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發現,我沒有吃幾口飯菜,也沒發現,我的臉色很白。
我腹痛難忍,血暈染到了裙子上。
易母啐罵了一口:「大好的日子,晦氣!」
易煥還在走神。
後來我捂著肚子倒了下來,易母這才喊來村裡的大夫。
大夫說我小產了。
「胎沒坐穩,又勞累過度。」
易母怪我不會看護好自己的身體,沒有留住她的寶貝孫子。
我有了和離的念頭。
許是我的神情太過冰冷。
那晚,易煥跪在我的床前:
「鶴仙,我錯了。」
「孩子,我們還會有的。」
他抱住我,不停地認錯。
我暫且應了下來,他松了一口氣。
女子要和離,沒有娘家撐腰,何其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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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需從長計議。
我心裡盤算著,卻不知易家母子對我動了殺心。
易母對易煥說,本以為我家產不少,後來才知道都花在了給那個老不死的看病上,她為何不早點死。
易煥讓她別說了。
可易母突然壓低了聲音道:「煥兒,她這樣霸著位置不下蛋,還礙了你的姻緣……」
她的聲音越說越輕。
易煥仍不點頭。
易母惱了:「大夫說她將來難以生產!你難不成要我們易家絕後!」
易煥愕然:「怎麼會這樣!」
……
而那時,躺在另一間屋子裡的我,一無所知。
後來,不知為何,我的身子日漸虛弱,漸漸地下不來床榻。
易煥停了私塾的課,照顧著我。
可我還是在那一年的冬天閉上了眼。
我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下葬那一日,易煥哭得泣不成聲。
他說,若有來世,要與我再續前緣。
他的痴心讓許多女子動容。
很快,他就娶了續弦。
不是柳員外千金,是另一位富商小姐。
易煥一直考不中,嶽父給他捐了官。
幾年後,易煥嬌妻美妾在側。
那位妾室與我身形很像,生下的女兒取名為「思鶴」。
他壽終正寢,一世順遂。
我作為旁觀者看著這一幕幕,隻覺得手腳發寒。
那些細節,真實得可怕。
我愈加肯定了之前自己的猜測……
「醒醒,再不醒就要撓你痒痒了。」
我臉頰上傳來痒意。
一觸即離,帶著柔軟的觸感。
我緩緩睜開了眼。
14
這是何處?
我被腳下的高度嚇了一跳,險些掉下去,下意識抓牢了身邊人。
溫長湫帶著我坐在樹上。
隻是不知為何,他的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似的,身子也僵硬得像塊石頭。
他的錦袍上,有一攤顯眼的口水漬,還有白白的女子粉痕。
我剛想開口道歉,就被底下面吵吵嚷嚷的動靜打斷了。
一群人跟著路佳慈的丫鬟,疾步走來。
臥房的大門轟然打開。
赤裸著身子的易煥,一把拉過被子蓋在了一女子身上。
公主愣了愣,顯然明白了過來。
路佳慈的丫鬟一把上前拉開被子。
露出了路佳慈凌亂慘白的樣子。
剛才還幸災樂禍的丫鬟驚在原地。
「竟敢在本宮的地盤上做出這等傷風敗俗之事!」
路佳慈狼狽地穿上了衣服。
很快,公主府的下人就將事情調查好了。
「路小姐說,她被人打暈了,至於易公子,可能是被人下了……」
公主擺了擺手,揮退了下人。
易煥吃了什麼,她自然是知道的。
她看向路佳慈道:「你真是糊塗,你看不順眼那路鶴仙,有的是法子可以治她,有必要賠上自己嗎!」
「我不是……」
藥是她主動討來的。
易煥是她主動邀約來的。
她百口莫辯。
「這次本宮也救不了你了。」公主最後看了她一眼,「往後公主府的宴席,你也不用來了。」
路佳慈面如死灰。
她呆呆地看著公主離開的背影。
易煥尋了過來。
可他還沒開口,就被路佳慈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你什麼東西,也敢碰我!」
易煥眼中陰狠一閃而過,嘴上卻道:「我也是中了藥……」
下面演著鬧劇,耳邊突然響起溫長湫的嗤笑聲。
