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煙穿越而來的第十年,已是大周朝有名的妙手神醫。
而我,也做了她十年的藥人。
她一手醫術,救治了無數疑難雜症。
爹娘兄長寵愛她,連我青梅竹馬的夫君也傾心於她。
原本待沈雲煙出嫁後,我可不再試藥。
為卻不承想太子殿下中了蠱毒,沈雲煙配不出藥,頭疼難耐。
所有人都心疼她,再次強迫我做藥人。
「你是姐姐,為妹妹分憂是應該的,況且雲煙都說了你脈象穩定,不會有礙。」
我對著自己早就虧空的身體苦笑,靜靜吞下蠱毒。
系統答應我,隻要我死了,就能在新的世界開始。
可生死存亡之際,我卻看見家人痛哭流涕,夫君慌張至極。
「婉婉,別丟下我!怎麼會這樣?」
他們緊緊抓著我的手,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抽開。
「放我走吧。」
1
顧若白又禁我足了,這破敗的小院子與金碧輝煌的世子府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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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飯的小丫鬟捏著鼻子一臉嫌棄。
「夫人還是趕緊將這飯菜收下吧,奴婢還要回去復命呢。」
我剛收下,小丫鬟就迫不及待地離開。
「真是晦氣,今日輪到這差事。」
嫌棄的聲音遠遠傳來。
飯菜是冷的,有些菜甚至又酸又臭。
我隻能盡力挑了些尚好的,拿溫水兌了,喂受傷的谷雨吃。
谷雨咿咿呀呀地用受傷的手比畫著。
我知道她想說,讓我自己想辦法出去,不要再管她的死活。
可是她不知道,我已經決定去死了。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我低頭,看見一雙月白金絲長靴。
是顧若白回來了,我青梅竹馬十六載的枕邊人。
抬頭,便對上那張俊逸的臉,和厭惡的眸子。
「沈雲婉,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太子的病日益嚴重,皇家給煙兒的壓力越來越大,今天她頭疾犯了好幾次!」
我沉默不語,顧若白見我還是不願搭理他。
細長有力的手指掐起我的下巴,生生將我拖出了房外。
下巴火辣辣地痛,和前天兄長打在臉上的耳光一樣痛。
心更痛。
顧若白的聲音冷冷的,明明已是春日四月天,我卻聽不出一點溫度。
「婉婉,煙兒等不得了,我不管你今日如何想,那蠱毒,你必須給我吞下去。」
「煙兒是你的親妹妹,你就忍心看著她遭受如此苦難?」
「太子治不好,聖上肯定不會放過煙兒。」
煙兒,煙兒,煙兒,真是可笑。
明明是我的夫君,心裡嘴裡,卻滿滿都是沈雲煙。
2
我冷笑一聲:「你明知那蠱毒需得人心甘情願吞服,沈雲煙時間那麼緊迫,為何不去尋別人,偏偏非要是我?」
「這世道隻要銀錢過得去,亡命之徒多得是。」
「她沈雲煙要什麼藥人沒有?我已當了十年藥人,是你們答應我沈雲煙出嫁之後,我便可不再試藥的!」
「沈雲婉!你這個蛇蠍心腸的狗東西!沈家真是錯養了你!」
一道暴怒的聲音傳來,是我的嫡兄沈景昱。
我譏笑了一聲:「沈雲煙在你們眼裡是神女下凡,妙手神醫,在我沈雲婉這裡,連坨狗屎都比她香。」
世家貴女很少說這麼粗俗的話。
聽見我的話,沈景昱竟是怔愣了一瞬。
而顧若白眼底則是聚起黑霧,抬起手就重重扇了我一個耳光。
