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非要從那兒過?」
「你還有理了?」
兩道聲音一來一回,我仰頭望天無奈時,李謹之穿著黑色大衣,帶著一身的雪意進來。
後來一團混亂中,他似乎抬頭望了一眼,著人去交接配合著處理。
許婧被人接回家後,我攏緊衣服,從派出所出來時,迎面便是久違的初雪。
印象中,那年的初雪讓人等了又等,遲遲未至。
直到 2011 年的春節過去,在 2 月 9 日雪花才悄然飄落。
南方人對雪有著執著的偏愛,在那樣寒冷的冬夜裡,我伸出手不知疲倦地接著雪。
我仰著頭玩鬧了好一會兒,一輛黑色的邁巴赫緩緩在身邊停下。
四下的黑,唯有他一雙眼眸是清亮的,笑著:「雪下得大,我送你一程。」
我雙手扒著厚厚的圍巾,定定地看著他。
那時,我還不懂,雪中的我是自由的。
而他所在之處,身後是一片漆黑,連他的身影都隱在暗處,仿佛遙不可及。
而我隻是,雀躍著,勇敢著,不計後果、不顧一切地朝著他走去。
雪花落在身後,冰涼,肆意,席卷一切。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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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也似乎落在了我的臉上,涼得透徹的指尖流連著,將我從夢中驚醒。
我睜開眼,酒店的房間一片漆黑,身旁人渾身寒意還未化盡,侵襲而來,像要拉著我共沉淪。
「不是說,不用來了嗎?」我緩緩起身,靠在床頭,在黑暗中尋找他的輪廓。
他的聲音有些倦意,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我的手:「一日不見,不想我嗎?」
我緘默不言,他也懶得開燈。
在這樣的對峙中,他突然笑了:「沈弈說你在籌備香港分公司,這麼大的事兒,怎麼沒見你跟我說?」
我彎了彎唇,心裡在想:方逾白也跟我說你要訂婚了,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也沒見你跟我說呢。
我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都這個時候了,我竟然還會有不舍,不舍那些跌跌撞撞卻留不住的年歲。
在幾乎要落下淚時,我啞著聲問道:「李謹之,我算不得……你光明正大的愛人嗎?」
像撕開最後一層薄紗,將那些早已血淋淋的事實,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
他的手頓了頓,似乎是沒想到我這般單刀直入,這般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怎麼不算呢?」許是預感這段關系已岌岌可危,他不再避而不答:「禮禮,我待你不好嗎?這些年,除了你,我身邊沒有別人。」
這樣的好,在旁人那裡是微不足道的,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卻已是極致。
可我竟從他的辯解裡,聽出幾分挽留。
他什麼時候低過頭,什麼時候留過人。
可他想留我做什麼呢?
我用話,一字一句地推開他:「你要我留下,然後呢,你要怎麼安置我?」
啪嗒一聲,他按開了床頭燈,昏黃的燈光照下,我的狼狽無處可逃。
他微垂著眼,用指腹抹去我眼尾的淚。
在他無法給出承諾的長久沉默中,我堅定而平靜地開口:「李謹之,我們早該結束的,窮途末路了,你就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早在兩年前,我們之間便險些支離破碎,不知是誰不甘,才又白白蹉跎好些時間。
他的影子在光暈裡晃了晃,好一會兒,才幹巴巴道:「禮禮,你那麼聰明,該知道離開我身邊,不是一個好選擇。」
我透過他冷寂的雙眸,叩問他的心:「所以,你要我丟掉一切,一輩子見不得人嗎?」
8
這些年裡,我像個行走在末日的孤獨旅者。
總會在夜深人靜時,慢慢回憶那些過往,以此來確認他是否有過愛意。
曖昧至極的時刻,一句試探的晚安發送過去,一個晚上醒來四次看手機。
連意識都是可怕的朦朧,夢裡都能夢到他好似回復了消息。
然後這意識帶著我從夢境中掙扎出來去翻看手機,卻發現除了我的晚安,再無回復。
除夕夜裡,我守著零點,計算著他空闲的時間,忐忑地撥打他的電話。
他接起來時,我避開旁人,蹲在陽臺,聲音輕輕的:「李謹之。」
輕笑聲通過話筒傳來,帶著莫名的震動:「姜禮?」
那是我待在他身邊的第三個月,他身邊來來去去的人太多,稍久些不見,就會忘了。
隨著迎新歲爆竹的接連燃起,我來不及思考太多,堅定而熱烈:「新年快樂,李謹之。」
他似乎嘆了一聲,沒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刻想著什麼,我隻聽得到那句:「禮禮,新歲安康,返京時說一聲,我去接你。」
他們說,李謹之待女伴向來出手大方。
我還隻是一個連學費都需要計算幾遍的學生時,他一出手就是西城區頂好地段的兩套房,說是隨我挑。
興致來了時,拍賣會上的首飾珠寶他隨手拍下便送,而我在簡陋的寢室裡捧著送上門的毫無用武之地的珠寶,像是墜入荒謬的喜劇。
聽聞好友送了女伴一輛粉色車子,他讓人將一輛蘭博基尼改成粉色,領著我去看。
我一連搖頭拒絕,好奇地問道:「李謹之,你將我當作什麼?」
他百無聊賴,撐著額頭,一手把玩著我的發尾:「這重要嗎?」
