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謹之在一起的第七年,他陪著另一個女人挑婚紗。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這些年,旁人都說我手段高,才勾了這位祖宗這麼多年。
也有人私下裡敲打我,貪心不足,會壞了規矩。
這次我不吵不鬧,笑著說恭喜。
我離京那日,李謹之的好友提醒他:「你養的雀兒要飛走了。」
他不置可否,笑意懶散:「嘗嘗外頭險惡,總會乖乖回來。」
直到,我接受媒體採訪,無名指上戒指閃爍。
當夜,李謹之隔山越水,遠赴香港。
1
看到李謹之與另一個女人逛婚紗店的照片時,我正在投資人酒局上。
那時在滿桌觥籌交錯中,我正見縫插針地向他們輸出新項目的盈利點和回報周期。
其中一位投資人帶來的女伴驚呼了一聲,引得滿桌人注意。
我轉頭看向她,一時有些不大記得清是否見過。
她點了點手機,不好意思道:「哎呀,就是看到了一張照片,就是李先生咯,我的小姐妹給我發了張照片,他好像陪著唐家千金看婚紗去了,這麼說來是好事將近呢……」
「姜小姐,你跟李先生分手咯?」她突然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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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包廂裡所有人的目光,探究的、疑惑的、看笑話的,一一聚集在我身上。
她便又掩著嘴:「要不是看在李先生的面子上……」
「胡鬧。」她身側的男人,打斷了她,「姜小姐,小女孩兒不懂事,亂講話。來來來,這杯酒我敬你。」
我舉起酒杯,得體地笑了笑:「雲創科技在智能數據這塊,這幾年的成果大家有目共睹,如果眼下這個項目沒有價值,咱們這麼多人,也不至於浪費這個時間。」
日前,雲創正在競標中銀的智能 AI 中臺項目,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我想了想,還是補充道:「當然,如果你們是看在謹之的面子上,我還是由衷感謝各位,能給雲創這個機會,讓它走到諸位面前。」
酒杯相碰之間,叮鈴鋃當的聲音,一聲聲撞響在我腦中。
我盡量迫使自己不去想,什麼所謂的婚紗店,或許是她看錯了呢。
明明臨出門前,他兩指勾住我的圍巾,眼眸一低滿是懈怠,卻不忘叮囑我早些回。
2
從洗手間水池抬頭時,鏡子中忽然出現一個人。
這時,我才想起來,我應當見過她,那是七年前,我剛同李謹之在一起的時候。
似乎剛剛在飯桌上有意讓我難堪還不夠,她對著鏡子補了補口紅,嬌嬌地笑道:「我早說了,他們這種公子哥就是玩玩,最後還是得聽家裡的安排結婚,有的人喔,痴心妄想。」
「哦哦你學歷高是伐?我們姜小姐北大畢業的哇,不還是跟我一樣靠男人嘛,區別不過就是你的男人厲害些罷了。」
我淡淡道:「梅小姐,等你坐到王老板的那個位置,再來同我說這些話。」
王老板,是她如今的金主。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李謹之同我在一起前,身邊跟著的人是這位梅小姐。
隻是那時,她才跟在他身邊三天,她輾轉打聽到我,便一直認為是我搶了她的「生意」,於是記恨到今天。
畢竟,能跟著李謹之那是求也求不來的機緣,他們這樣的人手指頭間漏一絲縫隙,於尋常人來說,便是幾輩子的富貴。
那會兒,她轉而搭上李謹之圈子裡的另一位朋友,為的就是見我一面。
見了面後,她故意激怒挑撥,我那時才二十歲的年紀,也正是和李謹之最熱烈純粹的時候,便借此同他鬧小脾氣,他哄著捧著笑著認錯。
後來,我便再沒有見過梅小姐。
沒想到,都過了這麼多年,她依舊對當初的事耿耿於懷。
