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死了,她就永遠是這宮裡的天上月。」
「隻要我作為妾室活著,就永遠會被這一束月光所折磨。」
隻有活著,她才會變成餿掉的米飯粒,在時光裡慢慢發爛發臭。
岑子安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帝後當然要有人死。」
那麼……
「為什麼不能是皇上……駕崩呢?」
白柔嘉即將臨盆時,我略施小計,提前解除了禁足。
然後安排手下的傀儡進行了一出大戲——
揭發皇貴妃白柔嘉和侍衛疑似有私情!
17
這件事的過程看似兇險,實則卻極有把握。
一來人證物證早就齊全。
二來,前世白柔嘉也經歷過被告發私通,這是劇情的必經之路,劇情一定會幫我促成。
誰不愛看話本子裡的誤會糾纏呢?
所以人證物證齊全後,我冷眼看著白柔嘉神色淡然地說:「清者自清,臣妾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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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汙蔑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該說什麼?
當然是打入冷宮了。
這可是重罪,擱別人身上的話,九族都湊不出一顆完整的人頭的。
可白柔嘉隻是被打入冷宮,就已經委屈得淚流滿面。
仿佛她比被閹割加凌遲的林侍衛更委屈。
之後的事,我不確定是劇情的自然推動,還是岑子安給皇上的藥效原因——
白柔嘉在冷宮裡難產了。
出了很多血,艱難地產下一個虛弱的皇子。
身心的折磨都到位了。
接下來,該在皇上心裡澄清誤會了。
所以這個可憐的孩子出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冷宮裡被抱進了養心殿。
——去滴血驗親。
在孩子的血和皇上的血相融的一刻,他的第一份愧疚達到了頂峰。
而第二份愧疚接踵而來——
這個孩子本就是難產生下的,氣息微弱。
一通狂奔還取了血之後……
孩子沒了。
攏共沒活過一天。
而此時白柔嘉還在冷宮昏迷著。
說實話,我越發不理解這個劇情的安排了。
不知道前世白柔嘉死前有沒有和劇情掐一架。
用一條鮮活的命,換一份愧疚。
孩子實實在在是死在自己的父親手裡,責任全在皇上一人。
所以他終於開始後悔了。
他大手一揮,眼尾還是紅的:
「快去把皇後接出來!」
一出手,就給了皇後之位。
這正是我們要的。
但……不能全要。
岑子安趕緊給皇上遞上一杯茶:
「皇上,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反而對皇貴妃……皇後娘娘的名聲不好啊!」
見皇上猶豫,岑子安繼續說:「而且娘娘還在月子裡,挪動位置對身體不利,最最要緊的是……隻要出來,娘娘就會知道孩子的事……」
聰明人不會把話說全,引火上身。
但皇上的臉色明顯變差了。
他能想到,此刻把白柔嘉接出來無異於要她的命。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明顯不想擔責。
是人都會躲罪,皇帝也不例外。
於是大把大把的補品流水般送進了冷宮,一起的還有大量的綾羅綢緞和金銀珠寶。
皇上還撥了很多錢去修繕冷宮,勢必彌補白柔嘉。
也不知道月子期的孕婦要那些綢緞金銀有什麼用。
當然,皇上自己在冷宮外也沒闲著。
他準備好了皇後冊寶,做了華麗的鳳袍鳳冠,儀式的物品也都已備好,甚至找欽天監算好了最近的吉日,隻等白柔嘉一出月子,直接封後!
多麼一往情深,多麼般配的帝後。
——如此這般,想必劇情一定很滿意了吧?
