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女和離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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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2025-03-12 16:22:39

「他還是個孩子,你與孩子計較個什麼。做女人的,哪有不受委屈的,忍忍也就過去了。這般較真,便是出了侯府,你也不會得到幸福的。」


我隻覺好笑:


「沈夫人如此大度,當初就該廣開侯府大門,將侯爺外面的女人接進府中做平妻。受一點點委屈罷了,終究無傷大雅。侯府保住了顏面,沈宴鶴也不會失去自己的父親,忍忍不也就過去了。」


「可沈夫人,為何沒那麼做呢?」


刀扎在自己身上,她終於知道痛了,惱怒著拂袖而去。


看到院子裡跟我父兄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在練槍,她意味深長地冷嘲道:


「難怪放著好好的夫君與兒子不要,非要落一身罵名憋屈在這個小院子裡,原是早有了安排。」


「隻許你侄女登堂入室,不許我心上人晝夜相伴嗎?我如今可是自由身,養一屋子的猛男也算不得什麼吧。」


我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冷笑。


「沈夫人守了八年活寡,是很羨慕我嗎?」


「不如挑兩個帶回去給沈宴鶴做爹?」


話音落下,院子裡頓時出來十幾個精壯男兒,將沈母圍在了中間,氣勢洶洶,大有一副任君挑選的模樣,羞得沈母手足無措,落荒而逃。


14


顧家軍的遺孤們,被我挑了十個養在院子裡。


我在,他們在,顧家人就還在。


我給了他們家,他們何嘗不是給了我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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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夠,還不夠。


八萬將士的性命,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多少將士遺孤為奴為婢勉強度日。


屍山血海裡堆出來的太平,將士遺孤們卻看不到出路與前程。


我既是將門女,也是那場慘烈之戰的受害者。


為父兄洗去汙名是我責無旁貸的任務,可我想做的,更多。


靠著將士們血肉打出來的功名與賞賜,我換成了數不清的金銀。


由院子裡十幾位將士們帶去各處,給無以為生的將士家眷帶去溫飽。


這些金銀,用在了建立接納戰士遺孤的收容所上,用在為戰死將士們的妻兒子女謀活路上。


可杯水車薪,十萬兩銀子投進去便是連水花都不見一個。


「用錢生錢,錢才能用之不竭。若隻靠有限的金銀去救那般龐大的群體,小姐,坐吃山空,隻是早晚。」


顧叔的話確實點醒了我。


我翻看賬簿,發現顧家家業很大,商鋪眾多,營收也還不錯。


偏偏最不賺錢的首飾衣裳鋪子,用人最多。


「老將軍在時,便將回不來的將士的家眷們收入各個鋪子裡,其中首飾與成衣鋪子用人最多。」


老弱婦孺能做的便是手工,從紡織到成品,自然用人最多。


可惜,父兄不會經營,精力也都放在了戰場上,以至於商鋪集中在了京城裡。


若是將京城的鋪子開遍天下,那散落在各處的戰士家眷便都能得到一份養家糊口的活計了。


雖商戶地位不高,可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也唯有銀錢最好罷了。


我思考許久,日日去鋪子裡轉轉,摸索著做生意的門路,為我身後無數女子孩兒求個營生。


奶娘最擅長撥算盤,常常陪著我對賬本,跟我講生意經。


短短三月,我便能摸清一個行業的運轉流程了。


可單單靠我,實在單薄。


我緊鑼密鼓,一家家找上門去,遊說著與各大商行聯手。


並投入銀錢將同樣的產業復制到其他州縣,以最快的速度給更多人養家糊口的活計。


背後的目的無人可知,明面上隻見我舔著笑臉遊走在各個商戶之間。


落在京中勳貴眼中,卻是沒落的將門女,墮落到了卑躬屈膝與商戶為伍的地步。


連沈宴鶴的妹妹沈嵐兒,也趕來譏諷我。


15


「還以為離了我侯府能有多大的前程呢,竟淪落成了最低賤的商戶。」


我沒給她一個眼神,直接回道:


「沈小姐與其關心我的出處,不如想想自己吧。被妾室逼得成年累月躲在娘家,也不見得比誰光彩和高貴。」


她面色漲紅,卻到底怕我在人前說出她被夫君狂揍的醜事,便狠狠瞪了我一眼,扭頭鑽進了茶樓的包間裡。


都是沒良心的,她當年哭著回府訴說被夫君小妾欺辱的委屈時,體面的沈家無一人願意為她打上門去。還是我提刀殺上門去,給了她夫君重重三十大板。


可我出京之後,她那忌憚我的夫君,無所顧忌後變本加厲折磨她。


她想不起我的好,還恨我惹惱了她夫君,才落下如此待遇。


如今種種,皆是她咎由自取。


慢慢走進來的蘇若芸卻停在了我身前:


「顧姐姐倒是好心性,如此處境竟也敢四處招搖,若芸當真佩服。」


「也不知道老將軍若是知道自己女兒淪落到經商為生了,可會氣出血來。」


她捧著大肚子,雖仍是錦衣華服,但肉眼可見的憔悴與瘦削。


也難怪,沈家還我幾萬兩銀子,已經賣光了田鋪宅子,如今靠著沈母的嫁妝撐著度日,又哪裡來曾經的體面。


而作為毀了沈家名聲的她,主母之位自然沒有可能,貴妾而已,與她設想大相徑庭,她如何能不失望。


沈嵐兒嬌縱跋扈,想必對這個奪了她金飯碗的「新嫂嫂」也不客氣,她哪裡還有好日子。


「與人苟且的臭老鼠尚且能四處招搖,我不偷不搶掙自己的錢又有何不妥?」


「何況,經商至少有錢,不像某些破落戶,穿著我的嫁妝擺著夫人譜。」


「你婆母向來要臉面,她沒告訴你,偷來的東西見不得光?」


瞧她雙腿戰戰的模樣,我便知沒少跪家法。


沈母那人,將侯府利益看得比命還重。


傷了她與侯府的根基,便是親生骨肉都能翻臉不顧,何況所謂的侄女。


蘇若芸咬著唇,臉色煞白,沈嵐兒突然叫道:


「與她啰嗦什麼,無情無義的下堂婦罷了,還不快滾上來。」


蘇若芸面色一僵,憤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隻是為夫君與母親可惜,你們那般厚待於她,卻被她連累名聲盡毀,實在可惜。」


我突然起身,在她的驚恐中,小聲道:


「孩子什麼來路你自己最清楚。」


「少招惹我,好好生下這個孩子,以此傍身才是聰明之舉。」


「否則,竹籃打水一場空,就什麼都沒了。」


蘇若芸身子一縮,下意識抱起了肚子。


下一瞬,見我突然拔刀,寒光乍現,隻一眨眼的工夫,對面樓上的弓箭手便正中眉心,砸在了地上沒了氣息。


「我若不想你活,你便是這樣的下場。」


蘇若芸一屁股跌坐在地,一張小臉慘白如紙。


我越過她,徑直走到了私服出行的太子身邊:


「殿下的手太慢,今日便算您欠了我一個人情。」


16


茶樓最隱蔽的房間裡,我與太子對面而坐。


「顧小姐如此身手,無愧於將門虎女之稱。」


「隻是可惜了。」


他可惜我父兄戎馬一生,卻在死後仍背負罵名。


他可惜我身為將門女,隻因一封和離書,便成了過街老鼠一般,被勳貴徹底踢出了局。


我知他何意,便坦然一笑,為太子斟茶:


「倒也不可惜。殿下欠我一個人情,莫不是不願意還?」


他狹長的眸子,閃著饒有興致的精光:


「顧小姐,想讓孤如何還你?」


我將茶碗捧在手上:


「還我父兄清名,給我以庇護。」


他笑意蔓延,伸手接過茶碗:


「這也不難。但孤,還有個好主意。」


「哦?殿下不妨說來聽聽。」


他將茶水一飲而盡:


「連根拔起,斬草除根,孤與顧小姐都可安心了。」


我倒吸了口涼氣:


「何不等殿下穩坐高位時徐徐圖之?」


「三皇弟的野心,讓孤夜不能寐。他既能坑殺功臣良將,孤隻怕今日沒死在他的弓箭手之下,他日也會在他別的手段裡不得好活。」


天子之臥,豈容他人鼾睡。


太子要的便是斬草除根。


他鳳目微挑,虎視眈眈落在我手中的顧家散軍上:


「東宮的後院前程,顧小姐可還喜歡?」


他要給我東宮後院的庇護,換我顧家軍的全力支持。


畢竟,傷了名節的女子,那已經算得上最好的去處。


我唇角微勾,又加了籌碼:


「若殿下願借我十萬兩銀子,我便再無顧忌。」


十萬兩銀子,是我要運輸兵器進京城的銀錢。


無異於謀逆之舉,也隻有我顧家女離經叛道敢在天子腳下如此僭越。


「那般多的兵器,一旦東窗事發便是九族之災,你就不怕?」


我握著杯子啜了口茶:


「夫家恨我,母族棄我,我有的隻有自己與自己手上的前程而已。」


「成了,我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失敗了正好與我恨的人一起下地獄,這買賣,劃算。」


太子倒吸了口涼氣:


「可那般多的兵器,該藏在何處才好。」


「天子腳下,世家眼皮子底下——空了的長公主府裡。」


太子瞳孔微震,繼而仰頭大笑,連連稱好。


17


我與太子共謀大業,自然漸走漸近。


不是同在茶樓,便是泛舟湖上。


太子對我甚好,豪擲千金討我歡心不說,更是為我運輸布匹美器打開方便之門。


世人唾罵我不知廉恥,太子被朝臣擠兌時,太子妃現身說法--


顧家女與太子有著舊時情意,太子憫其孤苦無依,照顧了三分罷了。


她命太子良媛請我喝茶,又隨意找了借口罰跪我三個時辰,讓我知曉,我這般爛了名聲的人,良媛出手都是髒了她的身份。


後院的前程?如是而已。


但桃色芳菲裡,掩蓋了深藏不露的肅殺,迷惑了三皇子一黨,也迷惑了所有人。


沈宴鶴與沈徹也在之列。


二人將我攔在府門外,見送我回府的太子的馬車徹底消失在了拐彎處,才出了聲:


「迫不及待與我和離,便是求了這樣的前程?」


我跪累了,不想與他多做爭執,轉身要走,卻被沈宴鶴攔住了去路。


他雙目通紅,裹滿怒氣:


「連自己兒子的死活都不管,你便是如此狠心嗎?」


「你看看我們的兒子,如何在京中立足。」


短短一個月,沈徹瘦了一大圈。


父親失德,母親毀了名聲,他自然無處立足。


皇家書院裡他被除了名,勳貴子弟們也不願與他為伍,連從前疼他愛他的蘇若芸,也在進入侯府後,對他冷若冰霜。


「是你兒子當著全天下人的面,要你的外室做他母親的,我如今不過成全他罷了,你們還在不滿意些什麼?」


「怎麼,看我這下堂婦被太子殿下看上了,就不甘心了?」


「可怎麼辦呢,我早就不要你們了。」


一旁的沈徹惱羞成怒:


「你不要我,是要給太子生私生子嗎?」


「滿京城都說你是個下賤玩意兒,你竟……」


啪……


我一耳光太響,打得他噤若寒蟬。


沈宴鶴卻擋在了他身前:


「別鬧了,發脾氣也有個度。」


「你不喜歡蘇若芸,我便等她生下孩兒以後,將她送去江南老宅裡。」


「你我年少夫妻,尚且還有徹兒在,何須鬧到這個地步。」


他眉眼如初,還是上門提親時那副清俊朗朗的模樣。


我在邊疆長大,黝黑精壯的男兒裡,不曾有過他這般唇紅齒白又一身書卷氣的。


我喜歡他這副皮囊,很喜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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