她跺了跺腳,酒紅色的迪奧貓跟鞋跺得地板噔噔響,她轉身離去時,又回頭:「對了,姜小姐,你沒有那張照片吧,我發你微信,如果你沒拉黑我的話,不客氣。」
我扯了扯嘴角,我怎麼可能會加她微信,然而過了一會兒,微信彈出一條圖片消息。
良久,我才點開手機,都不需要仔細辨認。那樣日夜耳鬢廝磨的人,那般熟悉的人,隻消一眼便能認出。
我熟練地按下保存鍵,然後將她拉黑。
其實,我保存過另一張李謹之身邊有女伴的照片。
在這既短又長的七年裡,似乎每一張都在預示著我與他的結局,不堪說,難收場。
然而即便從未被人看好,那終究是我真真切切的年少愛戀。
那些著過筆筆濃墨的愛意,或許早到了該退場的時候。
3
酒局散去後,我的助理遞上大衣時,擔憂地問:「老板,那些投資人會不會見風使舵?」
我攏了攏衣領,側身問了句:「你進公司幾年了?」
「四年。」
「雲創成立五年,我在第二年的時候招你進來。它是怎麼走過來的,除了我,你是最清楚的……」
恍惚間,一陣無力感就迎面撲來,我停住了繼續說話的欲望,隻擺了擺手讓他回。
連跟在我身邊這麼久的人都會這樣想,也難怪外人看得熱鬧。
這條路,我既然敢走,那我便也敢退,隻是我需要他給我一個堂堂正正的說法。
紙醉金迷之間,我站到方逾白給我發的包廂外頭,將手放在門把上時。
聽到方逾白揚著聲音問:「哥,你不打算給姜禮一個交代嗎?」
音樂聲弱了,李謹之問他:「怎麼,看起來你比我還著急?」
「我就看不慣你這樣。」方逾白自小就怕他,但此刻有了幾分膽識。
李謹之還未回話,另一人接過了話頭:「哎小白,玩玩而已,你那麼較真幹嘛?別說謹之哥了,就我家,我要回去跟我媽說我要娶姜禮,她都得把我腿打斷。」
我認得他,見過幾次,對於自家的貶低不過是謙虛之言,不然也混不到李謹之這個圈子裡來。
他嚷嚷著:「要我說,咱們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沒必要。就說頭兩年,周淮安不也為了一個女演員跟家裡鬧得不成樣,最後那女的還是嫁香港去了。就這事,人當面不敢講,背地裡也偷笑話著,謹之哥,你可別犯傻,不值當……」
「閉嘴!」方逾白打斷他,「就你話多?」
過了好一會兒,李謹之才開口:「小白,我跟她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方逾白冷哼了一聲:「你仗著她喜歡你,就欺負她,腿長在她身上,她早晚會跑。」
李謹之似是慢條斯理地笑了聲,而後不知在說服誰,語氣強硬:「我跟她之間,隻要我不喊停,這段關系就結束不了。」
我靠在側邊牆壁上,手裡的包帶子被我攥到變形,最終還是沒有推開那扇門。
4
深夜十二點,國貿八十層酒廊往外望去,高樓林立,燈火永不熄滅。
俯瞰之下,街道成了一條星光閃爍的河流,蜿蜒著向黑暗奔騰。
手機在這時響起,我任由它響了半天,沒有接聽。
第二遍響起,落下,直至第三遍才接起。
李謹之的聲音傳來,帶著清淺的笑意:「哪兒呢?用不用我去接你?」
我望著窗戶玻璃倒映出來的自己,慄色長卷發,明豔紅唇。
哪怕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七年過去了,誰都不年輕了。
接起電話,我隻是問他:「李謹之,你今天去哪兒了呢?」
「怎麼,查崗?跟一朋友吃飯。」是車子啟動的聲音,語氣有著明顯的戲弄,「我們家禮禮現在是大忙人了,今日酒局,明日高爾夫,哪裡顧得上我這個闲人。」
往常這個時候,我都會笑著哄他,其實他極少時候有孩子心性,唯獨在與我相處時,喜歡逗弄喜歡戲玩。
權貴人家精心養出來的孩子,順風順水幾十載,今日多看了一眼的物件,明日就有人巴巴兒地往上送。
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割舍的,也沒有什麼是非要強求的,對人世間的事都是漫不經心的,也就拿不出世俗所認為的愛。
我就這樣倚著窗臺,就像二十歲那年,倚著宿舍樓的大柱子,俏生生地問他:「試試而已,你怕什麼?」