我就那樣看著他,看到他眼尾微垂,酸澀溢滿心頭,笑著說:「我要的不是這些。」
他斂了笑,大約是這情意太重,浪蕩如李謹之,也會有些許畏懼。
他微涼的手指緩緩地磨蹭著我的耳垂,良久,才笑著說:「哪家的傻姑娘?」
在情愛裡,我從不聰慧,一根筋一顆心一股勁,倒也認了他說的傻。
9
那時,知道我和李謹之在一起後,方逾白鬧得厲害。
但沒人知道他在鬧什麼。
隻有李謹之,眼神意味深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指了指我:「人在那兒,有本事搶去。」
聽到這話時,我側過頭,抬著眼看他,看他漫不經心,看他勝券在握。
那時,我幾乎捧出了半顆心給他,聽到這話,一半無力,一半不信命,不信我與他緣淺至此。
於是,在方逾白假意搶人、賭氣地問我要不要跟他去趕下一個場時。
我看著李謹之,粲然一笑:「好啊。」
聲色犬馬的鬧騰,在那一瞬間靜止。
所有男女的目光,探究的、驚訝的,疑惑的,全都在我身上打轉。
方逾白見了鬼一樣看著我,兩隻眼睛瞪得圓溜溜。
而李謹之沉了沉嘴角,又勾著笑,手裡握著一張牌,也不打出去,隻是轉著玩。
他不動,其他人也幹等著。
半晌,他隨手將牌往桌面一扔,亂了一桌的賭局,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行啊,玩兒得開心。」
我和方逾白就這樣,在深秋的夜裡,走出後海的四合院會所。
秋風中,我們像兩隻企鵝一樣齊齊蹲在地上,離那處不遠。
我們一個是不敢走,一個是不想走,隻能頂著寒風,好不悽涼。
他趁機說道:「姜禮,我哥那群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什麼好人,你別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
我轉頭笑了笑:「那你算好人嗎?」
他思考了一會兒,坦誠道:「暫時算。」
確實算,爹媽管得嚴,平日裡老實上課,最大的消遣就是同朋友去 KTV 和賽車,不闖禍不為所欲為,很是難得。
他跺了跺腳:「我說得直白點,你跟著他,不會有好結果。」
「你怎麼知道……」我想了想,腦子被冷風吹得有些遲鈍,「沒有呢?」
幾分固執,幾分任性,大約是因著年少。
他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終隻說了句:「你不懂。」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他欲言又止裡未盡的話。
下一秒,一輛黑色的車打了個彎停在了我們面前。
李謹之坐在駕駛座上,降下車窗,扯了扯嘴角,漠然地看著我們。
方逾白大氣不敢出,隻敢將我往前頂,要我去承受怒火。
看著我們這樣,走到跟前的李謹之毫不客氣地嘲諷道:「好一對苦命小鴛鴦,怎麼不繼續逃了?」
我撲向他懷中,臉頰是他溫熱的胸膛,耳邊是他一句:「小沒良心的。」
我抬頭看著他,眼裡有波光潋滟,有山水萬千。
你說,他到底知不知呢,從他決定追出來的那一刻,便注定有些事不再是可有可無。
夜裡的院子裡,掛著一盞應景的燈籠,在微風中蕩來蕩去,像我那時的那顆心。
回看那時,全然不顧後果,總以為有情就能填平所有溝壑,天真得透頂。
10
後來的那些年裡,我跟著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可我看得最多的還是他,幾輩人的拼搏堆砌出來的氣定神闲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來頭稍大些的,他會在我耳邊細細介紹,末了拍拍我的肩膀,要我遞上一張名片。這時他是謙遜的,是為我。
然而他的謙遜和氣依舊是沒有人情味的,哪怕平等地看著對方,也成了一種與生俱來、自上而下的施舍。
我曾問他這是做什麼,他隻笑道「:有一日,你都用得上。」
他那樣厭煩觥籌交錯的人,上了心後,也能為你處處打算,勢必要你全身心淪陷。
有一年他闲了下來,突發奇想教我射箭,我為了贏一口氣,私下裡每日每日地練。
有一日,我將他叫到跟前,當著他的面一發即中,而後挽著弓回頭看。
那時,我嘴角翹起,邀功似的看向他。
他倚著門,看了我許久,幾步上前來,扔了我手中的弓,鋪天蓋地的吻接踵而來,唇舌攻城略地。
後來,無盡雪夜中,他帶著朦朧的醉意,任性地將我從夢裡叫醒:「禮禮,下樓來。」
我像午夜偷跑的灰姑娘,踮著腳,奔赴一場美夢。
車子過高速,開出六環以外,去到一座私人度假山莊。
司機將車子停在山腳下時,李謹之醒了過來。
他將我抱了出來,兩手一提,將我放置在車頂上,我驚嚇得兩隻手扶住他的肩,低著頭看到他帶笑的眼眸。
下一瞬,一場盛大的煙花在我身後綻開。
我轉頭看去,滿天星辰都在眨著倦眼,躲進了流光溢彩的銀河中,一起奔流。
我攥著一顆狂跳的心,愣愣地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接住我,捏了捏我的臉頰:「生日快樂。」
第一年時,我才知道我的生日和他姑姑撞了同一天。
而他的家族,在那一天總會相聚一堂為他姑姑慶生。
他從來,隻會在零點過後,才回到我身邊。
這一年也是如此,可唯一不同的是。
這一年,雪夜裡,炙熱的吻,撲滿懷的擁抱,還有獨屬於我一人的煙火。
11
畢業那年,我收到數個 offer,每個都是優中選優的。
可我在人生岔路口,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另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