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時宴冷笑:「你要的還不多麼?你要愛情,何冉冉,是你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擺正位置!」
我輕輕點點頭:「所以我不要了。」
低頭看看手機,快五點了,我說你到底籤不籤。
我要去接星星了,你要不自己再考慮一下?但我希望不要當著孩子面。
星星正常是四點半放學,但他早上告訴我今天他做值日,要五點半才出來,所以讓我不用那麼早去。
「另外,我已經租好了房子,下周就先搬走了。」
我是個真實的行動派,一向說到做到的。
「難得我今天回來早,我跟你一起去接。」
傅時宴拿起協議,塞進了辦公桌:「順便出去吃個飯。你都要走了,一家人總得一起吃個飯吧?」
車開到小學門口,傅時宴抱怨交通擁擠。
他工作忙,孩子大小事都是我在管,當爹的甚至都沒親自來接過孩子一次。
可是我們從五點一刻一直等到五點三刻,學校門口的孩子越來越稀少,卻始終沒見星星的身影。
我有點急了,傅時宴也開始坐不住。
他主動跑到門口,問保安:「一年三班還沒放學嗎?」
我無語:「是二年三班,二年級了。」
兒子都升二年級了,傅時宴還跟個清澈愚蠢的新手爸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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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到底幾年級啊?低年級的早就放了,隻有預備班的還有課後活動。」
說話間,我一眼看到星星的班主任從大門出來,背著包,看樣子也已經打算下班了。
「杜老師!」
我急忙跑上去:「傅言星呢?他這麼久沒出來嗎?」
杜老師一臉錯愕:「什麼?他不是四點半就放學了嗎?」
我:!!!
4
我隻覺得心跳驟然漏了一個節拍,半晌才找回屬於自己的聲音。
「杜老師,星星他……他不是說今天值日,讓我五點半在這兒等他的啊。」
杜老師更加疑惑:「今天沒有人值日啊,四點半的時候他是跟著隊伍一起出來的。」
「怎麼回事何冉冉,星星人呢?」傅時宴剛剛去接了個電話。
他甚至都不認識星星的班主任:「這位是——」
「哦,你是傅言星的爸爸對吧?你們家裡沒有人把孩子接走嗎?現在已經放學一個多小時了啊。」杜老師再次重復自己的意思。
我大腦一片空白,無數種可怕的可能像機槍一樣掃過我的大腦皮層。
星星失蹤了。
「何冉冉,星星哪去了?到底哪去了!」
傅時宴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妙,第一時間衝我瘋狂發難:「你不是每天都準點去接孩子的嗎?就為了回家逼我籤那兩個字,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亦是急得手足無措,我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星星騙了我,他說他今天晚放學的!
「他騙了你?那你怎麼不想想他為什麼騙你!」傅時宴持續衝我嘶吼,「就是因為你非要當著孩子的面要死要活要離婚!我告訴你何冉冉,星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的!」
一旁班主任也急了:「你們先別吵,先報警,趕緊報警!」
八歲孩子失蹤不受二十四小時接警約束,學校門口都有攝像頭,現在才過了一個小時,還是有希望找到孩子的!
……
根據監控,警方很快鎖定了目標。
還好星星不是被人擄走的,他是在放學之後跟著隔壁班的一個同齡小男孩往東邊走了。
杜老師告訴我們,那個小男孩家裡條件不好,是班上的特困生。
星星平日裡品學兼優,又助人為樂,興許是去幫助人家了呢?