而現在……
我隻是輕聲道:「我好像有些醉了。」語氣帶著一絲蒼涼,慢慢地問:「李謹之,你有沒有想過……和我求婚?」
我甚至沒有勇氣問出「有沒有想過娶我」這個令人為難的問題。
就是想知道,在那些不算認真的歲月裡,他是否有為我動過一刻的心思。
耳邊靜默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得一點笑意,他的語調是常年不變的散漫:「看起來,是有些醉了,你乖一些,等我去接你。」
李謹之多聰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來到底是我真醉還是假醉,不過是他給不出答案,又不肯放手。
我忽然間就笑了出來,鏡中的臉有不受控制的淚往下滑落,我語氣如常說:「這麼晚了,不用來接我了。」
時至今日,我才明了。
不是醒悟太遲,隻是那麼多年被愛迷了眼睛,不願醒悟。
那烈火烹油的七年,終究不過是末日裡一場不計生死的煙花墜落,燦爛卻注定消亡。
5
那是我到北京的第二年,我帶著人生中最偉大的憧憬,從遙遠溫暖的南方撲向這片厚重的北方土地。
那時,一場央美首席教授的畫展,光是一張門票就花費了我近半月的生活費。
初見時,他一身黑色西裝正經筆挺,但襯衫領口散開的扣子,昭示了他這人漫不經心的內裡。
我曾獨自觀摩過那位教授所有的畫作,因此在他領著一群西裝革履頭發花白的長輩,一通瞎介紹時,我忍不住小聲開口:「這幅畫是以夕陽微弱的光芒隱喻垂死的狀態,並不是旭日初升……」
他一手插著兜,側首看過來,笑得無傷大雅:「喲,遇著行家了。」
眼前的男人,面龐如雪一般冷白,鼻梁挺直陡峻,看過來時一雙眼低低地壓著,不讓人窺見半分隱秘,哪怕是熱切地笑著,也是疏離又冷漠。
我抱著書包,俏生生地站著,臉色都有些泛紅。
那時真是,年少多情常常難忘。
隻消一眼,我隻看了一眼,便記住了那稜角分明的下颌,從眼梢處往下潛藏的一段多情和風流。
後來,我同他在一處時,才知道,原來那位我久聞大名的央美首席教授是他姑姑。
而他當日瞎胡鬧講的畫作賞析,是他姑姑指著畫同他娓娓道去的,隻有我,是憑著那些虛無的傳聞揣測出的釋義。
同年,有人膽大包天,在狹窄的校區內飆車,一連撞了幾個實驗樓的大門。
那會兒一些高門子弟在外頭闖了禍,嘴裡就高嚷著自個兒爹是誰,脾氣比皇帝還大。
唯獨這位撞了車的,被人提著脖子跟行政的人道歉。
那是我第二次遇見李謹之,他手裡按著那個年輕人的腦袋,冷著面讓他給人道歉賠禮。
年輕人叫方逾白,看見我時,一溜煙跑了過來,連比劃帶結巴地說:「姜禮,你別誤會,我不是那種不著調的人,我就是一時腦袋脹氣了,我下次不會了。」
我越過他的肩膀偷偷看了遠處的男人,一面不解:「你不用同我解釋,我跟你好像不熟。」
方逾白撓了撓頭,不知為何深深嘆了一口氣,一張俊美至極的娃娃臉,稍顯稚嫩。
聽說他跳級讀的書,與我同一級,但比我還小上一歲。
但李謹之有一次被他煩得不耐時,揭了他的短,說他這學歷是他家老子捐了兩棟樓換來的。
也是那時我才知道,他們家族信奉在外地調,那四年裡,幾乎沒有一人知曉方逾白的來歷。
隻有我知道,他是李謹之的表弟,是難得能讓李謹之付出幾分眼色的人。
但我所知也就止於此,從未細想深究過。
6
我原以為,那些相遇不過是流動不居的生命裡一個偶然的光點,從未想過有再會的可能。
但命運總由不得人控制,我那時也還遠遠想不到,會在這樣一個連愛都散漫的人身上,嘗盡這一生的貪戀和怨懟。
旁人總以為我們考到這樣好的學校,必定是日日頭懸梁錐刺股,其實不全是。
室友許婧是個玩樂、學習兩手抓兩手都硬的人,以至於玩得過火進了警察局。
她在酒吧同人打架鬥毆,對手還正巧是方逾白。
酒醒後抓著我的手臂瑟瑟發抖,鴕鳥一樣縮著。
「禮禮,我要死了,我不想坐牢。」
方逾白腫著一隻眼睛,一邊嘶氣一邊委屈:「你先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