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些人不該去殺江安懷,該來殺我。
我用毒的時候,自己也是害怕的。
祁連卻說,我殘忍慣了,這算得了什麼。
當初在府中欺凌他的時候,早該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
更何況還是他大發慈悲,願意留我一命。
我隻是默默地聽著,任由他揭開那些血腥不堪,甚至是不屬於我的往事,然後一笑而過。
他從未提及我顧他、護他的事,也不知是不屑,還是不敢。
手上的人命一條接一條,日日見血,我甚至懶得思考明天的事情。
懶得活著。
祁連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祁連問什麼,我就答什麼。
就像現在一樣。
冰涼的手指撫過我脖頸上的傷疤,祁連的手越收越緊,我卻毫無懼色。
空氣逐漸稀薄,他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語:
「身份暴露了?」
「暴露了。」我即刻回答,語中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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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一白,祁連松開了手,冷笑一聲。
「人都死透了。」
月色之下,他看清我的臉後,神色空了一瞬。抬手將我眼角之下點的紅痣抹去,眼底劃過一絲煩躁。
「當年受的小傷,本就沒留下半點疤痕。為何點痣?」
我微微一笑:「怕你分不清我和江安懷。」
祁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笑得譏诮。
「你不及安懷半分,若是沒那顆痣,反而還更像她些。」
他踢了一腳地上的屍體,漫不經心道:「日後不許了。」
我不置可否,又喝了一口茶。
祁連卻莫名焦躁起來,冷冷剜我一眼,執扇打翻我手中的茶杯。
「說話。」
「知道了。」
他不知道,茶裡溶了解毒劑。我身邊常年傍毒,不得不這樣做。
算了,反正他也不在乎,我早死晚死,都沒什麼區別。
事到如今,江安懷與祁連早已通氣,自成一派。她本就是為了報仇而投奔太子麾下,龍椅上坐的人是誰,她根本不在乎,隻要皇帝死了就行。
事態發展嚴重偏離了原書的劇情,我開始自暴自棄。
「下個月,我要你毒殺太子。」
祁連說得雲淡風輕,仿佛置身事外。
「放心,我護你。畢竟,不能讓你死得輕巧。」
皇帝隻有五個兒子。太子殺了一個,祁連殺了一個,還有一個仍在牙牙學語。朝中僅剩下兩位皇子可用。
這江山,竟快全都落入祁連手中了。
6
次月,太子橫死於東宮,死相慘不忍睹。
七竅流血,全身發黑,瞪著一雙死魚眼,空洞無神。
他當然死得慘了,因為我用了最烈的毒。
烈到我自己的臉都開始脫皮了。
皇帝被氣得當場嘔血,本就年紀大了,被這麼一氣,半隻腳都踏進了鬼門關。
祁連手下的太醫和仵作查了半天,總結出死因後,在太子的衣服裡掏出來一顆小小的玉珠。
剛好就是上個月我從刺客身上摸出來的那一顆。
三皇子下獄,皇帝又被氣了一遭,可他卻要立三皇子為太子。
五皇子年幼,皇帝別無選擇。
朝中的官員全都一邊倒,極力阻止他,聲稱殘害手足之人難擔大任,日後指不定會對五皇子下手。
皇帝三天三夜沒合眼,最後將三皇子禁足於封地,立五皇子為太子,祁連為攝政王,輔佐其左右。
過了半月,皇帝駕崩了。
他在床上奄奄一息之時,我就站在祁連身後,看著江安懷憤恨地拔劍,血濺養心殿。
祁連一身玄衣,烏發玉冠,眸中帶笑。
好一個翩翩少年郎,若不是在弑君,就更賞心悅目了。
百官上書,幼子懵懂無知,請攝政王主持朝堂。祁連倒是學起了魏文帝的三辭三讓,將面子功夫做足後,才榮登大統。
登基第二日,江安懷便不見了蹤影。
這點倒是和原書的劇情一模一樣。
我難得開心起來,見到祁連狂怒無能的樣子,我心裡止不住地拍手叫好。
活該!
立後的詔書被他重重甩在案板之上,祁連怒極反笑,看到一旁嬉皮笑臉的我,臉色又瞬間沉了下來。
「你笑什麼?」
「我開心。不能笑嗎?」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面色陰沉。
「你該慶幸你長了這張臉,不然我早就把你殺了。」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你現在就把我殺了吧。」我笑嘻嘻道。
不作死就不會死。可我偏要作死,左右都逃不過,不如早死早超生,說不定這樣就可以回家了。
祁連凝視我半晌,溫柔一笑。
「我怎麼會舍得你死呢,你這種人,連痛痛快快地去死都不配。
「我要你待在宮中,生不如死。」
時隔數年,我再一次找回曾經的自己,認真地注視著祁連,鄭重道:
「阿弟,若你還記得那天我跟你道歉的事情,還認那之後我對你的好,你就認真聽我說。」
他皺眉,抬眼看我。
「我知道祁心作惡多端。不管你把不把我當阿姐,我都不是祁心。」
「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
祁連眉眼彎彎,大笑道:「又來了!你感覺得到我要殺你,是嗎?
