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這一路顛簸咱們受得住嗎?粗茶淡飯,苦不堪言……」
她愣了愣,盯著我手中的吃食。
「我自是沒問題,隻是你……少吃點。
「下一座城還有很多美食。」
我一噎,咽下最後半塊芙蓉糕。
又道:「要是咱們遇到流民怎麼辦?」
「咱們走的是你皇兄和傅公子之前的路。
「況且,我已經傳信給你皇兄。」
也就是說,要是再遇上流民,就是那兩位辦事不力了。
看得出來,她極信任太子。
我不死心:「被母後知道怎麼辦?」
空氣安靜了幾秒,她往身後墊了個軟枕。
「沒關系,我還懷著皇孫呢!」
什麼?
「你有身孕了?」
「已經三月多了,太醫說了脈象很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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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臉幸福,我欲哭無淚,恨不得立馬飛回京城。
「這可是你和皇兄的第一個孩子,要是……」
她默了默:「我心裡自有主張。」
接下來的日子,我恨不得時刻把眼睛放在她身上。
再不提回京的事。
比她這個懷孕的還要緊張。
直到過了那個緊張勁,我才想起被自己忽略的那個點。
「你不是和皇兄不和諧嗎?」
她目光閃了閃,面色一點點變紅。
「就……他……索求無度。
「我實在受不住……
「尤其是,上次咱們說養面首,他更是好幾日都在生氣。」
我眼皮一跳,便聽她接著道:「我便解釋是皇妹你的想法……誰知道被傅郎君聽個正著。」
我咬牙切齒,盯著她的肚子。
別氣,別氣,那裡還有皇侄。
她握住我的手:「你別生氣,我可是給你備了份大禮。」
9
太子妃的大禮我沒等到。
倒是等來一臉慍怒的傅景珩。
明明再有一日路程便到揚州,半路卻突然蹿出來幾個流匪。
一看我們綾羅綢緞,僕役環繞,便以為是哪個貪官的小妾。
望著那閃著寒光的長刀,我腸子都要悔青了。
太子妃倒是淡定,自顧自躲在我身後。
為首的壯漢氣勢凜然,雙目如炬。
我掌心顫了顫,遞過去最後一張銀票。
他挑起濃眉,滿目不屑。
「老子們餓得啃草根,就養著你們這些人在京城享福。
「媳婦孩子也沒見著半個。」
話音一轉,身後的小弟便眉飛色舞道:「這不是有兩個現成的嗎?剛好回去給大哥生幾個兒子。」
太子妃一瞬慌了神,我上前一步:「可以,我要當大的。」
流匪愣住,太子妃也愣住:「靈薇,你……」
我擺擺手打斷:「大當家儀表堂堂,義薄雲天,小女心甘情願。」
他反而紅了臉,重重咳嗽幾聲,腰間玉佩也晃了晃。
再次上馬車,卻是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太子妃已經將頭埋在了胸前,想來愧疚不已。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別擔心,我有法子。」
她狐疑望著我,我往車外看了一眼,搖搖頭。
10
一路七拐八彎,天黑前終於到了「黑虎寨」,流匪的老窩。
望著那黑漆漆的寨門,我吸了一口氣。
匪首受用於我的識趣,放心地將我們丟給了一個老婦。
大手一揮,指著我:「這是爺的媳婦,好好伺候。」
老婦眯著眼笑,眼角炸開了花。
「大當家真是好運氣,撿到了這麼個妙人。」
可真會說話,「劫」硬是說成了「撿」。
我摸了摸身下的草席,又看了一眼守衛森嚴的院外。
沒有半分逃出去的可能,難怪那些人如此放心。
「不知怎麼稱呼您?」
她搓了搓手:「姑娘喚我王婆就行。大當家可是吩咐了好好招待姑娘。」
我乖巧地笑了下,肚子「咕嚕」一聲,滿臉尷尬。
「不知寨中可有吃食?」
她端來兩個糙面饅頭。
我目露苦色:「不知有沒有細面?先用雞湯打底,再用熱水燙過……」
她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廚房裡隻有這個了。」
我一愣:「要是沒有也行的,可以讓我去看看嗎?」
王婆子往外面看了一眼,打量我兩眼。
肯定我翻不了天,點了頭。
廚房裡果真什麼也沒有,我退而求其次烤了兩個番薯。
她一笑:「沒想到小姑娘這麼好養活。」
我剝開番薯皮,解釋道:「前些年家中窮時還啃過草皮呢。」
許是說到她的痛處,她也頗有感慨:「可不是,如果不是大當家,我們哪能有這麼個住處。」
我順著道:「那他還真是個厲害人。」
她眉毛一挑:「那是,前些天還捉了個細皮嫩肉的公子呢。」
我心裡咯噔一聲,遞過去一個番薯:「此話怎講?」
她狐疑看我一眼,湊近我耳邊悄聲道:「聽說還是當朝嫡公主的準驸馬呢!