她讓我們先別緊張,自己馬上去聯系那個男孩。
那個男孩叫馬洋,住在城中村的一個小破房裡,家裡隻有奶奶。
我們跟著老師和警察浩浩蕩蕩趕過去,把人家一家老小嚇了個夠嗆。
馬洋如實告訴我們,說星星是跟著他去撿廢品了。
「他說他媽媽要過生日了,自己想賺錢給她買一束她最喜歡的白玫瑰,於是問我平時都在哪撿垃圾,怎麼去賣的。」
馬洋家裡條件困難,經常一個人放學後走街串巷去揀點瓶子和紙箱子什麼的,買到東街的一個廢品站,補貼點零花錢。
「我帶著他翻了幾個垃圾堆,就回來給奶奶做飯了。」馬洋說,「後面傅言星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可能還在撿瓶子吧。」
警察提議,大家分頭出去找,孩子可能是忘了時間了,估計不知道在哪個箱子裡翻垃圾桶呢。
就這樣,我們一路大街小巷喊著星星的名字,並不斷拿出手機照片給路邊攤的一些老板和小商販們看。
而傅時宴對我的抱怨,也始終沒停過。
「你倒是把孩子帶得好?跑去撿垃圾?何冉冉,你很得意是吧!不是自己的兒子,倒是帶得隨心所欲。」
「傅時宴你還有完沒完!」
我紅著眼睛,情緒也已經近乎到了崩弦的程度。
雖然大家都覺得孩子在外面撿垃圾也不見得會出什麼危險,畢竟光天化日的,八歲的孩子該懂的事也懂了。
但我始終不敢放松一點。因為我了解星星,他說五點半讓我來接他,如果不是出了什麼事,肯定不會耽誤這麼久。
「弄成這樣是我想的嗎!如果不是你非要把花換成夜來香——你以為星星是個小孩子,他什麼都不懂嗎?他不是在淘氣,他是想留住他這個家!」
傅時宴怒道:「那也是你潛移默化教育的!你就是想讓星星感覺離不開你,一邊叫著要離婚,一邊心裡別提多得意了吧?」
報刊亭的老板都看不下去了,拿著我的手機半了天,一句話沒插上去。
「我說你們兩個到底還要不要找孩子?還吵吵,孩子都丟了還吵吵?」
老板說,這孩子他見過,穿個灰校服,背個藍書包。
「就半個多小時前,在這附近經過,拖了個大編織袋子,裡面可能是些飲料瓶什麼。叫塗賴子給搶了,小孩追他呢!」
塗賴子,聽名字就是不是什麼好餅。
老板說,他是附近的一個流浪漢,住大橋下面。
有時候撿點瓶子,有時候偷雞摸狗地換點錢。
「估計你家小孩上人家地盤了,哎,看你們夫妻這都非富即貴的,怎麼叫這麼小的孩子撿垃圾啊?現在可不興沒苦硬吃了。」
我哪還顧得上這些吐槽,一路朝著那個流浪漢的大橋洞方向跑去。
……
「我的!這是我的!你放手!」
星星正坐在地上,雙手雙腳死死纏著一條破爛的編織袋,上面撕破的口子裡,露出五顏六色的飲料瓶。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流浪漢正拖著編織袋的另一端,試圖甩開星星。
「你個小癟三,敢在老子的地盤搶瓶子,你活膩歪了!」
「這就是我的!」星星不依不饒:「是我撿的,你放手!」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再不撒手,老子抡死你——啊!敢咬老子!」
流浪漢被星星咬痛,氣急敗壞松開袋子。
孩子受慣性向後滾倒,那老流浪漢頓時操起手邊一把鐵锹——
「星星!」
5
那一刻,我不知恐懼為何物。
衝上去抱住孩子的一剎那,沉重的鐵锹結結實實砸在我的脊背上。
呼吸在一瞬間被膠著住了,我眼前一片發黑,耳邊傳來的是那老流浪漢被傅時宴結結實實揍倒在地的慘叫聲。
星星在我耳邊哭喊著媽媽,媽媽。
我用力想要凝聚住意識,張開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感覺到傅時宴在抱我,疼痛的背脊處,仿佛要被折斷一樣的力度。
他大聲呼喊我的名字,我卻連抬起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後來,救護車的聲音傳來,呼嘯的鳴笛和天旋倒錯的視線交雜在一起。
我終於失去了意識。
……
我被打斷了兩根肋骨,又傷了左肺,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三個星期。
傅時宴每天都過來,星星一開始也是。
