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經幡層層圍住時才知曉,我不過是被劇情安排好的惡毒女配。
半生傷痛,多年折磨,不過為了襯託皇後女主的高貴善良。
我靠聰明與努力爬上妃位,劇情卻令我強行降智,做盡蠢事自掘墳墓。
死前女主在我耳邊低語:「親手殺死自己心腹的感覺如何?」
「你和你的奴才,都不過是推動劇情的棋子而已!」
我猛然抬起頭,回想起當初被我虐殺的那個人。
他死前極盡痛苦,嘶吼著說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可他的口型,卻分明在說:「以後保護好自己。」
再睜眼,我回到了那個雨夜。
他神色淡然地撐著傘,自己的肩膀湿了一片。
而我抬起眸,眼淚已潸然落下:
「九千歲大人,求您……疼我。」
1
皇上讓李公公宣我去養心殿的時候,我手上的鮮血還未擦盡。
可不知為何,我卻絲毫想不起方才發生了什麼。
隻能看到地上宮人已流盡鮮血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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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公公恰好在此時帶口諭踏入:
「宣謝貴妃觐見!」
李公公在我身前陰惻惻地回過頭:「謝貴妃,您殘害皇後娘娘的事已證據確鑿,勸你好自為之,想想遺言吧!」
殘害皇後?
我茫然地想著,近來我在哪裡給她使過絆子。
驀然一陣頭疼。
再抬眼,皇後已經展開了經幡。
一群人烏泱烏泱地把我按在地上。
皇帝更是勃然大怒:「謝氏,你謀害皇後的龍胎,還殺害了自己宮裡的目擊者,罪無可赦!」
2
被經幡團團圍住的時候,我終於想起來了。
自從做了貴妃之後,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我經常突然一陣眩暈恍惚,失去自己的意識。
而等我清醒過來,蠢事已被做下。
這段時間裡,我做了太多無可挽回的事。
第一次恍惚時,我教了自己的孩子忤逆皇上,被剝奪封號和撫養權。
第二次,是我在侍寢後擅自喝下了絕子藥,傷了根本。
再後來,我派接生嬤嬤害死了皇後的龍胎。
我甚至……親手將自己的心腹施以極刑!
樁樁件件經由我手,卻樁樁件件非我本意!
回首這一生,我承認自己做過很多不好的事。
換一個不得好死的下場,我認。
可我還是想知道,這一年裡,到底是誰控制了我。
用的,又是什麼法子。
捫心自問,我絕不可能砍去陪自己謀劃半生的左膀右臂!
更遑論,其中還有那樣一個人……
我奮力掙扎起來。
可皇後的玉鞋死死地踩在了我的頭頂。
「賤人,經幡上都是你害死過的人命,你竟敢抬頭!」
我聽到皇上離開的聲音:「謝氏的生死,就交給皇後全權處置了。」
皇後拍拍手:「即刻絞殺謝貴妃!」
我艱難地抬起頭:「為什麼?你已是皇後!」
皇後笑得格外燦爛:「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你這個惡毒女配太聰明了,擋了我的女主路呀!」
「如果不是劇情出手給你降智,我怎能心安!」
我有些沒聽明白:「什麼劇情?降智是什麼意思?」
皇後笑得恣意:「不重要。我隻問你,謝言晚,親手殺死自己心腹的感覺如何?」
「你和你的奴才,都不過是推動劇情的棋子而已!」
我猛然抬起頭。
3
我這半生,走得極為艱難。
我原本隻是花房的一個下等宮女,因為容貌有三分像當時還是貴妃的白柔嘉而得皇帝多看一眼。
便是這一眼,將我拉入深淵。
從此,我命如蝼蟻,所有不順眼的人都會將我踩上一腳。
人人都知慎刑司的酷刑令人色變,卻沒有人知道,宮內有很多秘法,雖不傷人根本,卻痛過酷刑。
那些秘法,慘絕人寰的體罰,我幾乎都一一受過。
我向白柔嘉求救過。
膝蓋上滿是針孔,我跪在翊坤宮前,聽白柔嘉淡淡地問我:「你有何苦衷?」
於是我爬了龍床。
被封貴人的翌日,白柔嘉以貴妃的身份,帶著一眾嫔妃浩浩蕩蕩地闖進了我的宮殿。
她們對我極盡嘲諷,說我這種賤蹄子隻會做下三濫的事,敗壞後宮風氣。
我看著一個個滿頭珠翠的高位嫔妃。
她們一個個都是世家貴女,在這嫡庶之分如同天塹的時代,又怎麼會懂普通女性的身不由己呢?