他晃了晃手裡的瓷瓶。
裡頭的藥丸還在。
我頓時明白過來。
易煥沒有中藥。
夕陽西下,溫長湫送我回家。
到路府門口,我和他告別。
我走了幾步,再回頭,發現他仍在原地。
我轉身走向他,掏出了那個小鈴鐺:「這個,還給你。」
我本想昧著良心,私藏它的。
溫長湫垂著眼眸,夕陽灑落在他的烏發上,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
「這個是給你的。」
說著,他從懷裡拿出了另一個金鈴鐺,晃了晃。
一樣的樣式,左右對稱。
是一對兒。
我眼睛眨也不敢眨,仿佛在做夢一般。
溫長湫也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他突然道:「今日之事,你會覺得我惡毒嗎?我毀了路佳慈的名聲……」
他的桃花眼中俱是忐忑。
像很久很久以前,我撿到的小狗。
做錯了事情,害怕又被丟掉的小狗。
「就算你覺得惡毒,我也是不會改的。」他狀似不在意,可聲音卻在發顫。
我雖沒有生在高門大戶,但也明白,那是個吃人的地方,何況是臨安王府這種皇室宗親的府邸。
溫長湫若是個傻白甜,也活不到這麼大。
我將鈴鐺寶貝地收好。
溫長湫的眼睛驟然發亮。
「你不許後悔。」他眼眸彎彎,偷偷牽起我的手。
他說,三日後,他就來提親。
15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路府。
一個茶盞碎裂在我腳邊。
「你還有臉回來!要不是你!我的佳慈……」舅母嗚嗚哭泣。
外祖母面色難看,舅舅剜了我一眼。
我問道:「舅母是何意?」
舅母瞪向我:
「你說說,你回來後我們可有虧待過你!那個姓易的,要不是你說喜歡,佳慈怎麼會和他接觸?又怎麼會著了道!」
「都怪你個喪門星!有什麼娘就有什麼女兒,你娘不守婦道跟人跑了,害得我們家名聲受損,你現在又跑回來害你表妹!」
我張了張嘴,正準備為自己辯駁,卻被外祖母制止:
「好了,都別說了。」
「事已至此,佳慈該消停點了。」外祖母道,「至於那個易煥,等他登門了,好好考察一番!」
對於這個結果,舅母顯然是不滿意的。
「鶴仙沒照顧好妹妹,罰跪祠堂三日。」外祖母道。
難道真是我錯了?
難道我就該任由她欺負?
良久後,我才吐出了一聲「是」。
外祖母未說不許進食,可沒有人端飯菜過來,隻有幾口水解渴。
地面冰冷堅硬,稍有偷懶,舅母身邊的大丫鬟的竹杖就會敲上來。
午夜,趁著所有人都睡下,嬤嬤坐著輪椅來了。
她掏出白日藏下的青菜白飯,喂給我。
「小姐,等我死了,你就離開路家吧。」嬤嬤說,「我知道小姐願意回家,其實是為了給我治病……」
「不許你這麼說!嬤嬤會長命百歲的!」
絕不會像我夢裡那樣早早病死。
就這樣,我硬生生熬過了三日。
今日,是我出祠堂的日子,也是溫長湫來提親的日子。
可等了一日,我都沒有等到他。
16
黃梅天,雨綿綿。
這幾日,被關在家裡的路佳慈以看我的慘狀為樂。
她嗑著瓜子道:「沒想到溫長湫是個兔爺,虧我之前還想嫁給他!」
「聽說,臨安王府的人把他從南風館裡抬出來的時候,他身上隻披著一件薄紗,滿身都是歡愛過的痕跡,氣得臨安王要另立世子……唉,你去哪裡啊!」
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臨安王府。
對我來說,陌生又可怖的地方。
我對門房說,我來找溫長湫。
門房眼中的嫌棄一閃而過,嘴上冷冷地道:「不見,不見。」
我徘徊在臨安王府外,急得像隻無頭蒼蠅。
正在這時,一個穿著素白衣裙的女子一把拉住了我:
「你是路姑娘嗎?」
……
從臨安王府到公主府的路,格外遠。
汗水浸湿了我的衣衫。
剛剛那女子說,她父親去世後,被族親覬覦,不得不賣身葬父。
是溫長湫救了她,她後來成了王府裡的丫鬟,還在王妃身邊做事。
「現任王妃並非世子生母,這次出了這種醜事,王爺徹底放棄了世子,將他送給了公主,換公主去陛下那裡幫他說話,好讓他另立世子……」
終於,我在小巷裡,看到兩個人鬼鬼祟祟,扛著一個大麻袋。
麻袋裡毫無動靜。
我的心揪了起來,一咬牙衝了上去——
吃我一記碎碎平安腿!
