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蕭安策,我也會趁著這個機會前往衢州暗殺謝北辰,收攬他的軍隊。
此計雖然兇險,可卻有兩個好處。
第一,機會難得。
第二,一箭雙雕。
謝北辰若死,南疆必定大亂,到時候他再順勢前往南疆,嶺南之地也盡在掌握之中。
所以謝北辰,便是蕭安策的目標。
10
母親帶著長姐頻繁出席各種宴會。那些曾經沒有給過我的,她一股腦地都給了她。
而我,每日裡在院子裡擺弄花草,然後每日讓碧桃往長公主府送。
我與長公主隻有一面之緣,還是在那次特意為寧牡丹準備的生辰宴上。
一向對俗物不感興趣的長公主,那日破天荒地多問了一句生辰宴上的花是誰打理的,母親隻說是下人。
可她哪裡知道,那花是我精心栽培打理的。
果不其然,在我送花的第六日,長公主讓人給我傳話,邀我得空去她府上瞧瞧她的那些花。
我點頭說好,卻遲遲未去,隻依舊每日送花過去。
因為,這也是我最後的一張保命符。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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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來看我的那日,天氣略有些陰沉。
她帶著下人,還有一些點心。
「特意給你做的糕點,你嘗嘗。」
母親將點心擺在我跟前,眉眼間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小時候,我曾遠遠地見過她對著一雙虎頭鞋露出過這副神情。
可那時我並不知道那虎頭鞋就是長姐的。
後來長大些後,我也逐漸習慣了母親的冷落。
若是沒有見到她對長姐的態度,我想我會一直這麼習慣。
可今日……
我看著身前的點心,心中隻覺得諷刺。
「母親,我對花生過敏。」
「哦?是嗎?那是我忘記了。」
母親讓人撤了那盤摻了花生的糕點。
「這些日子冷落你了,你心裡不怪娘吧?」
母親看著我,突然問道。
我從未叫過她娘。
她也從未讓我叫過。
如今突然這般異常,我心中突然開始慌亂。
直覺告訴我,母親有話要對我說。
果不其然,與我寒暄沒兩句,母親突然說道:「木槿,殿下因為你被貶出京城,此事你也有責任。我與你父親的意思是,要不你也去趟衢州,多少也能有個照應。」
見我不說話,母親拉著我的手,又道:「好孩子,蕭安策雖然被廢,可將來未必不能東山再起。如今你若是肯陪著他,那就是雪中送炭,將來他必定會記掛你的好的。」
我看著母親清澈的眼眸,突然笑了。
「您怎麼知道,他會東山再起?」
「我……我隻是打個比方。」
母親眼神閃躲,不肯直視我的眼睛。
「總之,你要相信母親,母親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
說完,母親幾乎是狼狽地逃離了我的院子。
12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長姐丟失後,父親母親為何從未想過去尋找過長姐?
還是說,而長姐歸來的那日,母親抱著她說了句: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
他們似乎知道,長姐一定會回來。
可是為什麼呢?
我腦子裡一團亂。
甚至有一個離譜的念頭從我腦中一閃而過。
如果,母親的夢境也能預測……
我嚇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往下細想。
13
寧牡丹來看我的時候穿著一身素衣,略施粉黛便已是絕色。
這樣的美人兒,即便是無才無德,娶回去賞心悅目也是極好的。
她盯著我,眼神輕蔑得像是在看蝼蟻。
「妹妹可知,父親要遣你和母親回江陰?路途遙遠,你說你和母親會不會遭遇歹人?若是遇到個山匪,怕不是要死在路上吧?」
我靜靜地坐在桌案後,翻了一頁手裡的書問:「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呵,你倒是聰明。」
寧牡丹似是對我的反應不算滿意,隨後打翻了我屋子裡新插上的木槿花,然後擦擦手,這才接著道:「江陰的隔壁,便是衢州。」
「衢州窮山惡水,聽聞多出刁民。殿下本就是因為你受累才被罰去衢州,你難道不該順路去道個歉嗎?」
我聞言,隻覺得有些好笑。
衢州的消息傳來,長公主之子謝北辰人就在那裡。
寧牡丹的這點心思,就差寫在臉上。
她既不想陪蕭安策受苦,又想讓他心中記掛,所以便將我推出去。