聽她們一個個自稱嫡女的樣子,我笑了。
皇後之下,哪有正室?
最後不都是做了小妾?
一個個未免太過雙標。
我的笑大大地戳中了她們的痛點。
尤其是白柔嘉。
她罰我每天在烈日下跪上兩個時辰。
她明知,我的膝蓋上滿是針孔。
……我隻想過得少些苦楚,她卻想要我的命。
我自知學識不如從小琴棋書畫一起培養的高門貴女,便勤能補拙,從零開始學習。
可我似乎永遠隻能是白柔嘉的陪襯。
每每隻要她在場,我就會變成皇上眼裡,那個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
她永遠高貴善良,而我永遠低賤惡毒。
甚至後來……我連做事都開始身不由己。
她必須做高高在上的皇後,而我必須……不得善終。
4
粗粝的繩索套在我的脖子上。
我逐漸窒息。
模糊的視線裡,人生的過往走馬燈般飛速閃過。
我突然看清了那一幕。
那是我這一生,最懊悔的一幕。
我這一生能短暫地爬上高位,都是因為這個人。
九千歲大人,岑子安。
他曾在雨夜為我撐起一把傘,曾為我被皇帝的心腹太監羞辱,曾在我生產大出血時跪在佛前說願用一切換我平安。
我與他相知互助,一步一步走到高位。
可後來我卻殺了他。
九百九十九刀,凌遲之刑。
等我清醒過來時,他已經受了九百九十八刀,沒有人樣。
他……該多疼啊。
所以我忍住眼淚,按下鑽心的痛,拔下了簪子。
我用簪子捅進他的心口,代替了最後一刀。
我永遠記得耳畔的嘶吼聲。
岑子安他說,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他說他永遠也不會原諒我。
多少個午夜夢回,我看著窗外電閃雷鳴,雨打芭蕉,倒希望他能回來找我索命。
至少……說明他還沒有完全消失在這深宮。
可他沒有。
數百個日夜裡,我從不敢回想殺死他的這一幕。
……直到現在。
生命的最後一秒,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我終於明白……彼時他到底說了什麼!
原來他從未恨我。
岑子安蒼白的嘴唇突破了所謂劇情的限制,無聲地翕動著。
他告訴我:
「言晚,以後保護好自己。」
5
水滴墜在手上,我以為是我的淚。
蛙叫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明明死在冬天,怎麼會有一陣一陣的蛙叫聲?
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我抬起頭,熟悉的身影淡漠地停在我身前。
……我這才發覺。
我回到了那一天!
那個我無數次回首的雨夜!
我抬起頭,多年前他還不是權勢滔天的九千歲。
他隻是岑子安。
素青的衣,藏藍的鞋,淡漠的眉眼。
再看一眼,才發覺。
白色的油紙傘下,他的唇竟是勾著的。
——他在笑。
我記得就是在這一天,我向岑子安求助。
從此我們一起殺穿前朝後宮,奪得潑天的富貴。
前世我總嫌他刻薄,萬事隻為自己著想。
可即便在此刻……我們尚未產生羈絆的此刻。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手裡的傘,早已將我全部遮擋。
他看似神色淡然地撐著傘,可肩膀早已湿了一片。
——從一開始,他的天平就早已偏向了我這裡。
我想要開口,卻突然想到了白柔嘉的話。
她是命定的女主。
一切,注定都會偏向她。
如果這一世,我依然鬥不倒她呢?
如果我依然無法抵抗劇情的強制改動,再一次讓眼前人帶著失望與痛苦死於極刑呢?