我手腳並用,專攻男子命門,牙口也沒闲著。
麻袋裡有了動靜。
許是我一日不歇的鍛煉,又許是我的女子身份讓他們放松了警惕,我竟一舉得手。
我將木棍砸到兩人的腦殼上,將兩人打暈。
我拆麻袋的手微微顫抖。
麻袋打開,露出溫長湫那雙蓄滿眼淚的桃花眼。
他被緊緊綁著,裸露出來的大片軀體還透著不正常的紅。
我用外袍裹住了他。
他看著我,眼眸亮得仿佛盛滿星光。
我解開繩索,攙扶著他離開這裡。
他倚靠在我身上,輕輕地念著我的名字:
「路鶴仙,鶴仙,鶴仙……」
就像當年,他在山上,背著我,逗我笑,一樣。
我帶著他走出這條幽深的暗巷。
17
我們在一家客棧落腳。
我松了一口氣以後,眼前一黑。
三天罰跪剛結束,先前都是在硬撐著。
等我再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榻邊的溫長湫。
他枕著腦袋,也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屋外繁星點點。
夜風悄悄吹了進來。
燭火映襯得溫長湫的臉有些發紅。
突然,他一本正經地道:「路鶴仙,你救我的時候,把我看光了,你得負責。」
還沒等我開口,他又道:「所以,我歸你了。」
說罷,他牽起我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腹肌上:「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我反應了許久,都沒反應過來。
隻覺得手下觸感軟中帶硬,硬中帶軟,還很燙。
「和你匯報一下,我雖然中了暗算,但為了還未過門的娘子還是堅守住了清白,就是被打了好幾下,可能有些影響美觀,但不影響使用。」
他一向會將那些苦難的事情,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隻是路過被石頭絆了一下。
明明他露出的手腕上,鞭痕交錯刺目。
「嗯,我知道的。」我說。
他眼眸中深藏的忐忑消失殆盡。
是啊,這些苦難不算什麼。
隻要永遠不被打倒,苦難隻會是手下敗將,不足為懼。
他從頭發裡拿出一個沾著血的金鈴鐺,沾沾自喜道:「幸好我藏得好。」
那鈴鐺竟然是可以擰開的,裡頭赫然是一個眼熟的平安結。
是我送他的。
怪不得那鈴鐺沒有聲音。
我掏出自己的那個,裡面是一個姻緣結。
歪歪扭扭的。
他輕咳了一聲:「我照著那時你掛在腰上的那個編的。」
當年那個,是易煥買了送我的,後來已經扔了。
我問溫長湫,你還能回家嗎。
溫長湫輕嗤了一聲:
「他換不了我,所以才想把我送走。」
「我的世子之位,是我娘掙來的。」他道,「連他的異姓王封賞,也是靠的我娘。」
眼看溫長湫身子也無大礙了,我放下心來,連夜趕回路府。
路府後門口。
溫長湫依依不舍,三步兩回頭。
我推門而入,卻見外祖母站在了那裡。
我沒有開口,也不準備開口,就這般與她站著。
終於,她道:「剛剛那是臨安王世子?」
我默認了。
「他是個好的。」她道,「但臨安王府不是個好地方。」
「當年的臨安王妃何等的女中豪傑,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