如此一來,蕭安策隻會對我更加厭惡,認為是我糾纏不休,從而對寧牡丹的執念更深。
我平靜地對上她的視線,反問:「我要是不去呢?」
「不去?」
寧木槿突然沉下臉,姣好的面容瞧著也有幾分猙獰:「那下一次,你掉的就不是冰湖了,而是——」
「知道了,讓母親收拾一下吧。」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
這幾日我也想明白了,與其一味地想方設法避開夢境中提示的災禍,不如以身入局,另闢蹊徑。
而這個謝北辰,就是我的蹊徑。
14
翌日,我和母親便啟程回江陰。
馬車剛出京城,我讓碧桃給我扮成了男人的模樣。
母親這幾日身子不大好,在馬車上時總是昏昏沉沉地睡。
我也不好叨擾,隻讓碧桃貼身照料著。
而我自己,則是專心致志地在另一輛馬車上看起了書。
偶爾我也會做夢,夢醒後,還在路上。
即將到達江陰和衢州的分岔路口時,母親的精神頭突然好了不少。
「木槿,去衢州,殿下有危險。」
母親將一把匕首塞到我手上,將我推上了另一輛馬車。
「可我一個弱女子,去了也幫不上忙的。」
「幫什麼忙!隻要你在殿下身邊就夠了!」
我看著手裡的匕首,心底有一處角落正在緩緩坍塌。
我直視母親的眼睛,問:「您知道我去衢州會發生什麼,是嗎?」
母親一時臉色煞白,許久,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因為我說對了。
這幾日,我做了個夢。
我夢到自己前往衢州之後,為了保護蕭安策,被一群土匪盯上。他們用蕭安策威脅我,讓我跟他們離開,然後,我被土匪玷汙,受盡屈辱。
可當一切塵埃落定,我被救出來時,陪在蕭安策身邊的,卻是長姐。
母親的神色和表現,分明是知道這一切,可她還是選擇讓我去面對。
我看著手裡的匕首,悲涼地笑了。
「好。我去。」
「好孩子,你……千萬要護著太子殿下,別落單,別去偏僻的地方,別……」
母親喋喋不休地囑咐我,似是想要把一切可能都提前告知我。
可,從我踏上這條路開始,她所說的一切可能,都不存在了。
我扔了母親給我的匕首,帶著我變賣首飾珠寶換來的銀錢,上了趕往衢州的馬車。
一路未歇。
終於在三日後,抵達衢州。
15
我沒進衢州城,相反順著小路一直往城外走。
為了避免麻煩,我在泥潭裡打了個滾兒,把自己偽裝成乞丐。
謝北辰駐扎的地方在一片深山裡。
我之所以知曉,是因為長公主曾無意間提過一句,說謝北辰有一種怪病。
一天不洗澡,就渾身起紅疹。
所以軍營駐扎的地方必須要靠水,還要地勢高,隱蔽性好。
我足足走了一整天才找到。
然而,現實比我想象中的要殘酷上百倍。
我還沒靠近,就被一群穿著單衣鎧甲的將士們給包圍了。
將士沒看出滾得滿身泥濘的我是個女子,上來一腳就將我踹翻在地。
下一刻,一把泛著寒光的大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
「呸!又一個不知死活的細作!找死!」
說話的糙漢子啐了口痰,一雙粗糙如樹皮的手捏住我的下巴,眼底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皮膚細嫩,還有耳洞,一看就不是來逃難的。」
他說完,其他跟著他的幾個將士突然面色凝重地瞪著我。
其中一人眼底滲了血色,厲聲喝道:「說!是誰派你來的!」
我從未出過京城。
更是不曾遇到過這樣的場面。
當即被嚇得雙腿發軟,連忙舉起手,故作冷靜道:「我不是細作。我要見平南王!」
「呵!前些日子謀害我家王爺還不夠,如今還敢來送死!」
那將士一聽我要見平南王,二話不說,一軍棍打在我的小腿上。
我慘叫一聲,跪在地上。
為首的糙漢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一聲令下:「抓起來!嚴刑拷問,不必讓王爺知道。」
「是。」
我被帶到了暗無天日的地牢裡。
負責審問我的將士似是生怕我的叫聲吵到外面,用布條堵住了我的嘴。
尚未審問,先上酷刑。
從刺鞭,到烙鐵,再到後面的拶刑。
我在劇痛中醒來,又在劇痛中暈死過去。
每一次醒來,都不知時辰,不知自己是在夢境中,還是在現實裡。
而我從始至終也隻有一句話:我要見謝北辰。
直到那將士察覺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直接沒命,他這才扔了我的布條,問我:「招不招!」
我抬起頭,嘴角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溢。
然後,在他發紅的眼眸中,一字一句道:「我,是來送,軍餉的。」
