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再多來上幾次,我被百官上諫彈劾也不無可能。
三年前的侯府嫡女,她驕矜又天真,即使被世人誤會,她也不願解釋。
她堅信世間皆有公道,清者自清、無須多言。
可我不是她。
「還不快將貴妃扶起來,仔細著些。可別讓她又不小心,將自己扇倒了。」
貴妃未曾想過,我會如此直白地當面戳穿她。
她的嘴嗫嚅了半晌,最後輕聲回道:
「是,臣妾以後定會小心些。」
她應該也不能想象,我為省幾枚銅錢,在街市口講價半日的模樣。
對無權無勢的貧苦百姓來說,面子值幾文錢?
「陛下,妹妹方才提及,您在與她床笫之歡時,總會錯叫臣妾的名字。是吧,妹妹?」
皇帝聞言面露不快,輕捏了捏我的手。
「朕晚些講與你聽。」
我故作嬌憨:「陛下,要不您讓妹妹改名吧。不然妹妹承歡時,您錯叫臣妾的名字,讓妹妹多膈應啊。」
「皇後說得有理。傳朕旨意,即日起貴妃恢復原名孟寒鷺。」
「臣妾替妹妹謝陛下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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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近貴妃,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手背。
「妹妹,這下你滿意了嗎?陛下再也不會將你,錯叫成本宮的名字了。」
皇帝擺擺手:「朕乏了,貴妃你回吧。」
說罷,他三兩步就入了室內。
我將目光從皇帝身上收回時,回頭就瞧見貴妃滿臉不可置信。
「你當真是孟含煙嗎?」
「當然不是,」我湊近她附耳低語,「孟含煙不是被你推下懸崖,摔死了嗎?」
我又捏捏貴妃的臉,「你說我告訴陛下,我不喜有人與我長得相像,陛下會不會劃花你的臉?」
貴妃慌亂地往後退了兩步,險些跌倒,幸好被宮女扶住了。
「開個玩笑罷了,妹妹別當真呀。」
「臣妾就不打擾皇後娘娘與陛下獨處了。」她福了福身子,由宮女攙扶著急急往外走。
「對了,本宮不希望聽見任何闲言碎語。若是有,那便算在妹妹頭上。」
聞言,貴妃腳步一滯,隨即站直了身子。
不再假裝虛弱,要人攙扶。
7
我剛步入殿內,便叫某人摟了過去,放於腿上。
「怎麼聊這麼久?」
「陛下是擔心您的寵妃,被我欺負嗎?」
皇帝啞然失笑,伸出手捏了捏我的鼻頭。
「你呀!明知道我隻心悅於你。納了她也是情勢所迫。那群老家伙天天逼著朕充盈後宮,動不動就聯名上諫。
「朕也隻能選了個與你相像的,權且當作你罷了。」
「但您明知我最討厭她,從小到大,隻要我有的,她都要搶。」
皇帝面色不悅地開始翻舊賬:
「朕也沒追究你逃婚三年的事,你就別再提她了,大不了朕答應你,今後再不碰她。」
「陛下,其實我這三年……」
「煙兒,」皇帝提高了聲音,「我說過了。」
「臣妾明白了。」我笑得勉強。
「不說從前了。朕今早瞧見了元帕,是朕原先誤會你了。昨晚有些粗暴,下次不會了。」
提起元帕,皇帝心情明顯轉好,嘴角也不住地上揚。
我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
他認定了,是我逃婚,他才娶了庶妹,如此便可心安理得、兩不虧欠。
「陛下,過幾日回門,您陪我一同回去嗎?
