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我冷靜了下來。
似被人迎頭澆了一盆水。
我並不是唯一發現了珍寶的人。
而且,他見到我,也許並無歡喜。
6
「我來遲了。」
說話間,他的眼眸似落在了我身上。
眼波流轉,晦澀難懂。
我一時怔愣。
路佳慈湊過來道:「別看了,你別做夢了,那位世子爺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
「他雖然有一身風流債,但也輪不到你這種醜八怪。」
風流債?
可他明明……
是啊,我與他隻有幾日之緣,並不了解他。
自世子溫長湫來後,眾人便都圍繞著他。
有人道:「聽說,王府之前派人去哪家提親來著,結果也沒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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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不是搞錯了,誰會拒絕臨安王府的親事啊!」
「雖說臨安王寵愛庶子,他這世子之位不穩當,但單憑他這容貌,就讓人拒絕不了。」
公主面色不佳。
交頭接耳的人立馬止了聲。
卻不想,溫長湫開口道:「確有此事。」
他語調拉長,眼神頗為意味深長。
隻見他搖了搖折扇,扇子下墜了個金鈴鐺,卻一點聲兒都沒發出來。
他道:「她忘不了未婚夫,正躲我呢……」
現場安靜了片刻。
突然有小丫鬟尖叫道:「公主受傷了!」
隻見公主手指尖不知被什麼刺破,溢出了幾滴血珠。
一群人大呼小叫,吵吵鬧鬧。
也就在這時,易煥將我拉到了假山後。
「你怎麼來了?」他皺著眉道,「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你就偏要攀這門遠親?」
說著他揉了揉眉心,眼裡俱是疲憊的不耐。
他似乎以為,我來京城,都是為了他。
當年,路家對外宣稱娘親病逝。
我的存在名不正言不順。
外祖母本想讓舅母認下我這個「女兒」,假裝是小時候走丟的。
但舅母以恐影響路佳慈的婚事為由,拒絕了。
因此,我如今是路家的一房遠親,來京投奔。
易煥掃了眼我的裙子,又道:「瞧你這打扮,被嘲笑也怪不了旁人。」
他今日一襲青色袍子,腰間系著雲舟踏浪的玉佩。
這身裝扮,便是我這樣沒見過世面的,也能看出新潮雅致。
他和曾經陪我上山,和我一起叉魚的易煥,漸漸成了兩個人。
「聽話,你快回雲縣吧。」他勸道。
「鶴仙,別再糾纏我了,我們今生緣分已盡,我很快就會金榜題名了,我們不再是一個階層的人了。」
奇怪,他說著絕情的話,但語氣親昵。
比他沒落水之前還要親昵。
親昵到,就好像——
我是他的所有物,來去都由他一句話決定。
我有了一個荒唐的猜想。
易煥快步離開時,我還在思考。
我未瞧見有一個人正蹲在假山上。
他瞪著這裡,一口白牙咬得吱吱作響。
7
回去後,嬤嬤問我今日過得如何。
我想了想道,很開心。
見到了心心念念之人,也初識了這富貴之地的人情世故。
嬤嬤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怕是為了我,提心吊膽一天了。
晚膳時,路佳慈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我。
她生怕我向外祖母告狀。
舅母哪會給我開口的機會,話題一個接著一個,還往我碗裡夾了好些菜。
可我,本來就沒準備告狀。
路佳慈是外祖母疼愛了十幾年的孫女。
她氣走夫子,也隻被罰了一天禁閉。
未來撐起路家的又是舅舅。
我何必自討不快呢?
晚膳快結束時,外祖母發話道:「鶴仙的婚事,還要你費點心思了。」
舅母笑著點頭:「自然。」
很快,許多男子的名帖就送到了我眼前。
我讀給嬤嬤聽。
她連連搖頭:「這陳家家風不行,他父親後院有幾十個侍妾通房,這張家幾十年前被曝身負詛咒,生下的孩子十個裡有九個傻的,四處借腹生子,如今這張公子……」
嬤嬤嘆了口氣:「小姐,我是不是,不該讓你回路家?」
我說:「外祖母人很好。」
「我怕我死了以後,小姐就再也沒有親人了,我怕小姐再被人欺負……」
我搖了搖頭:「不會的。」
我早就學會了,保護自己。
曾經,我躲在易煥的羽翼之下。
他是裡正的兒子,還會讀書。
村裡的人都會賣他一個面子。
自從有他護著我,我過了許久平靜的日子。
可那時的我不明白,依靠別人是最不可靠的。
當他毫不留戀地離開,你就成了一塊招人的肥肉。
8
山上。
背簍裡的忍冬撒落了出來。
一隻肥大的手攥緊了我的手腕。
「遮住了臉,這身皮肉倒是不錯。」
掙扎間我臉上挨了一巴掌,後腦勺撞到了石頭上。
耳朵嗡嗡作響。
「早就被姓易的玩爛了,還裝什麼裝!」
我的衣襟被撕扯開,寒意剎那間遍布全身。
我哭喊道:「易哥哥、易哥哥不會放過你們的……」
有人嗤笑:「你放心,我們問過你易哥哥了,他說你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一點關系也沒有?