那麼……皇上啊,您就該下線了。
18
皇上最終沒能見到他的皇後女主最後一面。
算來他們的最後一面,其實就是打入冷宮那一次。
錯過的遺憾成為永恆,悲劇色彩拉滿。
他不知道,我和岑子安各有一味毒。
確切地說,各自存在的時候,就隻是幾味藥材,無毒無害。
可六個時辰內混在一起的話……就會成為無解的毒。
皇上有心結,御前公公當然應該衣不解帶地照料。
一連透支數日,岑子安便病倒了。
皇上隻能允他休沐三日。
隨後我作為除了白柔嘉以外位分最高的妃子,自然要去侍寢,為皇上解憂。
我侍寢了兩天。
又過了兩天,皇上突然興致大發,一次性召見了三位低位妃嫔,酒池肉林尋歡作樂了一整夜。
天光大亮時,來不及上朝的他突然噴出一口鮮血。
不過半日時光,皇上每況愈下,最終藥石無醫。
所有人一籌莫展。
而這半天裡,我把自己用鐵鏈牢牢鎖在了宮室裡。
我在等,也在賭。
賭劇情會不會強迫我做什麼,賭劇情是否對這個結局已經滿意。
直到……皇上彌留的消息傳來。
而我沒有被強制去做任何事。
於白柔嘉而言,皇後的虛位與帝王永恆的愛,都有了。
劇情……認可了這種走向。
或者是崩壞了也有可能,不重要。
這一次……
我們,賭贏了。
19
該去見見皇上了。
我穿上了我最喜歡的一套衣服。
這套衣服的綢緞極為細膩,是我初次盛寵時得到的,皇上賞我這匹粉色綢緞時說多繡點花才好看。
可我其實並不喜歡太繁復的紋樣,所以隻在領口和袖口繡了一圈素淨的花邊,反而更為楚楚動人。
岑子安也最愛我穿這身衣服,用一枚珠釵绾起頭發的樣子。
但皇上似乎不太喜歡這樣的搭配。
他瞪著一對大眼珠子看著我:「賤婦,是你搞的鬼嗎?」
我有些不明白。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臣妾是來侍疾的。」
他艱難地伸出手,不知道是要抓什麼。
所以我接住了皇上的手。
他咬牙切齒,可是手上一點也使不上力了。
我知道,他的五髒六腑正在被慢慢溶解腐爛,他每一秒的氣息都會更為微弱。
我嘆了口氣,撫摸著皇上的手。
「皇上應該慶幸,還好您還有個兒子繼承您的江山呢。」
「雖然那是舒貴妃的孩子,但臣妾一定會好好撫養他長大。」
考慮到孩子尚且年幼,我又安撫他:「皇上放心,臣妾一定會好好垂簾聽政,協同子安一起幫您打理好江山的。」
「至於尚未冊封的皇後娘娘……皇上想如何處理?」
皇上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
我努力辨別之後,笑著答應:「聽皇上的,便讓她在冷宮安心養老吧。」
我直起腰來:「畢竟,闔宮皆知,是皇後娘娘克了皇上……」
皇上掙扎著,竟然差點坐起來。
這可給我嚇了一跳。
我趕緊扶皇上躺好,給他多蓋了幾層被子。
皇上的最後一句話,終於說清楚了。
我突然就笑了。
這個男人到最後,居然問我:
「毒婦……朕給你……榮華富貴,你就這麼回報朕嗎?」
我在床頭坐下,撫摸皇上的手逐漸用力。
「皇上您知道嗎?我曾在佛前許願——」
「但求榮華富貴,不求一絲真情!」
「我的榮華富貴是皇上給的嗎?」
我看著自己華麗的護甲:「當然也算是皇上給的了。可是……更是我自己爭來的!」
「不過皇上,臣妾還是感激您的。」
「您給了臣妾唯一的皇子,臣妾無以為報。」
我的手漸漸松開,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男人終於再無氣息。
「皇上,我會好感撫養新帝長大,垂簾聽政,保住您的江山的。」
「這是我對您最初給過的溫情……唯一的答復了。」
我走出門,岑子安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他的神色溫柔得不像話。
我抬起頭,認真地流下一滴淚。
岑子安遞給我一方打湿的帕子,溫度暖和得剛剛好。
他這才開口,語氣有些責怪的意思:
「我就不該答應你……」
「萬一你自己也碰到了兩味毒,我就是再砍自己一千刀,也挽回不了……」
我溫熱的手偷偷勾了勾岑子安的手指頭。
「哎呀,我這不是沒事嘛~」
見他不說話,我趕緊問他:「這一身好看嗎?」
他很無奈:「自然是頂好看的,但……」
看他還想發作,我趕緊轉移話題:「還有好多事要做呢,我好累,先回宮了!」
他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隨後三聲長呼:「皇上……駕崩!」
一個君王的時代,協同我們如履薄冰的歷程,終於永遠地落幕。
20
劇情結束,剩下的殘局,我們自己收拾。
新帝隻有一個人選,所以毫無異議。
至於我這個太後,就上位上得有些困難。
雖然岑子安已經幫我鏟除了不少不安穩的家族。
可在劇情當初的影響下,白柔嘉籠絡了很多人心。
雖然能用得上的已經死光了,但還是不乏一些忠心耿耿的餘孽。
我站在大殿之上,鳳冠霞帔,神色柔和地看著眾人。
岑子安在背後問:「可有對太後娘娘有異議者?」
有幾個宮人站了出來。
我笑了笑,決定把這群沒什麼威脅的可憐人趕出宮。
可其中一個突然跳了起來,衝上來想撓我的臉。
「賤人,盜賊!你怎麼敢!」
岑子安拔出長劍的一瞬間,我手中淬了劇毒的匕首已經送進了這個宮人的胸口。
鮮紅的血液濺上我的臉,我溫柔地轉過頭,對著岑子安笑了:
「你看,我現在會保護自己了。」
大殿之上,我身後的岑子安淡淡地收起長劍,勾起嘴角:「咱家沒看錯,娘娘果然是最厲害的。」
我嫣然一笑:「那是自然……九千歲大人。」
我扶著小皇子的肩膀看著眾人,笑得更為明媚:「現在,還有存在異議的嗎?」
鴉雀無聲。
岑子安率先跪地俯身:「參見太後娘娘,請娘娘垂簾聽政!」
所有人一同拜倒:「參見太後娘娘,請娘娘垂簾聽政!」
那一刻,我立於巔峰,身前是至高的權力。
身後……是至暖的永恆。
終於做到了。
21
白柔嘉終於隻剩下了她自己一人。
前世雖然她死了,但她得到了所有人的緬懷。
而這一次,除了我,不再有人惦記著她。
我和岑子安一起去了冷宮看她。
冷宮在白柔嘉養胎時被大肆修繕,雖然沒有全部完工,但白柔嘉的寢殿可謂奢華,走進後居然還有一股幽香。
白柔嘉本人神色平靜地侍弄著花草,見我來了淡然一笑,戴著護甲開始焚香。
這,就是劇情所喜歡的,所謂淡然的品質嗎?
