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宮女回到了我的身邊。我想要將她送出宮去嫁人,可她偏偏不肯。
「嫁人有什麼好的?純粹是折磨自己。」
我覺得這妮子活得很是通透,對她更加贊賞。
那天之後,祁連真的就滾出了我的視野,沒有再來煩我。
我沒事便在宮中種種花草,養養桂花樹,日子過得順心多了。
直到江安懷回到京城。
我日日宿在鳳棲宮,不問世事。可宮中的流言就像瘋長的雜草一般,怎麼除也除不掉。
我知道,江安懷消失這麼久,是去祭拜了自己的雙親,將族中的後人都安置了。
可她沒想到的是,我頂替她成了皇後。
祁連登基之後,為了立江安懷為後,早就闡明我與江安懷的關系。世人都說我不過跟從前一樣,是江安懷的替代品和頂罪羊。
就連登上後位,也是為了將來好讓江安懷接手,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
小宮女氣得破口大罵,我卻是一點都不在乎。
江安懷回來了,我確實該讓位了。
也該死了。
但我萬萬沒料到,我的身體長年與毒接觸,比常人更具有耐毒性,一年半載沒喝解毒劑,竟然還沒死。
後位本就是江安懷的。我不想去見祁連,於是讓小宮女寫了一封信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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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說,江安懷秀外慧中,德才兼備,是做皇後的不二之選。我自願退位,不管是進冷宮還是出宮,抑或是讓我趕緊去死,我都沒有任何怨言。
至於為什麼是趕緊去死,因為我討厭血,也怕疼。
希望祁連還有點良心,給我個痛快。
祁連是個神經病。
我不得不又感嘆一遍。
他許是以為我送了一封信給他,就是想要見他的意思。
所以當他立刻趕來鳳棲宮,卻被關在門外進不來時,又氣得甩袖而去。
隨後當天又差人送了一封信來,上面隻有四個字:
【永不廢後。】
那看來隻能我死了。
我釋懷地笑了。
祁連,我懂你的意思。
10
十月,江安懷被冊封為貴妃。
朝臣旁敲側擊,想知道為何不讓江安懷為後,或是將其冊封為皇貴妃。
祁連面色清冷,淡淡道:「皇貴妃位同副後。皇後尚且康健,能理六宮之事,江貴妃協助即可,無須封為皇貴妃。」
明眼人都知道,祁連在睜眼說瞎話,我活不了多久了。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盡管祁連想盡辦法廣納賢醫,甚至還派人去外疆尋找毒師,拼盡全力也想要撿回我這條命。
但就像我曾經拼命想讓他相信我那樣,所作所為皆是無用功。
他日日來鳳棲宮陪我,淺淺笑道:「阿姐,你會長命百歲。
「姐弟連心,你舍不得丟下我的。」
我翻了個白眼:「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祁連也不生氣,隻道:「那便不是姐弟連心,而是你我連心。」
我翻過身,懶得理他。
連心連心,隻怕是蓮子之心,苦不堪言。
這心,不連也罷。
不知道祁連從哪裡聽到的傳言,將秦姨娘和祁太傅接進了宮裡。
因為我曾經對身邊人說過,我想家了。
他本就不相信我的說辭,自然也不會知道我想的是哪個家。
冬日的某個夜晚,我將小宮女送出宮去,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白茫茫的一片。我端坐在桌邊,看蠟燭一點一點地燃燒殆盡。
祁連不讓我點白燭。他說,皇後是正妻,就當用正紅色的東西。
整個鳳棲宮一片血紅,燭光晃得刺眼。
我滴一滴紅蠟在指尖,沒有感到任何疼痛,下意識地捻開蠟油。
明豔的紅色,讓我想起從前手染鮮血的日子。
蠟燭燃盡之前,我看見江安懷站在遠處的屋頂上,便笑著對她點點頭。
她一襲素衣,神色復雜,轉身便離開了。
我知道,她以後會過得很好很好。
到最後,我也沒有去見在宮中歇著的秦姨娘和祁太傅。
隻是那天夜裡,我夢見了第一次見到祁連的時候。
柴房暗無天日,積水的腥味難以散去,黑紅色的盒子散亂地堆積在陰暗的角落裡。
他像一隻野狗一樣,直直地朝我撲了過來,用一把匕首刺進了我的胸口。
祁連的眼裡沒有恨意,而是茫然。
就像今夜的大雪那樣,白茫茫的一片。
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綻放在他蒼白的面容上。
他一點一點地將匕首拔出來,有些疑惑地抹去臉上的淚水。
我很久都沒有這樣高興過了,笑著拍拍他的腦袋。
早知道,上輩子就不熬夜看小說了。
眼前的場景歸於黑暗,而後重新明亮了起來。
對了,有一句話,是我見他第一面時,就一直想對他說的:
「再見。」
我們本就不該相見的。
番外:十年生死兩茫茫(小宮女視角)
1
娘娘將我送出宮之後,我又偷偷地折了回來。
她那樣蒼白,總讓人放心不下。可她卻堅持要我出宮,不要再回來。
我偏不聽。
此時折回去,娘娘應當還沒歇息,正好給她一個驚喜。
宮道上隻有值班的侍衛來來回回,一個長相兇狠的侍衛攔住我,沒好氣道:「你是哪個宮的小宮娥?大晚上不睡覺,在外面晃來晃去做什麼?」
我不服氣地拍開他的手:「我是皇後娘娘宮裡的!」
那侍衛嚇了一跳,立刻老實道:「哎呀,原來是皇後娘娘身邊的,需不需要小的送您回宮?」
「不用了,我認得路。」
話音剛落,宮道上一陣騷亂,另外一隊侍衛舉著火把,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失聲喊道:「娘娘薨了!」
我一陣頭暈,一把拎起那侍衛的衣領子,吼道:「哪位娘娘?」
他被我面目猙獰的樣子嚇得一顫:「皇後娘娘。」
我的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2
再次見到娘娘,是出殯的時候。
聽宮裡的人說,娘娘獨自倒在雪地裡,滿面笑容。
我看到前面有人一襲白衣,氣質出塵。那背影,一看便是皇後娘娘。
娘娘沒死!那群人淨會胡說,看我以後不撕爛他們的嘴。
我高興地往前一湊,娘娘轉過身來,我站在原地沒了聲響。
她不是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的眼角,有陛下專門畫上的朱砂痣,好看極了。
可是她沒有。
我顫抖著雙手,抓著那女子不放,一遍又一遍地問道:「你是誰?」
那英氣的女子淚眼蒙眬,隻答道:「我不是祁心。」
祁心,是皇後娘娘的名字。
她說她不是皇後娘娘,那她是誰?