「我記得您少時,曾為我溜出宮過夜,那晚我們在閣樓數了一夜的星星。」我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輕點著皇帝的胸口。
皇帝抓起我亂戳的手,親了親。
「好,朕也想與你故地重遊。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以星月為燈,想來也別有野趣。」
我裝作突然想起什麼,支支吾吾起來。
「可是……」
「煙兒但說無妨。」
「可是我的閨房,被哥哥送給了貴妃。」
「哈哈哈。」皇帝朗聲大笑,「我還當什麼事,這個好說,我命孟澤給你恢復原樣。」
「謝陛下。」
我主動親了親皇帝的唇畔,被他按住加深了這個吻。
「那煙兒就好好想想,今夜該如何謝朕。」
8
回門那日,皇帝下車後,命人伏地作我腳踏。
我掀開馬車帷裳,站在前室,一臉為難:
「陛下的龍輦太高了,臣妾踩不著腳踏。」
我又掀起眼皮,瞟了眼不遠處的哥哥。
「或許像哥哥那樣高大,臣妾就能夠到了。」
皇帝立刻心領神會:「孟澤,辛苦你為皇後做凳了。」
哥哥面不改色,走至馬車前,單膝跪地,伸出掌心供我踩踏。
「恭請皇後娘娘下車。」
「撲哧!」我捂著嘴笑起來,「我和哥哥說笑的,哥哥不會生氣吧?」說完我徑直跳下了馬車,撲進皇帝懷裡。
皇帝穩穩地接住我,刮了刮我的鼻子:「不可胡鬧。」
我吐了吐舌頭,輕巧地跳出皇帝懷裡,拉著他去看我的觀星閣樓。
我在院子巡視了一圈,這個被霸佔了三年的閨房,早已面目全非。
我種的竹子全被拔除,換成了牡丹花;我珍寶架上收集的名師畫卷也都不翼而飛;連我的閨床都重新刷了漆換了色。
皇帝見我一言不發:「怎麼,孟澤沒將你的閨房復原滿意?」
哥哥緊張地盯著我,作勢要跪:「臣……」
「自然是滿意的,哥哥辛苦了。就是這張閨床髒了,我想換張新的。」
「孟澤,皇後所言,你可聽清楚了?」
「臣遵命。」
……
皇帝午休時,哥哥特意將我拉到一邊說小話。
一到沒人處,他便對著我行了個大禮。
「皇後娘娘,臣之前多有冒犯。望皇後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與臣計較。」
「哥哥在說什麼,本宮怎麼聽不懂?」
「是燕兒,不,是庶妹她說,一個活著的侯府庶女,遠比一個死了的侯府嫡女重要,所以臣糊塗了。臣有罪,臣萬死。」
「所以哥哥你才迫不及待,將我的名字、我的閨房都送予她,將她送入宮替我承寵。對嗎?」
「侯府長輩皆戰死沙場,整個朝堂舉目無親。我作為侯府獨子,至今未承襲侯爵。我們孟家需要一個寵妃。望皇後明鑑。」
說完,他對著我又磕了一個響頭。
「孟小侯爺,本宮乏了,你下去吧。」
哥哥走後,我才發現他拉我來的地方,有一棵桃樹。
小時候,哥哥總是任由我騎在他脖子上,摘桃吃。
「哥哥,他們說我不能騎在你脖子上,這樣會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哥哥養著你,一直把你養成老姑娘。」
「好,那我就不嫁人,我要當老姑娘。」
……
入夜,觀星閣樓。
皇帝伏在我身上興致高昂,而我仰躺著意興闌珊。
星星數著數著,就有些困意。
恍惚間憶起,楊鬱孤與我的過往。
那年他不是皇帝,甚至還不是太子。
他冒著挨板子的風險跑出宮,找我收留一晚。
那時的閣樓還沒有軟榻,我與他一同幹躺在竹板上,即使硌得生疼也都不吭一聲。
我們並排躺著數星星,剛巧一顆流星劃過。
我許願他成為太子。
他許願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煙兒在想什麼?是朕不夠努力嗎,竟讓你還能分神?」
「陛下,您還記得那年對著流星,許了什麼心願嗎?」
皇帝愣住了,他想了很久,搖搖頭。
「朕記不得了,煙兒,你記得朕許了什麼心願嗎?」
我勾起唇笑得燦爛:「臣妾也記不得了。」
「既然你我都不記得,那想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心願。」
「是,陛下說得對。」
9
過了半月,皇帝說他政務繁忙,近來就不在棲鳳宮用膳了。
我也終於有了獨處的時間。
我拿著絹布,仔細擦拭嫂嫂留給我的銀錢匣子。
碧璽從外面回來,我屏退了他人。
「娘娘,我問到了,那日的荔枝是送給貴妃的。」
我「啪」地合上銀錢匣子,胸口翻湧的情緒如巨浪拍巖。
是她,怎麼又是她!
我不是沒設想過是她,隻是她從小不愛食甜,吃荔枝往往會因太甜而幹嘔。
而與她相反,我尤其嗜甜,侯府裡人人皆知,我最愛啖荔枝。
「娘娘,我還打聽到,宮裡人人都知貴妃最愛啖荔枝,往往吃到吐了,還要繼續吃。」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抹了抹笑出的眼淚,「你繼續說。」
「那天是貴妃誕辰,陛下特意送了整筐荔枝過去。貴妃不知怎麼,生了很大的氣,說荔枝不新鮮,都給扔了。
「皇帝知道後,就罰驛丞跪於殿外,後來聽說那驛丞四千裡加急,已有一整日滴水未進。所以跪在烈日下,沒多久就去了。」
「我知道了。」
我好像看見了,哥哥跪在滾燙的石板上,汗水順著鬢角滑落,一滴一滴掉在地上,那汗水洇出的水印很快便被熨幹了。
哥哥缺水的嗓子一定很疼,哥哥跪在地上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是沒吃上的紅燒肉,還是沒見上的妻子孩子?
他們現在,見上了嗎?