「是不是覺得鄭重其事地再重復一遍,我就會相信你,然後放過你?」
他歪歪頭,用手指輕點太陽穴,眨了眨眼。
「祁心,你的腦子壞了?」
我不知道重復一遍這件事情到底刺激到了他哪根神經,他發瘋似的將桌上的詔書撕了個粉碎,提筆重寫。
這一次,詔書上是我的名字。
7
祁連是個神經病。
江安懷失蹤之後,他立我當皇後。
但是我一點都不喜歡當皇後。
作為開國的第一位皇後,我甚至連冊封大典都沒有。
那天祁連撕掉詔書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喊過他「阿弟」。
但是他似乎對此很有意見。
我叫他「陛下」,他甩黑臉;我叫他全名,他也甩黑臉;我叫他「皇帝老兒」,他氣得兩天沒跟我說話。
所以後來,我叫他「狗皇帝」。
我跟他沒有半點血緣關系,原書的祁心也跟他沒有血緣關系,不知道他到底在氣什麼。
當皇帝辛不辛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當皇後特別沒意思。
每天都要晨昏定省,簡直是泯滅人性。
我索性將鳳棲宮的大門關起來,說自己生了重病,誰都不許來探望。
皇帝老兒也不行。
可他偏偏不聽。
祁連每日下朝之後,就會到鳳棲宮裡久坐,也不說話,就那樣盯著我看。
我也很老實,知道他想江安懷,所以大大方方地讓他看。
這樣詭異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直到有一天,他又拍掉我手中的茶杯,冷聲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也沒給他好臉色,直接將茶壺摔在地上,罵道:「你自己不也不說話?憑什麼還要逼我說話?!」
我從來沒有這樣吼過他。
祁連愣了半晌,喉頭一陣翻湧,最後還是沒說出什麼所以然來。
從那之後,我就不喝茶了。
解毒劑被我隨手送給了身邊一個可愛的小宮女,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下去。
又過了幾日,祁連拿著一盒朱砂進了鳳棲宮,他難得卸下繁重的衣袍,一襲素衣。
「過來。」
我懶得理他,躺在美人榻上搖扇子,蔫啦吧唧的。
他忍了又忍,自己從梳妝臺上起身走過來,在我的眼角下點了一顆朱砂痣。
礙眼得很。
「智障。」
我微微抬眼,緩緩吐出兩個字。
他略一思索,似乎從組詞的方式上理解了我的意思,深吸了幾口氣,沒有發作。
從那之後,祁連便每日都到我的宮裡為我點朱砂痣,從未缺席。
我一如既往,隻當他是個神經病,躺在美人榻上不理他。
到最後,我的脾氣越來越差,卻連罵都懶得罵他了。
一連過了數月,祁連似乎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看著我一口一口地吃著菜餚,沉聲道:「你為何每日都睡到午時才起?」
「困。」我懶洋洋道,吃了兩口飯便躺回了榻上。
祁連沒有說話,跟身邊的人耳語了幾句,就離開了。
三日後,聽說他在後宮當場揮劍斬了一名妃子,血流成河。後宮的人嚇得退避三舍,連爭寵的心思都沒了。
身邊的小宮女跟我嚼舌根,說:「娘娘,此事您還不知道吧?聽說那寰妃從疆外尋了些慢性的毒藥,往宮裡受寵妃子的吃食中加了許多。陛下最懂毒理,隻查了三日,就查到了寰妃頭上,這才龍顏大怒,揮劍斬了寰妃。」
聽了這話,我止不住地發笑。
「他最懂毒理?放狗屁。」
最懂的明明是我。
當年在太傅府中,每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我都在院子的角落裡養毒制毒。祁連就坐在涼亭中看著我的背影,以免我在毒中做什麼手腳。
寰妃若是想毒害我,我永遠都會是第一個知道的那個人。
我隻是懶得說而已。
此事剛過不久,祁連就大張旗鼓地請了一眾太醫,說是皇後久病不起,要為我治病。
太醫們把脈之後,說我受寰妃之毒的影響,才日日困倦。他們埋頭商討,開了一副又一副的藥方,在祁連沉靜的目光中冷汗直流,最終敲定了方案。
然後,我就過上了天天喝苦藥的日子。
確實如祁連所說的那樣,我過得生不如死。
所以,我讓小宮女把藥湯全都倒掉。
小宮女眼裡閃爍著淚花,死死地抱住我的大腿不放:「娘娘,奴婢求您了,您不能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我很想告訴她,就算喝了也隻是白白增加我的痛苦,起不到什麼作用。
這毒,跟解藥沒關系。
然而,在她急切的目光中,我還是老老實實地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希望我活下去了。
8
祁連要殺了我身邊的小宮女。
我本以為時間會這樣一點又一點地流逝,直到我壽終正寢。
我以為我沒有留戀的東西,但是顯然還有,所以我要救她。
否則,我死不瞑目。
「放肆,誰敢動本宮身邊的人?!」
我將瓷器全部砸碎,拿起碎片見人就扎,最後把祁連逼了過來。
他帶著小宮女,見我滿手是血,一把扯過我的衣袖,幾乎是在嗚咽:
「你知不知道她想要害你?!你不能就這樣——」
「我不能就這樣輕易死了,是嗎?!她怎麼想害我,你說啊!」
小宮女連忙跪下,爬過來扯住祁連的衣角,號哭道:「娘娘,您仔細著手,不要再這樣了!請陛下明鑑,奴婢一年前便跟在娘娘身邊,發現娘娘日日往茶裡加東西。後來娘娘將那東西賞給了奴婢,說是解毒劑。
「可是從那之後,娘娘便不喝茶了。奴婢以為是因為不加解毒劑之後,娘娘才為毒所害,這才在娘娘的吃食裡加那解毒劑。
「不承想被陛下撞見,這才鬧了誤會。」
祁連松開我的袖子,眸子亮得可怕,臉色白了又白,極力壓抑著顫抖的雙唇。
「從那之後,你便不喝茶了。
「從那之後!」
祁連想伸手碰我,我用力地甩了他一巴掌,一如從前我打那些欺辱他的雜役一樣。
鮮紅的血沾染在他白皙的面容上,他怔了片刻,瞬間啞然。
「滾。」
這是我對祁連說的最後一句話。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