我不明白,也不會理解,看著自己的心腹被折磨得血肉分離,居然還有心保養指甲,到底算哪門子淡然。
而真正衝刷我認知的是,白柔嘉早就猜到了自己孩子的結局。
「我的孩子,應該已經被你們弄死了吧?」
我幾乎要率先憤怒了:「你知道自己的孩子死了,也是如此淡然嗎?」
她的護甲都沒有動一動, 依然體面地翹著蘭花指。
「人各有命,我沒有辦法。」
白柔嘉抬起頭:「謝言晚,我隻覺得你可憐。」
「你以為你贏得了一切嗎?你出身低賤,攀龍附鳳,將來史書也不會說你好話的, 你又何必得意?」
岑子安在我身後笑出了聲。
「史書?史書怎麼寫, 自然是由贏家來決定的。」
「包括您的孩子, 我們自然不會把先皇親手殺死您孩子的事如實寫上,否則有損皇家體面, 這皇家啊……最講究體面, 你說對吧,廢妃娘娘?」
白柔嘉的手一顫, 護甲竟劃傷了手指。
她抬起頭:「你說什麼?」
我拿起帕子,溫柔地給她包上手指:「娘娘還不知道嗎?」
「您的孩子先天不足, 一出生就被您最愛的夫君抱走……去做滴血驗親了呀。」
我惋惜地咂咂嘴:「可惜了孩子,滴完血不出半個時辰, 就悄無聲息地沒了……」
白柔嘉重重一耳光扇在了我臉上。
尖銳的護甲劃過我的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下。
岑子安頓時紅了眼,吩咐人用鐵鏈將她的四肢鎖住, 親自用刑具拔掉了她的指甲。
原來她也是會狼狽哀嚎的。
當初她的宮人遭受的,可比這要痛苦多了。
現在怎麼不說清者自清了呢?
等她冷靜下來, 我才繼續說:「你不會以為, 你的孩子是我害的吧?」
我嗤笑出聲:「我自己有皇子,你尚未封後, 你以為我稀罕那難產而生先天不足的庶子嗎?」
一群人烏泱烏泱地把我按在地上。
「(岑」「多麼人淡如菊的一張臉。你曾和皇上說過想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什麼又要給別的男人送枕頭呢?」
「你想說清者自清對吧?可是你們這些高位之人啊……你的一言一行,本就會牽動很多人的生死。」
「你的淡然自若,是無數人的血肉堆成的。白柔嘉, 你有什麼資格淡然?」
她終於有了表情,死死地瞪著我。
「我沒有你歹毒!我沒有害過任何人!」
我神色疑惑:「真的嗎?你讓我帶著千瘡百孔的膝蓋整日跪著, 你給林侍衛送枕頭, 你在水裡掙扎中把舒貴妃往更深處踹, 都不算害人嗎?」
「我們平民害人,便是歹毒,你們高門貴女害人, 便是我們低等人無福不配,對嗎?」
我站起身,拍拍衣擺上的灰塵。
「你也沒想到,你的劇情最後幫的並不是你吧?」
「白柔嘉, 你也不過是話本子裡的一條可憐蟲罷了。」
「你可以恨我, 可即便沒有我,你也一樣會下場悽慘。」
我回想著她前世的結局:「你的結局,早已被你的行為, 你的思想, 一樁一樁定死了。」
22
離開前,岑子安問我,要怎麼處理白柔嘉。
我問他:「你覺得呢?」
他神色晦暗:「依我看,就應該把她身邊人受過的刑罰, 全部讓她切身受一遍再死。」
我語氣輕快:「都依你。」
門外正豔陽高照。
我打了個呵欠,看著岑子安:「哀家乏了,九千歲大人可要陪同哀家休息?」
岑子安目光灼灼:「必伺候好太後娘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