個優點……」
最後聲音越來越小:「而且……我已經不喜歡男人了。」
他很會抓重點:「以前喜歡過?」
我尷尬地摳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看得出來,你並不喜歡那個女生。
「出去這半個月,我想給你足夠的時間考慮。
「你還要繼續騙自己嗎?」
他的眼神一點點暗下去:「許頌一,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19
小時候,我媽領我去算命。
大師信誓旦旦拍著胸脯保證:「這孩子是個富貴命,將來必定吃穿不愁,嫁個好老公。」
我媽把我抱在懷裡,一臉不敢置信:「我家頌一是男孩子。」
男孩子怎麼了?
多年來,我一直謹記大師的話,致力於找個好老公。
開始我媽還會勸我:「你將來是要找個女孩子在一起的。」
我一臉天真地問:「女孩子可以做我老公嗎?」
我媽咬咬牙,不說話了。
從小學起,我就開始物色老公人選。
我的第一個老公是鄰居家的哥哥。
他是在我六歲那年搬來的,跟他外婆一起住。
據說是因為父母長年在外工作忙,暫時寄養在外婆家。
因為什麼原因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哥哥的長相深得朕心。
我從小性格就活潑,長得也白淨,整個大院裡的叔叔伯伯阿姨們都很喜歡我。
小哥哥來的第一天,我就熱情地拉著他出去玩。
給他介紹我的朋友們。
他不太愛說話,大概是新到一個陌生環境的原因。
不過沒關系,感情是需要慢慢培養的。
就這樣,培養了一個星期,我已經成了小哥哥最好的朋友。
半年後,我們已經是可以睡在一張床上的親密關系了。
甚至我尿床哭了的時候,他還會摟著我哄。
他真的滿足了我對一個好老公的全部幻想。
於是趁大人不在的時候,我偷偷把他領到了我家祠堂。
我記得媽媽說過,當時他嫁給爸爸的時候就來這裡磕了頭。
我依葫蘆畫瓢,跟小哥哥私訂了終身。
磕完頭後,我拉著他的手,一臉堅定:「現在你就是我老公了。」
他好像似懂非懂,但還是配合我認真點了點頭。
「那我叫你什麼?」
「當然是老婆了。」
他很聽話地叫:「老婆。」
我就笑開了花。
20
笑聲太大,引來了我媽。
我熱情地給她介紹:「媽,這是我老公,你兒媳婦。」
我媽臉氣成了調色盤,出門找掃把。
但這還不是打我最重的一次。
我跟我老公有緣無分,他在這裡待了一年多就被他媽媽接走了。
他走的那天我哭得特別慘,拉著他不肯放手。
「老公,你以後要來娶我啊!!」
他鄭重地點頭。
然後把自己手上的小天才電話手表摘給了我。
說這是定情信物。
我感動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我媽跟他媽對視半晌,然後從身後順手抽出根痒痒撓。
嗓門比王叔家的拖拉機還響:「小兔崽子,你剛剛叫人家什麼?」
「老公啊,哇……」
我被我媽追得滿大街跑,還不忘回頭提醒他:「你記得來娶我啊。」
那次我被我媽打得屁股腫了半個月。
她拿著拖布杆威脅,再敢叫別的男孩子老公就讓我屁股開花。
不用她提醒,我也根本沒那個心思啊。
老公走後,我邊養傷邊難過。
今天也想他,明天也想他。
足足想了一個半月,才去認識新的小哥哥。
隻是迫於我媽的淫威,沒敢再叫過別人老公。
21
上初中之後,我還是不願意跟女孩子一起玩。
我媽好像多少有些認命了。
某天聽她無奈地跟我爸說:「找個男孩子,也不是不行。」
我又樂開了花。
那時正是青春躁動的年紀,一起玩的幾個好兄弟總是會偷偷聊起女生。
還會私下裡探討喜歡什麼類型的。
問及我,我坦然表示:「我喜歡男生。」
他們幾個表情變得怪異。
離我最近的,稍稍往旁邊挪開了點,說不上是什麼語氣:「你喜歡男的?兩個男的在一起,多惡心啊。」
惡心?
