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後我很少見到他。
周嶄也再沒和我聯系。
直到周嶄的母親打了通電話給我,她說讓我陪她去島上度假。
我連忙打電話問之前定制的非遺蘇繡旗袍。
趕得及送過去,我滿心歡喜,一路上生怕磕碰到。
我把禮物送給周媽媽時,她笑著讓人接過。
可轉手,就落在了大堂的角落。
出乎我意料。
秦珍也在,她跟著周嶄來的。
周嶄和我保持著距離,全程隻當看不見我。
周媽媽送給秦珍一件翡翠手镯,瞥了一眼我,說:「媽媽這次先給珍珍,下次給你帶。」
我扯著笑點頭。
早習慣了。
她說的下一次。
永遠輪不到我。
因為我不是她喜歡的,也不是對她有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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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周爺爺,周家所有人對我的態度都是這樣。
海島的山頂,有座觀音寺。
周媽媽想去拜,我們一早陪著她去。
吃完齋飯,蜿蜒的回廊上,放著一架古琴。
秦珍伸手想去撥弄。
「我之前練過古箏。」
「別碰,」我阻止她,「上頭掛著好大一個牌子寫著『請勿觸碰』呢。」
她沒搭理我,非要上去展示自己。
左手觸弦,音色通透。
可她沒得意太久,在周媽媽出來時,琴弦一緊就斷了。
「啊。」
她縮回手。
左右看了人,想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
「怎麼回事?」
周媽媽皺著眉,先是望向了我。
「她非要彈。」我解釋道。
秦珍無措地站在那,眼神投向了周嶄。
見是秦珍弄壞的,她態度一變。
「她還沒說話,你就開始指責上了?」周媽媽眉毛一挑,「意外而已,小柚別太有心機了。」
周嶄看了一眼我,也沒說話。
他向來煩應付這種事情,拉著秦珍說:「先回車上。」
周媽媽讓我去和寺院的人說賠償的事情。
周嶄回過頭看我,說:「我們在車上等你。」
海島的傍晚多雨。
我處理完出來時,停車場已經沒多少車了。
我找不到周嶄的車了。
「秦珍她頭暈,」周嶄在電話裡說,「我們就先回來了,你原地待著,我再去接你。」
雨勢大了起來。
我等了好久,周嶄都沒有來。
眼見著快天黑了。
陌生的山,一個人也沒有。
再等下去,山裡就危險了。
等過一輛又一輛的車時,我突然意識到,我又一次被拋棄了。
他們走之前,隻想到秦珍會頭疼。
沒人想過,我會害怕。
像那道淺淺的紅痕一樣。
我想起了計程車裡的那個繃帶。
動作比頭腦更快時,電話已經撥了出去。
「喂?」
季長空的聲音像離我很近。
可他在另一座城市出差。
「下雨了,季長空。」
我抬頭看著天空,隻說了這一句。
「你在哪?」他問我。
「海島上度假呀。」
「不開心?」
他那邊有人喊他,像是很忙。
「沒事,你去忙吧。」
我隻說了這一句,掛了電話。
也沒那麼難過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矯情的,等雨停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我朝寺院的人問了一下,他們給我指路。
我正好趕上了最晚一趟下山的班車。
從山頂到山腳。
雨就停了。
一路上冬末春初的樹長勢極好。
原來,離開了周家。
我也能自己走下山。
回到酒店時,周嶄正巧要去開車。
「怎麼自己回來了?」
他皺著眉,想說些什麼,但我不在意。
太累了。
我要回房間睡覺。
周媽媽在群裡喊我去吃飯,我也沒搭理。
深夜一點半。
手機振動。
我接了,貼在耳邊。
季長空問我:「你在哪個房間?」
我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緩了幾秒,套了衣服,飛奔到電梯。
外面,潑墨的夜,倒灌的雨。
他站在大門的邊上。
一柱又一柱水流從他身後蔓延。
「你怎麼來了?」
「坐飛機來的。」
13
凌晨五點半。
有人敲響房門。
我去開門。
周嶄站在門口。
「有事?」我問。
「我媽讓你——」
話說到一半,他聽見了套房裡的洗澡聲。
「怎麼了?」
他不說話了。
「沒事我就關門了,我要休息了。」
他用手擋住。
差點被我夾傷。
「他怎麼來了?」
「他來找我。」
「為什麼一間房?」他臉色不滿,「這兩層都是我們的,他就非得和你擠一間。」
「酒店規定夫妻不能睡一間嗎?」
他被我噎住。
他靠在門上,問:
「他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你們不是合作婚姻嗎?」
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向房間裡唯一的一張大床。
「你去我那。」他說。
我無語:「那算什麼?」
「你在怕什麼?」他反問我。
「我把自己老公晾在一邊,去睡你的房間?」
「別這樣叫他。」他說。
身後,手擋住了門,黑影侵佔。
季長空半幹的頭發,水珠落在我手背的肌膚上。
他洗澡這麼快?