哥哥他原本可以拿著豐厚的賞錢歸家。
再過幾個月,他的第一個孩子就要出生了。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娘娘。」過了許久,碧璽出聲喚我,「您若不保重身子,還如何報仇?」
我回過神,看見銅鏡裡的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松開了緊攥的拳頭,任由碧璽為我上藥。
10
已是七月下旬,早過了荔枝最佳的品嘗時節。
我命人帶著一筐荔枝,到貴妃殿中。
貴妃不知我來意,小心詢問:「皇後娘娘,今日為何而來啊?」
我輕輕擊掌,太監們便將竹筐抬上殿來。
「本宮剛得知妹妹最愛啖荔枝。這眼看著荔枝時節就要過了,怕妹妹不夠吃,便自作主張帶了一筐來。」
「姐姐說笑了,這荔枝來之不易,不如姐姐留著吃吧。」
「宮裡人人皆知,貴妃愛啖荔枝。本宮都這般投其所好,貴妃要是再駁本宮的面子,算不算得上蔑視中宮呢?」
聞言貴妃立即跪在了地上。
「臣妾怎敢蔑視中宮?」
「咦?妹妹你說你要跪著吃?這又是什麼新奇吃法?罷了,便依了妹妹吧。
「碧璽,給妹妹遞個盤子。」
「是,娘娘。」
碧璽將一個瓷盤放在貴妃身前的地上,並往盤子裡加滿荔枝。
「妹妹快吃吧。還是妹妹想跪在殿外的石板上吃?」
貴妃認命地吃起了荔枝,吃著吃著便幹嘔起來。
「原來妹妹真如傳聞中那般愛啖荔枝,哪怕吃吐了,也要繼續吃。」
貴妃停下來,兩眼蓄滿了淚水,水汪汪地盯著我。
我熟視無睹,並催促:「繼續吃,別停。今天可要把這筐都吃完才好,明天可就不新鮮了。」
看著她吃吃吐吐,怪惡心的。
坐了半個時辰便坐不住了。
「碧璽,你服侍妹妹繼續吃,我去外面轉轉。」
「是,娘娘。奴婢一定好好服侍貴妃娘娘吃完荔枝。」
我在御花園溜達了一圈,再回去時,貴妃已經吃完了荔枝。
她跌坐在地上,身邊還有一攤穢物。
「妹妹,今天的荔枝新鮮嗎?」
聽見我的聲音,貴妃瞬間跪直了腰板,戰戰兢兢地回答,生怕被我責罰。
「回皇後娘娘,新鮮。」她努力咧開嘴賠笑。
「那今後,就千萬別再把新鮮的東西,說成不新鮮了。」
「是,是。」
「這宮裡都是你信得過的吧?若是有流言產生。我照舊算在妹妹你頭上。」
之後,我三天兩頭送荔枝去貴妃殿。
終於驚動了皇帝。
11
皇帝晌午時匆匆來到棲鳳宮。
一來就拉著我進屋,屏退他人。
「皇後用的什麼香粉?朕幾日未聞到,便想念得緊。」說罷,就想吻上來。
我捂住他的嘴:「不可白日宣淫。」
皇帝悻悻然松開我,整理起自己的衣服來。
我想替他整理發冠,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低頭。
「陛下,您的發冠歪了,臣妾幫您擺正吧。」
「不用,我自己來。」皇帝他抬手自己移了移發冠。
他突如其來的冷淡,讓我不知所措。
明明前幾日,他還別扭著一定要我幫他調整發冠。
「對了,別再讓貴妃吃荔枝了,你就饒了她吧。」
「是她自己裝愛吃荔枝的呀。」我一臉無辜。
「是朕從前太想念你,所以讓她裝成你的樣子,裝成愛吃荔枝的。」
「是嗎?」
皇帝摟住我的腰:「是啊,現在你回來了,就不用她假裝了。而且……」
「而且什麼?」
「你答應我,你不能與朕置氣。」
「好吧。」我勉強點了點頭。
「貴妃……她有孕了。已經四個月了,是在你進宮前懷上的。」
「臣妾知道了。」我別開頭,不去看他。
皇帝見我不太高興,對他愛搭不理,便留下一句話,匆匆離去。
「那你先想想,晚些朕再來看你。」
「臣妾恭送陛下。」我隨意福了福身子。
待皇帝走後,我在茶幾上發現了他整理發冠時,拔下的發簪。
猶豫再三後,拿著發簪去上書房尋他。
上書房四周無人守衛,隻有富樂公公遠遠地站著。
富樂公公見我走近,便向我行禮,輕聲喚我:
「皇後娘娘,您怎麼來了。陛下他……在忙。」
正說著話,那邊上書房內就傳出了嬌柔的呻吟。
我面不改色,朝著富樂公公笑了笑。
「富公公,我能靠近些嗎?」
「皇後娘娘自便,老奴就當沒見過娘娘。」
「謝過公公,本宮就是想更了解陛下的喜好。」我用紗絹捂住嘴,故作嬌羞。
富樂公公一臉了然地點頭微笑。
我躡足屏息著走近了窗邊。
透過紙糊著的窗棂,模糊地看到兩具糾纏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