我第一次聞到臭豆腐的味道覺得惡心。
班裡有個女混混,欺負一個學習好但家境差的同學時我覺得惡心。
教導主任暗箱操作獎學金被曝光出來時我覺得惡心。
從小到大,媽媽打我那麼多次,也從來沒說過兩個男生在一起是件惡心的事。
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他們開始隻是隨便問問,見我黑著臉不說話,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不是哥們兒,你真喜歡男的啊?」
「那我以後見你得繞道走。」
我看到,坐得最遠的那個人瞥開臉翻了個白眼。
他們的表情看起來都不太好看。
我扯了個笑:「喜歡啊,喜歡你叫我爸爸。」
他像是松口氣,直接撲了過來:「你找打。」
那之後,我再也沒提過喜歡男生的事。
22
高中的時候,我盡可能地多跟女孩子接觸。
發現女孩子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
我前桌就是兩個女生,她們整天地膩在一起,打飯或者上廁所都手拉手。
還經常看到她們互相擁抱,最親密的時候她們還會在對方臉頰上親一下,說:「我最愛你了。」
然後回頭問我:「許頌一,你愛你同桌嗎?」
我同桌叫卓凡。
他那時候戴著副黑框眼鏡,聽到聲音後,咬著筆頭看我。
我趕緊揮手澄清:「我不喜歡男生。」
兩個女孩子笑作一團,卓凡也一臉問號。
以至於很長時間他都以為我討厭他。
直到後來上了一所大學,關系才好起來。
我想,如果能跟女生談戀愛,我是不是就正常了?
後來,找個可愛的女孩子談戀愛成了我的目標一樣。
我不想再喜歡男生,不想再被人說惡心。
那天回家之後,我去找我媽談判:「我想找個女朋友。」
我媽:「?」
我義正詞嚴:「我想跟一個可愛的女孩子談戀愛。」
我媽去找掃把:「高中這麼重要的階段,你還想著談戀愛的事。」
她竟然沒同意。
果然,她已經對我找男還是找女這個話題免疫了。
但我卻始終記得那些人說同性戀惡心的話,還有一道道嫌惡的目光。
直到遇到簡悅。
她說:無論男女,中意就好。
如果我小時候遇到的是她就好了。
23
在那之前,我是真的沒有想起賀惟是誰。
畢竟我都不記得他的名字,隻知道小時候天天跟在他身後叫老公。
直到他提到那個小天才電話手表。
我才恍然驚覺,是他。
賀惟說得很對,盡管我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喜歡上女孩子。
而對於他……
我試圖抗拒過、疏遠過。
但效果甚微,每一次的靠近都會不自覺心跳加速。
他的愛意就赤裸裸地擺在你面前。
連許唯一那個神經大條的,見到他的第一眼都能覺得眼熟。
而我,朝夕相處那麼久,竟然完全沒將他跟小時候的那個男孩聯系在一塊。
當初他還特意提醒過我,在 H 市住過兩年。
而我當時在幹什麼?
我在跟他講城市建設,聊道路規劃。
……
24
賀惟的臉不斷逼近:「許頌一,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我的聲音虛得比蚊子還小:「記得。」
他也不揭穿我,隻是把背包往我床上一甩,然後伸出手:「抱一下。」
啊?怎麼就抱一下了?
「慶祝……久別重逢。」
他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語氣也輕快起來:
「許頌一,你都沒有小時候可愛了。
「我記得那時候你為了騙我手裡一根棒棒糖,追著我叫老……」
等等等等!
再說下去就不禮貌了。
我趕緊出聲打斷:「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開學那天。」
開學那天?
我仔細回憶了一番。
迎新的時候,我被幾個學姐圍著。
「學弟哪個系的?」
「學弟今年多大?」
「學弟愛吃酸還是愛吃辣?」
「……」
學姐們熱情得讓我害怕。
而隔壁的報到處,顯然沒有這麼熱鬧。
卓凡站在桌子前,他面前是一個學長,全程低著頭,除了基本的問題,兩人幾乎零交流。
這邊幾個學姐小聲探討:
「校草一天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怎麼也來了?」
「估計是學生會任務吧。」
校草?
我看了那邊一眼。
男生一身普通運動衣,沒有特意修飾發型,戴了個棒球帽。
微微躬身站著,拿著根筆在桌子上記著什麼。
不愧是校草啊,這麼看過去,人往那一站,露出半張側臉,就是硬帥。
卓凡籤到完,悻悻地看了過來:「許頌一,還沒好呢你?」
大概是他聲音太大,引得原本垂眸認真記錄的校草抬頭看了過來。
我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被他撞個正著。
啊,確實有內味兒,校草目光涼涼的。
一個眼風,掃得人屍斑淡淡的。
「馬上。」我回卓凡。
然後跟身後熱情的學姐們一一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