還不等我開口,人群一陣騷亂。陛下不顧勸阻,要把娘娘的屍身抱出玉棺。
奇怪的是,他一直在喊娘娘「阿姐」,還一直在說,他從未知道娘娘真正的名字。
朝中確有流言,說娘娘其實是陛下的繼姐。隻是,他們無半分血緣關系。
更何況,陛下從未承認過這件事。都是坊間流傳的東西,說個樂子罷了。
眼前的白衣女子一怔,上前一把推開陛下,守著娘娘的玉棺不讓他再靠近。
「陛下,請節哀!」
我看著沒有人樣的陛下,冷哼一聲。
不過半日,我便決定留在宮中,侍奉白衣女子。
原來她就是江貴妃。
果然傳言不可信,她其實是個極好的姑娘。
皇後娘娘下葬後,江貴妃和陛下大吵一架,把娘娘的遺物交給了我。
是一個黑紅色的盒子。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發現裡面有一隻可怖的死蟲,嚇得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
娘娘曾經說過, 她不喜歡紅色。
那這盒子又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一早,我將蟲子埋在鳳棲宮的桂花樹下,用布包了盒子,藏在床底。
沒過多久,桂花樹就死了。
不止桂花樹, 鳳棲宮的花花草草死了一片又一片。花草死得越多, 陛下就越是瘋狂, 不斷讓人栽種新的植物。
可惜,該死的最後還是死光了。
他就這樣日日坐在鳳棲宮枯萎的花草之中, 獨自飲茶。
除了陛下, 沒有人敢踏進鳳棲宮一步。
他們說,那些花草都是被毒死的。
我迷迷糊糊地想, 哪裡是毒死的,都是陛下害死的。
3
轉眼便過去了一年。
今天是娘娘的忌日。就像去年那樣, 整個京城下了好大的一場雪。
喪葬上的事情,本該用白蠟燭祭奠。可陛下固執己見, 非要在鳳棲宮中點上紅燭。
他說,娘娘喜歡紅色。
白色不吉利,不該用白色。
人都沒了, 還管它吉利不吉利嗎?
我忍無可忍,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活膩了, 對著陛下尖聲道:「娘娘說過, 她最討厭紅色!」
陛下愣愣地看著我,似乎認出了我是誰。無數情緒在他的眸中湧動變化, 澎湃,洶湧,最後歸於平靜。
一片死寂。
他突然笑了,眼角幹燥得沒有一滴淚水。
從那之後, 鳳棲宮裡紅色的東西被撤得一幹二淨。
已然跟冷宮沒有什麼區別了。
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當天夜裡,陛下喝得爛醉如泥。他的聲音很輕很淡, 重復著幾句話:「我信你。
「我信你, 阿姐。
「我不敢承認自己傷害的是你, 阿姐。
「我不敢。」
貴妃娘娘將他從雪地裡拉起來,眼裡滿是不忍。
陛下一身酒氣,腳步虛浮。
他眯起眼睛打量娘娘半晌, 突然冷笑道:
「祁心,我就知道你還活著。」
我從未見過陛下的眼神這樣狠辣,就連娘娘都被他駭人的眼神驚到,不由得退後一步。
他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錯, 又低下頭喃喃道:
「阿姐, 我知道你不會拋下我的。」
娘娘踢開腳邊的酒壺,淡淡道:「是你活該。」
所以,當原書中的祁心再一次將祁連打了一頓並丟進柴房後,她選擇視而不見,還誇她是個好孩子。
「(「」娘娘莞爾一笑:「我不是。」
陛下點點頭, 又說:「你會制毒嗎?」
娘娘眉頭一皺, 緩緩搖頭。
陛下笑得開懷,得意道:「我會。」
第二日,陛下將朝政全權交給貴妃娘娘,宿在鳳棲宮中閉門不出。
他說, 他生了重病,誰都不許來探望。
除了祁心。
陛下想了想,又改口道:
「除了阿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