一瞬間,我便釋然了。
……那就不要了吧。
不過是受些苦而已。
我自己爬上去,或許會粉身碎骨。
但至少,他和永壽宮的宮人,不會那樣死去。
我深呼吸,打算轉身離去。
可岑子安卻突然開口:
「言晚。」
「這次,不要咱家疼你了嗎?」
6
一瞬間,似有漫天風雨越過生與死的距離,肆意打湿我雙眼。
他……也回來了!
我張開嘴,喉嚨已然哽咽。
我艱難地問出:
「是……你嗎?」
岑子安眉眼淡漠,嘴角卻勾了起來。
雨更大了。
他的衣服已然湿了半邊。
他向我伸出唯一沒有打湿的那隻手。
「是我。」
似是怕我再說什麼,岑子安又說:
「沒關系,我都知道。」
他說……他都知道。
我終於再也無法忍住。
眼淚狼狽地在臉上縱橫交錯。
我顫抖著身體,語無倫次:
「你……你挨了那麼多刀……」
「我不知道……我沒有……」
「你一定很疼……對不起……你恨我也是對的……」
岑子安突然彎下了腰。
傘上的水淅淅瀝瀝滴進他的發縫,流向額頭,與我的眼淚一樣遍布在臉上。
他單手抱住我:「那這一次,還要我疼你嗎?」
我抬起頭,極近地與他對視。
我勾起一個難看的笑容。
「九千歲大人。」
「求您……疼我。」
7
我從沒覺得這個雨夜如此溫暖。
沒有了前世的忐忑與潛意識的反抗,隻有相伴與愧疚。
然後我向岑子安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讓他這輩子少進我的宮裡,少讓別人知道我們的聯系。
我不想再讓他有那樣死去的可能。
他笑眯眯地答應了,然後問我是不是按原計劃先推進。
可我心裡卻有些別扭。
我有些不想和皇帝同床共枕。
岑子安沒有強求我,隻說這一世,我開心最重要。
他幫我打點花房,讓別人至少不敢故意磋磨我了。
……看我多天真。
沒有權勢,怎麼竟然就敢以浮萍之身在這宮牆之內渴求安穩?
8
白柔嘉對我這個底層宮女的敵意莫名其妙。
我以為我身在低位,她看不到,就會放過我。
是我低估了這根三分相似的刺在她心裡扎入的深度。
因為岑子安受了杖刑。
三十杖,杖杖到肉。
打發他的,隻是一個茶水過燙的借口。
所有人都知道為什麼。
因為白柔嘉在發落他時,淡淡地說了一句:
「不該你插手的事,就應該自己掂量掂量。」
明明是濫用刑罰,可所有人都說貴妃白柔嘉人淡如菊。
我笑得嘲諷。
那一晚,我自己用了一些手段,衣衫單薄地等到了皇上。
雖然晚了一些,但趕上了「進度」。
我算好前世的懷孕時機爭取了侍寢,生下了一個公主。
然後我被封為婉妃。
兩年裡,我和岑子安相互扶持保護,幫他做了副手,頭上隻壓著李公公一人。
對了,這次我沒有因為生產傷身。
岑子安從一開始就為我打點好了一切,給我安排了一個會醫術和接生的宮女。
他說:「言晚,我希望你長命百歲。」
我笑著告訴他:「我們都會長命百歲。」
身體康健之後我接連盛寵,算算日子我會在八月十六那天懷上皇子,生子後冊封貴妃。
於是八月十六那一天……
我喝了避子湯。
9
岑子安知道了。
他對我的懷孕時間了如指掌。
九月他見我沒有任何懷孕跡象,便了然。
他第一次生了氣。
他的語氣依然是平穩的,隻是帶著掩蓋不住的不解:
「我的主兒啊,你這次身體康健,為何不把握機會?」
一想到前世封妃後的遭遇,我依然心有餘悸。
「我不知道劇情從什麼時候會開始對我們感到威脅。」
「但可以猜到,不是封妃協理六宮,就是生了皇子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