可他分明說,分明說,要與我共白頭。
往昔的一幕幕從我眼前消散。
說話間,肉壁一樣的身軀壓了上來,難聞的味道往我鼻子裡鑽。
姻緣結從我的手中裡掉了出來。
山間的樹葉沙沙作響,葉子飄落下來。
時至今日,我仍無法忘記那一刻的絕望與憤怒。
「砰——」
我身上的人飛了出去。
一件柔軟的緞衣罩在了我身上。
月光下,我還記得——
他那雙桃花眸裡,倒映著影影綽綽的樹影。
他光著膀子衝了上去——
月光下,他就像一頭身姿矯健的狼王,將人一個個打倒在地。
我的右腿折斷了,他背起了我。
我趴在他寬厚的背上抽噎著,不敢大聲。
他烏黑的頭發隨著夜風拂過我的面龐。
淡淡的烏木香縈繞著我。
一步步走著,託著我兩腿的手扎實有力。
他說,他與我同病相憐,他的玉體也被人盯上了。
「我們這樣好看的人,難免會遇到色狼。」
說完,他又問我,我怎麼不笑。
他絮絮叨叨著,一直在逗我笑。
他說,有個千金大小姐覬覦他的美貌,想要生米煮成熟飯,幸好他跑得快,就是沒來得及多穿兩件衣服,現在有點冷。
終於,我克制不住,號啕大哭。
他手忙腳亂地安慰我。
可我就是停不下來。
他以為我哭的是清白名聲之事,最後竟無奈道:
「大不了,我娶你。」
「你且放心,沒人會嚼舌根的,你也不必與我行夫妻之事……」
我哭累了,搖了搖頭。
我知道他是好心,怕我受不住流言蜚語,想給我一個安身立命的去處。
可做錯事的又不是他,他不必做這冤大頭。
「我長得不好看,你會被人笑的。」
溫長湫一愣:「誰說你長得不好看的?」
好多人。
我抿了抿唇,沒有回應。
他突然伸出手,點了點我的胎記:
「那我沒有覺得不好看。」
他笑嘻嘻地道:「有人方臉,有人圓臉,有人臉上有朵小花。」
頭一次有人誇我好看。
我漲紅了臉。
便是易煥,也從未說過。
他隻說,他會護著我,不會讓我因為長相被人欺負。
半晌,我尋了個理由:「不用了,我有未婚夫。」
「是你那個易哥哥?」
「嗯……」
隻是不知道,他還算不算我的未婚夫。
我想問個清楚。
但後來,沒等去尋他,我就收到了那封信。
易煥迫不及待地與我劃清了界線。
9
第二日,我被嬤嬤僱來的人找到。
我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我以為溫長湫離開了。
可沒想到,幾日後醒來,他就在我的窗口探頭探腦。
確認我沒有尋死覓活後,他長舒了一口氣。
之後好幾日,我清晨醒來,窗臺上都有東西。
有時是一份糕點,有時是葉子編的蛐蛐,有時是一枝桃花……
但他出現的次數不多。
終於有一日,他和我告別:「既然你沒事,那我就走啦。」
我拉住了他的衣擺。
我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地開口:
「可否、可否……」
他眉毛一挑,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他唇角勾起,尾音拉長:「你想要什麼~」
我紅了臉,一口氣喊了出來:「可否收我為徒!」
溫長湫呆若木雞。
我小聲解釋。
我瞧他身手不凡,就想向他學一些拳腳用來自保。
溫長湫沒有猶豫就點頭道:「好。」
但是他不想要師徒名分,不用正經行拜師禮。
於是,他又偷偷留了幾日。
他教的都是實用的招式,專攻男人薄弱的地方。
「就朝這裡踢,這叫碎碎平安腳!」
我每日都偷偷練習,隻可惜他無法陪練。
他離開前,還畫成了小冊子送給我。
我編了一個平安結回贈他。
我知道,他不屬於這裡。
也許往後,我們再無交集。
隻希望他,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10
我相看的第一個人,竟是易煥。
舅母笑道:「出身差了些無所謂,重要的是才華。」
我尋不到理由拒絕。
媒人將我帶到一雅間。
她道,這房間是為千金小姐相看男子專門設計的。
她離開後不久,我就聽到了隔壁易煥的聲音。
清晰異常。
原來如此。
易煥熟悉的聲音響起:「我今日要見的是大將軍家的大小姐?」
他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
許是以為今日來的是路佳慈。
「易公子可要好好表現,若是能做了將軍府的乘龍快婿,那可是一步登天啊!」
易煥義正詞嚴道:「將軍府與我何幹?我隻是想找一位琴瑟和鳴的妻子。」
「路大小姐溫婉動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易某倒是想見一見。」
我哂笑。
路佳慈可不曾有過才女的名聲。
身為將軍府千金,即便什麼都不會,她也會有一門精挑細選的好親事。
很快,媒人就帶著易煥走了進來。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差點沒有控制住表情。
「路鶴仙!」
他臉色難看得厲害。
是啊,他百般擺脫我,竟兜兜轉轉又遇上了。
他質問那媒人:「我要見的難道不是路佳慈小姐嗎?」
媒人無辜道:「我可從來沒說過這話,易公子怕不是誤會了?」
易煥吃了個啞巴虧。
媒人笑道:「來都來了,不如就……」
易煥不知想到了什麼,竟真坐了下來。
媒人甩著帕子走了。
留下我和易煥相顧無言。
他沉默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道:
「你若真忘不了我,我可允你做小。」
我驚訝地抬眸看向他。
他渾然不覺,繼續道:
「但你要聽話,為我和將軍府的真千金路佳慈,牽線搭橋。」
「你放心,等我娶了路佳慈後,一定會納你為妾的。」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易煥看著我,以為我是不願做小。
他安撫道:「我很快就會高中狀元,不是我不想娶你,是我母親不同意,我將來同僚的妻子也都是世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