「就是個小白臉,還沒大當家威風,你說那公主娘娘就看上那樣的?」
我嘴角抽了抽,小白臉他未婚妻就在你面前呢。
倒是確定了,傅景珩也在這裡。
隻是沒想到是被擄來的。
11
王婆子警惕心還是有的。
任我再怎麼問,她也閉口不提了。
「所以,這就是你沒讓暗衛現身的原因?」太子妃問我。
「沒錯,匪首腰間系的那枚玉佩是傅景珩的。」
窗外明月高懸,我縮了縮脖子。
「這個時候暗衛應該已經摸清楚地方了。」
可傅景珩那個狐狸怎麼會被擄到這個地方?
夜半時,我被人從睡夢中推醒。
睜開眼便見一臉慍怒的傅景珩,還有他身後,將太子妃攬在懷裡的皇兄。
我揉了揉眼,果真是他。
掙扎著要起來,卻手腳無力。
「你們……何時來的?」
話落,傅景珩面無表情地將我打橫抱起,往屋外走去。
院中跪著一群人,那個王婆子更是面露驚恐。
匪首滿臉不服,怒瞪著我們二人。
那個眼神太嚇人,我將頭埋在了傅景珩懷裡。
夜間寒涼也不及傅景珩身上的溫度低。
鼻尖嗅到一抹血腥味,我扯了扯他的衣袖。
「傅景珩,你吃了很多苦嗎?」
他不搭理我,我又扯了扯。
他冷哼一聲:「哪裡有公主苦?被人下了迷藥還要給人當壓寨夫人。」
我頭更疼了,額頭蹭著他頸窩:「可是你被他們抓了,我擔心你。」
話落,腰間的手緊了幾分,傅景珩耳根微紅。
喉頭微動:「沒有下次了。」
我悄悄揚起了嘴角,唇瓣貼著他脖頸。
小樣,還拿捏不了你?
馬車裡,我窩在傅景珩懷裡裝睡。
太子妃靠在太子肩上扮柔弱。
在無人看得見的角落,太子妃衝我狡黠一笑。
12
大夫給太子妃診完脈,稱其身體無礙。
我擔心道:「孩子呢?」
太子一愣,大夫也一愣:「孩子?」
太子妃拉住我,向我道歉。
所謂的孩子都是假的,這一次主要是她千裡追夫。
「要是有了孩子,我哪裡還會跑這麼遠來找他?」
我又氣得吐了幾口血:「那你為何要騙我?」
她望著太子一笑:「你來了,母後就沒有理由怪我了呀。」
我望著太子,他咳了一聲:「你就說是傅景珩讓你來的。」
自始至終沉默寡言的傅景珩拍了拍我的頭:「沒錯,是我讓你來的。」
我還要再問,他們扯開了話題。
原來那個匪首曾是朝廷一方良將,家裡老母族人枉死於地方貪官手裡。
便揭竿而起,佔山為王。
太子不願強攻,願降服。
才一直拖到現在,今日恰好被我們撞上。
傅景珩為此確實沒少受苦。
我在心裡慶幸,還好臉沒傷到,還是那麼好看。
揚州城內隻剩收尾工作,太子與太子妃更是蜜裡調油。
我看得心梗,總覺得自己妥妥一個工具人。
太子每日忙著應酬,一個又一個官員設宴款待。
我和太子妃準備去看燈會,身後卻跟著個寸步不離的傅景珩。
一路回頭率頗高。
我心裡忽然有些煩躁:「你不是要養傷嗎?」
他腳步一頓,接過我手中的面人。
「若是陪公主,那些也算不得傷。」
我一哽,紅了臉。
太子妃打趣:「靈薇,你熱嗎?」
悶葫蘆不知從哪兒學了這些話,就是會哄人開心。
太子妃反而悶悶不樂。
隻因太子醉醺醺地回來,身後還有幾個被底下官員打包送來的美婢——以及幾個男寵。
各色各樣的都有,我的目光從那男寵的細腰挪過。
又看了一眼正在為我剝蝦的傅景珩。
最後問面色緋紅的太子:「皇兄為何不喜我與傅郎君接近?」
13
話落,情緒低迷的太子妃都抬起了頭。
「靈薇,你也發現了嗎?」
太子和傅景珩對視一眼,面色微妙。
太子妃起身,太子卻沒拉住。