那將士狐疑地看著我,然後順著我的話,用繩子取出了我吞下去的羊腸。
這法子並不算磊落,一般都是盜鹽的人為了避開關卡檢查才用的法子。
而我這麼做,是為了避免我在路上遇到歹人搶走銀錢。
唯一的壞處便是,羊腸被取出來時,我的喉嚨像是刀子劃過一般,火辣辣地疼。
那將士看著沾著血絲的羊腸,眼底生出一抹惻隱。
「你當真不是細作?」
我強忍著不適,回答:「我是,來給王爺送軍餉的……」
話沒說完,我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嘔出一口血來,然後,失去了知覺。
16
我暈過去的這些時日,一直在做一場夢。
我夢到我填了家裡的湖,卻在與小姐妹遊船時意外落水。
我又夢見我當著父親的面兒抗議我與蕭安策的婚事,父親卻一巴掌打在母親的臉上,斥責母親:我若不嫁,就讓她與我一同絞了頭發去做姑子。
我還夢見我被蕭安策一杯毒酒賜死之前,寧牡丹找到母親,扔下我的一截頭發,質問母親後不後悔當初的選擇。
我不明白。
什麼選擇?
母親和寧牡丹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掙扎中,苦苦求生。
可每一次的結局,都是賜死。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還是說,就因為我沒有去受寧木槿受過的那些苦,所以就要承受這一切?
可我的痛苦,誰又看到過半分?
不知在夢境中掙扎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一句:王爺,您來了。
我腦子裡緊繃的一根弦兒嗡的一聲斷了。
我猛地睜開眼,朝著帳外走進來的人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
像是急切地抓住黑暗中的一抹光一般,心急如焚。
「救,救我。」
17
我撲進來人的懷裡。
聞到了他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兒,心底徹底踏實了。
謝北辰瞥了我一眼,拎起我的一隻胳膊將我扔到床上。
嫌棄地看著我說道:「你就是偷了寧大小姐首飾的賊人?」
我一時間震驚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我?偷了誰的東西?」
「永安侯府大小姐寧牡丹前幾日來信,說家中遭了賊,偷了她的東西,還會冒充侯府的人來捐贈軍餉,實則是為了偷走情報。原來,她說的就是你。」
我在謝北辰譏諷的眼神下,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走。
是了。
我從來都不了解謝北辰,隻是在夢境中曾窺得幾分蛛絲馬跡,就將求生的希望寄託於他。
我倔強地望著他,問:
「如果是我偷了她的東西,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我?殺了我?還是,把我送給寧牡丹?」
謝北辰在一旁擦起了劍。
一邊擦,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對待賊人,我一貫是喜歡直接殺了的。」
「那如果我不是賊人呢?」
「殺了你,你就是了。」
「……」
我看著謝北辰如同看屍體一般的眼神兒,忽然笑了。
隨後,我掀起我的袖子,露出半截手臂。
「你這是……千機引?」
謝北辰的視線落在我的小臂上,臉上的震驚毫不掩飾。
我的小臂從命脈處,有一條漆黑的線直通我的胸口。
而這條線的前半截,已然開始慢慢擴散,生成可怕的蛛網狀。
這也就意味著,我體內的劇毒,已經開始擴散了。
而我,正得意地看著謝北辰,一字一句道:「王爺最好留著我的小命。否則,我死,您也得陪葬。」
18
千機引這種毒,其實是一種蠱。
母蠱死了,子蠱也不能獨活。
長公主有做信箋的愛好。
將花曬幹了印在信紙上,再做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送去長公主府的那些花,顏色鮮豔,又並不常見,能入長公主的眼也在常理之中。?
不過每一盆我送去的花裡,都埋下了千機引的種子。
長公主用信箋給謝北辰寫信時,謝北辰自然也沾染上了這種蠱。
而我的到來,正式喚醒了這隻子蠱。
謝北辰不能殺我,卻也沒讓我有多好過。
他命我在軍營裡做苦力,沒有他的允許不得外出。
我雖是千金之軀,可如今性命攸關的時候,能活命已是萬幸,自然不會抱怨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