「還有事?」他問周嶄。
對峙,目光相觸。
遠處電梯響起動靜,有人過來了。
周嶄垂眼看我。
「晚安。」他說,「祝你好夢。」
季長空關上了門。
他卻沒挪開手,支著門,將我困在其中。
卻很溫和。
水汽彌散。
「你睡大床吧。」我抬頭看他,「你奔波了一天了。」
「其實,」他低頭看我,「我——」
話音未落。
酒店響起刺耳的火警警報。
季長空反應極快,立刻將湿毛巾披在我身上。
所幸我們樓層不高,順著樓梯很快走到酒店外頭。
早春夜乍涼。
他的外套在我身上。
有個小孩找不到媽媽,急得大哭,季長空過去安撫她。
尖銳的警報聲、混亂的人群、穿著睡衣的、披著浴巾的。
眾人拿著手機通話、報警,拍照。
擁擠而吵鬧。
我在群裡確認消息,他們說沒找到周嶄。
我打電話給他。
打通了被掛斷。
我有些著急。
他應該沒那麼快睡著吧。
反復打到第四個電話,他接了起來。
「喂?」
聲音縹緲。
我抬眼,越過人群,看到倚在門邊看戲的他。
身型高挑。
清冷的月光下,眼眸明晃晃地袒露著壞心眼。
「抱歉啊,驚擾了你的好夢。」
不遠處的大堂經理大聲喊道:「誤報啊,沒事了,大家回去吧。」
有人故意觸發的。
唏噓聲和抱怨聲此起彼伏,人群散去。
而這個人,正和誰打著電話,津津有味地欣賞著我的表情。
「你擔心我嗎,喬珈柚?」
瘋子。
「我認輸了。」他說,「你回來吧,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那枚戒指是給你的。
「從很早很早之前,就是你的。
「你不就是想要一個家嗎,我給你就是了。」
「周嶄,」我對著電話那頭說,「我不要了。」
周家給的愛都是有條件的。
寄人籬下,什麼東西都不是理所當然的。
我如履薄冰,過了太久。
「你真的沒有愛過我嗎?」周嶄問我。
「有啊,我曾經真的把你當家人。」
被圍堵在學校時那天,我自己走去高年級的教室找周嶄。
我很害怕,他不會搭理我。
可他沒有,他一聲不吭,帶著我回家。
後來,那些人再也不敢來找我。
「周嶄,」我語氣平靜,「我沒有爸爸媽媽了,我隻有你和爺爺,你很清楚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你那麼清楚,到最後一直傷害我的人卻是你。」
我掛了電話。
遠遠看著周嶄始終舉著手機, 淚水橫流。
我從沒見過他哭。
可是,又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我轉過身, 看見身後等著我的季長空。
綿綿不停的雨將霽, 天空如同沉落海底的藍色。
溫良的日出。
他站在路牌下。
「跟我走嗎?」他問我。
「去哪?」
「度蜜月。」
14
季長空說, 他天生臉盲。
記不住人臉, 隻能記得特定的人。
所以, 他很能記住一個人的字跡。
比如,便當上的字跡。
高考前夕, 他自願幫老師採集信息。
翻遍全年級的字跡,隻為找到一個人。
「今天有一個人沒來。」
老師說, 是文科班一個去北京藝考的同學。
他找到文科班, 抓了個同學問。
「她和你很熟嗎?」人家問他。
他停頓了片刻:「不熟。」
「她去考電影學院了。」
那同學很熱衷於聊八卦, 「你是來表白的嗎?你放棄吧。
「人家好像有個挺護著她的男朋友,是我們學長。」
季長空想著總要把資料送給她。
總要把一些話告訴她。
他不死心, 放學騎著單車去了別墅區。
很幸運, 看見她上了一輛名車。
她值得更好的。
至少不是我這樣的,季長空心裡想。
他努力想記住她的長相, 卻怎麼也記不住。
直到大學畢業。
他看見了一部電視劇。
演員有點眼熟, 但不認識。
不知道她電影學院考上了沒有, 要是考上了估計也和她一樣發光發亮吧。
那一整個月, 他充了會員, 完完整整追完人生第一部電視劇。
可評論區隻提了男演員,女演員像是沒有姓名。
他們看不到她。
所以,那天晚上, 他打開了電腦。
他想,讓她能被看到。
15
我演技很差。
我剛說個開頭, 季長空就笑了。
他說我胡說。
「真不是亂講話。」
我說,剛大學畢業那會兒, 演技不行。
一點一點練, 演過各種龍套。
直到和周嶄演了那部戲。
但那部電視劇並沒有大火。
至少,隻火了周嶄一個人。
他們都說,我不行了。
季長空拎起書包,拿課本敲了敲罵他那人:「走了。」
「那很」「這小姑娘沒資源,絕對火不了。」
所有人都覺得我沒希望了。
然後, 兩天後的晚上。
一個聽說很拽的站哥粉絲, 靠剪 CP, 一夜屠榜, 把我炒上了熱搜榜一。
16
我們一直聊。
聊我們互相喜歡但又不存在於彼此生命裡的那段時光。
像是一點一點填滿了心裡空出來的那一部分。
聊到天都亮了。
我光著腳,趴在床上,看著灰蒙的天空一點點變得透亮。
我暗戀的結束。
是他暗戀的開始。
我們始終是要錯過的。
「季長空, 那天我去找你的時候, 也是這樣的天氣。」
高一期末考後的下午,四散的人群如飛鳥。
他靠在自行車上。
喝水, 望著天空。
飛機劃過, 雲痕淺淺。
「我經常在想如果我換一個人喜歡,會更輕松些。
「我告訴過自己無數次,不要再喜歡你了。」
十年後的今天,他從後背抱住我。
「對不起。」
他的眼淚落在我的脖子上。
很久以後的後來, 我才知道。
那天,他一個人坐飛機去找我時,也是這樣的天氣。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