再次將我打倒在地。
嘴角溢出血跡,腦袋嗡嗡作響。
「不識好歹的東西,來人!拖出去!今日我就親自盯著你吞下蠱毒。」
「明日,就讓煙兒開始試藥。」
我和谷雨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粗使嬤嬤們拖了出去。
谷雨的傷口沒好,暴力拖拽下又開始滲出絲絲血跡。
顧若白的眼神何其敏銳,他冷嗤了一聲。
「婉婉,任性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谷雨身上的傷,是在禁足時,幫著我逃跑被抓回來打的。
那時候我決心不再試藥,顧若白將我關到荒院中逼我就範。
身邊隻有谷雨願意跟著我。
「奴婢從小跟著大小姐一起長大,自打二小姐開始學習醫理之後,大小姐已經做了十年的藥人了,老爺夫人和少爺們看不到大小姐的辛苦。」
「奴婢卻是清清楚楚啊,此次奴婢跟著大小姐,哪怕是荒院,奴婢也定能將大小姐照顧好的。」
谷雨剛烈卻又聰慧,荒院長年無人居住,經久失修。
她發現了一個狗洞,我們原本計劃一起逃走。
卻在外面碰上守株待兔的顧若白。
那雙好看的眉皺著。
「婉婉,是你不乖。」
3
顧若白以挑唆之名帶走了谷雨,我以死相逼,才換回谷雨一條命。
隻是她再也不能說話了。
隻因為沈雲煙說:「過去數年我和姐姐姐妹情深,姐姐都是願意幫助我的,如今寧願死也不願意幫助煙兒了,若白哥哥,姐姐性子單純,莫非是身邊有人挑唆我們姐妹二人,才叫她與我如此生分?」
沈雲煙的一句,就讓谷雨的舌頭被當場拔去。
拖行之路崎嶇不平,顧若白和沈景昱盯著我的眼神冰冷無比。
仿佛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人。
真是可笑,一個是我嫡親的兄長,一個是我相知相守的夫君。
自從十年前沈雲煙穿越而來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我的兄長不再是我的兄長,我的夫君也不再是我的夫君。
世界開始圍著沈雲煙轉。
每一個我流淚流血,痛苦不已的時刻,都是沈雲煙的高光時刻。
她在我身上試過無數的藥,拯救了無數人。
唯獨沒有我。
爹、娘、哥哥、夫君,其實我好疼。
隻是你們隻願意相信沈雲煙的話:「姐姐天生痛覺不敏,身子也比一般人康健,自然能承受這猛藥。」
不,不,其實我是很怕疼的。
思緒回轉,谷雨的傷不能再拖了。
我想起那個名為「系統」的光圈,給過我的承諾。
我咬牙閉了閉眼:「放過谷雨,我願意替沈雲煙試藥。」
谷雨受傷,我在荒院窮途末路之際。
一個名為系統的光圈找上了我。
「沈雲婉,系統監測到沈雲煙自異世而來,所作所為已經影響天道運轉。」
「你是受影響最深之人。」
「現在有兩個選擇給你,你已有孕月餘,隻要平安生下這個孩子,系統會慢慢修復,你的夫君和家人會待你越來越好,你的身子也會慢慢恢復。」
「如若不願,也可選擇死亡,我會為你擇另一子世界,你可孤身一人在那裡開始新的生活。」
還沒等他問我,我就選擇了死亡。
這世道不公,我沈雲婉無力反抗,但也絕不會心存僥幸。
被情愛衝昏頭腦。
生下顧若白的孩子?重新得到家人的關懷?
這些隻會讓我惡心。
我隻求帶上谷雨,一起離開,去往新的世界。
系統答應了。
「帶上他人,你就需承受更嚴重的死亡代價,你可要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難道還有比被蠱毒發作時的痛苦生生折磨死更嚴重的死亡代價嗎?