隻是每次來,他都守著我哭到快沒力氣。
孩子還小,哭得多了,抵抗力下降。沒幾天就生了場病,高燒不退。
我心疼星星,終於主動開口跟傅時宴說了住院以來的第一句話。
我說,讓爸爸媽媽過來吧。
幫忙照顧照顧星星。
咱們兩個的事,別叫孩子跟著再受苦了。
傅時宴紅著眼睛,終於遲遲張開口:「你還是決定……要分開嗎?」
我傷了肺,說話中氣不足,所以隻是點了點頭。
傅時宴單手插著西褲口袋,在我病床前來回跺了幾步:「如果我……跟你道歉呢?何冉冉,我不是沒想過要好好跟你過日子的。我也從來沒有真的否認過,你作為星星的媽媽,你為他付出的這些事……」
「傅時宴。」
我疲憊地抬起眼睛,淡淡道:「難道我隻有在向你證明我做得足夠更好了,才有資格成為你的妻子,星星的媽媽嗎?」
我愛了他那麼多年,在傅家面對如此巨變的時候,跳出來成為那個破局的人。
除了愛情本身賦予我的能力,我一無所求。
這些話,原本在救護車上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告訴他了。
那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受的傷有多嚴重,會不會死去。
可是我說不出一個字,張口就咳出的鮮血濺滿他的衣領和胸襟。
那是我滿目瘡痍的前半生,因愛而不得所生出的鏽色。
如今我活下來了。
不再是傅時宴的妻子,也不再是星星的母親。我隻是何冉冉。
「現在分開,大家還好體面。」
我說我不想等到一天,我恨你。
那種因愛生恨的無力感,會讓我變得很可憐。
「可我……如果我說,我對你不是沒有一點感覺呢?何冉冉,其實……我們可以像之前一樣生活的。星星很喜歡你,他說即使知道了親生媽媽是誰,他依然隻喜歡你。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傅時宴回坐在我床頭,攥住了我冰涼的手。
他的聲音顫抖了,掌心的力度也是。
隻是那一刻,我突然發現,已經沒有感覺的人……是我。
……
傅時宴的父母來醫院看望我,噓寒問暖一番過後,傅媽媽抹著眼淚問我,能不能再給傅時宴一個機會。
「媽也沒想到他真的會想起來。他卻是不該把這些事告訴星星,是他對不住你。」
「可是好在星星心裡有你,向著你。冉冉,你再給時宴一點時間好不好?」
「你要是真的走了,星星多難受啊。你們兩個本來就沒什麼原則性過不去的坎,就算是為了孩子——」
說著說著,傅媽媽已是泣不成聲。
我卻始終沒有再流一滴淚,隻是那樣平靜地聽著,等她也平靜了,我才開口。
「媽,星星已經八歲了,懂事了。最需要媽媽的那些年,我對得起你們全家對我的指望。時宴不愛我,我想找自己的幸福。」
「誰說他不愛你啊。你受傷昏迷那些天,他廢寢忘食守在你身邊,連護工都不用,事必躬親照顧你。他……他怎麼會不愛你呢,冉冉。」
我笑著搖搖頭:「那不是愛,是責任。」
就如同我身為妻子對他的責任一樣,他身為我的丈夫,照顧我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更何況,這份責任裡還添雜著一種叫愧疚的成分。
如果那天我真的為了保護星星而被流浪漢砸死了,那麼傅時宴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
如果星星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
但終究,與愛無關。
我說,現在孩子安然無恙了,那他是不是可以放過我了……
傅媽媽沉默許久,暗暗擦了下眼角:「冉冉,那你必須明白,如果你真的要離婚,理論上你跟星星是沒有母子親緣的。也就是說,你甚至連探視權……可能都不具備,你真的做好這個準備,永遠不見他了嗎?」
傅媽媽是很有手段的人,她太知道一個女人的軟肋在哪。
可惜,我的軟肋已經斷了。
「媽,這是合理的。人活著,不僅愛可以隱忍,思念也可以。」
離了婚,我就不再是傅時宴的妻子,他會有新的生活。
而不打擾他,也不打擾星星,更是我能為孩子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