她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一臉誠摯:「靈薇,你知道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傅郎君請旨賜婚時,太子把他打了一頓。
「還因為你喜歡傅郎君,被京中貴女排擠,也是你皇兄收拾的那些人。」
我愕然,我怎麼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太子濃眉皺起,突然開口。
「孤維護胞妹,是本分。
「可他呢?怎麼也要和我搶?」
被他指著的傅景珩狠狠抽了抽嘴角:「殿下醉了。」
太子擺擺手:「孤沒醉,孤早就知道,靈薇喜歡你,你高興得不行。」
傅景珩點頭:「沒錯,我一直仰慕公主。」
我在他真誠的目光中逐漸迷糊。
太子又將矛頭對準我:「還有你。」
我:「……」
「孤記得你剛出生時就愛黏著孤,還說要抱孤的大腿,贊孤是當朝第一美男子。」
我滿腦子疑惑,可能是自己慧眼如珠?
他又接著道:「可傅景珩一出現,你就盯著他,還望著人流口水。」
那估計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太子妃和傅景珩一臉震驚。
我狡辯道:「我沒有。」
「三年前,你們弄的那個美男評選野榜,你給他投了票。」
我閉了閉眼:「隨便投的一票。」
「胡說,你拉著宮女太監都給他投了。」
「是……是,我投了,行了吧!」
他捂著胸口:「看,你承認了吧。」
太子妃和傅景珩又是一臉石化。
我嘆了一口氣,兄妹倆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皇兄,你以後還是別喝酒了。」
太子妃一臉贊同。
他攬著太子妃。
「你個死丫頭,還想慫恿你皇嫂養面首。
「虧我白疼你了。
「難怪喜歡傅景珩那個小白臉。」
小白臉傅景珩再一次被攻擊,拍了拍我的肩:「沒事,公主,臣沒往心裡去。」
怎麼總有股茶味?
醉酒後性情大變的太子醒來後,一臉菜色。
我還想提提他的豐功偉績,他卻一見我就跑。
回京的路上,愣是避我和傅景珩如蛇蠍。
腦子卻是好使,硬是沒讓母後責罰我和太子妃。
東宮門向我敞開,我卻被拘在殿裡準備嫁妝。
八月初,我與傅景珩大婚。
14
太子妃診出喜脈,面色紅潤。
讓我摸摸她的肚子,沾點喜氣。
太子表情僵硬卻還是硬擠出一抹笑。
看得我渾身一顫。
一向端莊的母後拉著我的手讓我長點心眼。
末了留下一句,公主府內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直到這一刻,我才終於有了成婚的感覺。
踏進婚房那道門檻後,卻愈發不踏實起來。
其間我曾偷偷撩開蓋頭看了一眼身著大紅禮服的傅景珩。
掩去平日的清冷多了幾分豔麗,玉冠墨發,眉眼精致。
漆黑的眸子裡如有群星閃耀,粲然奪目。
讓人挪不開目光。
我正等著揭開蓋頭後好好欣賞一番,太子焦急的聲音傳來。
「皇妹,孤有要事和驸馬商議,你先休息。」
我隻看見二人並肩離去的背影。
一把撈起蓋頭,翠兒伏在我耳邊:「公主,太子和驸馬又要去瑟瑟了嗎?」
我渾身一激靈,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沒想到隨口一說的詞,翠兒竟記到現在。
當然,在她的理解裡,太子和驸馬一同辦事,便是「瑟瑟」。
我都不知該如何糾正她。
隨意吃了點吃食,翠兒問我:「公主,驸馬今晚還回來嗎?」
我又哪裡知道,放不放人還不是全憑太子?
15
事實上,傅景珩半夜就回來了。
聽見腳步聲,我立馬翻身爬起。
他一臉尷尬地頓在原地,身上那身喜服帶著褶皺。
白皙的臉上帶點薄紅,竟有幾分狼狽。
「你……還沒睡?」
不知為何,總給人幾分心虛的感覺。
我靠著床沿:「你忘了今日是什麼日子了?還有今晚……」
話音未落,他如燙到一般垂下了眸子。
轉身往外間走去,步伐凌亂。
也留我一人在原地凌亂。
外間傳來他喚人備水的聲音,想來是要洗漱。
我閉目等了半晌,聽見動靜立馬睜開眼。
不知為何, 他那張清冷孤傲的臉上竟有幾分忸怩。
我心裡一哽,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思考應該讓他去睡書房還是打地鋪。
轉念一想,外頭不知多少丫鬟婆子等著看笑話。
猶豫間,他已經掀開薄被上了床。
一股涼意竄了進來, 我蜷成一團。
他躺在外側,與我中間有一小臂的距離。
「公主, 我方才被太子拉去灌酒了。」
我閉著眼沒理他。
他又接著道:「公主,臣心悅你。」
我繼續裝聾作啞。
他靠近了我:「公主,別不理我。」
我心裡一氣,翻了個身望著他。
幾乎與他鼻尖相觸,甚至可以看到根根分明的長睫。
他詫異一瞬, 幾乎立刻垂下了眼, 又驚得抬起眼皮。
俊臉在紅燭下也染上了薄紅,目光閃爍。
我垂頭望了眼,滿不在意地攏了攏衣襟,手心卻有些發抖。
都怪翠兒非要讓我換上這身寢衣。
絕不承認是自己晚間貪涼, 特意選了件薄的。
他忽地閉了閉眼,嗓音沙啞。
「可臣事先服了醒酒藥。」
話落, 俊臉在我眼前放大, 猝不及防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腦中發蒙,我還來不及反應。
他抬手一揮,紅燭熄滅, 隻餘零星月光。
「良宵苦短, 公主多擔待些。」
事實上,我並未覺得多短。
天邊泛起魚肚皮, 雞鳴聲響了不知多少次, 我才沉沉睡去。
而現在,隻能望著幔帳發呆。
恨自己中了美人計。
新婚第一日,按理該去向公婆敬茶。
而我顯然誤了時辰,翠兒紅著臉告訴我:「公主,已經晌午了。」
我默默閉眼, 我苦心經營的好兒媳形象, 還沒開始就夭折了。
罪魁禍首此時正握著一本書坐在窗邊。
一派安寧, 歲月靜好。
衣冠禽獸!
坐在鏡前, 翠兒為我挽發, 不時偷瞄我一眼。
我摸了摸泛著紅暈的臉,不一會兒便走了神。
不得不承認, 和傅景珩睡覺體驗感還不錯。
主要是他那張臉,我看了就賞心悅目。
再抬眼時, 背後換了一個人。
傅景珩為我簪上一枚朱釵, 做工精致。
他眉眼溫潤,動作輕柔。
「這是昨日殿下交給臣的,囑咐臣不得虧待他最疼愛的胞妹。」
鏡中的兩人彼此相望,笑彎了眼角。
這個姑娘可真幸福。
有疼愛自己的爹娘, 兄嫂,還有夫君。
我扯扯他的衣袖:「什麼時候去給爹娘敬茶呀?」
父皇和母後與大臣們推杯換盞,說著場面話時。
「(許」「這個時節有花可賞嗎?」
他一笑:「可能今天剛好有吧。」
俊臉在我眼前放大,眸子裡裝滿了我。
「所以, 公主的時間都是臣的了。」
我也笑了。
原來我忘了,我還有一對好公婆。
盛夏末,我嫁給了心心念念的郎君。
許下了白頭偕老的祈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