4
到翠暉苑時,娘正在哄著沈雲煙吃飯,爹在旁邊安慰她。
「煙兒你放心,你姐姐隻是腦子一時想不開,你兄長已經去帶她來了,爹爹定會讓她心甘情願給你試藥的。」
娘端著碗,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柔情與關懷。
「是啊,煙兒你可是爹娘的心肝寶貝,快好好吃了這血燕,你為沈家做了這麼多,是沈雲婉那小賤蹄子不知道感恩,娘不會輕饒了她的!」
沈雲煙穿著精致的羅裙,粉黛珠釵,看見我來眼眶頓時紅了。
「爹娘可別這樣說婉婉姐姐,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做妹妹的不是,姐姐試藥已經萬分辛苦了,這蠱毒怎可再麻煩姐姐?左右煙兒不過一條小命,聖上要便拿去。」
說罷,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起身朝爹娘跪了下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
「女兒一定會向聖上求情,讓他饒過沈家,爹娘切勿顧念女兒。」
爹娘抱著沈雲煙哭作一團,沈景昱的臉上也滿是心疼。
看見我來,娘的眼神像冰錐一樣射過來。
「你這個不孝女,還不快來給你妹妹賠罪!」
我抬眸,對上爹娘那雙恨意的眸子。
在他們眼裡,我不是他們的女兒,而是連累他們掌上明珠的走狗。
是十惡不赦的罪人,我想起那個系統的話。
「沈雲煙是來做爽文女主的,所有人都會向著她。」
「不是不被愛,隻是人心,生來就是偏的。」
「接受死亡也好,新的世界裡,你和谷雨會有新的開始。」
顧若白將我拎到沈雲煙身旁:「婉婉隻是一時想不開,她現在已經同意試藥了。」
那雙驚才絕豔的眸子裡,裝的都是沈雲煙。
世人皆稱顧世子清風朗月,愛妻如命。
成婚三年不納妾,不去風月場所,還經常陪著夫人回娘家。
呵,隻不過是他心儀沈雲煙罷了。
剛開始在書房發現他與沈雲煙互通書信,落款繾綣又溫柔時。
我根本不能接受。
為什麼,為什麼連顧若白也會喜歡沈雲煙?
他曾說過要護我一生的啊。
那年桃花樹下,洞房花燭夜,是顧若白牽著我的手。
他說,婉婉,有我在,以後定不叫你受任何委屈。
5
「趕緊喝了,還在這耽誤什麼呢?」
思緒飄遠,沈景昱的聲音將我拉了回來。
「婉婉,這次情況緊急,我不會再縱容你裝模作樣。」
顧若白對著我說話,眼神卻盯在妹妹身上。
沈景昱嗤了一聲,嫌惡地說:
「每次試完藥都裝出那副痛苦的樣子,不就是想奪走我們對煙兒的寵愛嗎?」
「煙兒那麼辛苦,怎麼沒聽她叫過一聲累?況且太醫都說了你痛覺比常人低敏,每次試藥還要煙兒哄著你伺候著你,真是矯情。」
我低下了頭,嘴角勾起冷笑。
往日我常常因為這些話傷心傷神,如今決定離開之後。
放下執念反而萬般痛快。
沈雲煙身旁的藥女過來替我搭脈。
心甘情願吞下蠱毒之人,貫穿五髒六腑的全身脈絡必定是通暢無阻的。
搭脈良久,藥女皺起了眉頭。
沈雲煙忙問:「怎麼了?」
藥女砰的一聲跪倒在地。
「大小姐她、她......」
「她有孕月餘了。」
有孕之人,是無法替蠱毒試藥的,因為很容易出事,一胎兩命。
顧若白冰冷的臉竟然出現一絲裂縫。
「婉婉,你、你有孕了?」
娘的表情卻更加厭惡:「真是不知輕重!不是說好五年之內不讓婉婉有孕嗎?煙兒還需要......」
在爹駭人的眼神中,娘止住了話頭。
原來都是騙我的,全都是騙我的。
什麼沈雲煙出嫁之後,就不用我再試藥。
這麼多年,拿著親情道義甚至谷雨的命拿捏著我。
都是假的。
顧若白朝著爹娘拱了拱手:「婉婉既有身孕,不若先將這孩子落了,再試蠱毒之藥,以免傷及性命。」
爹沉默著。沈雲煙的眼眶紅著。
說出的話卻滴水不漏。
「還是等姐姐小產之後再試藥吧,聖上那邊煙兒頂得住的,不過是幾頓板子的事,姐姐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那邊......終究是煙兒無福罷了。」
一番話徹底打碎了爹對我最後的憐憫。
沈景昱更是怒極:「沈雲婉,你是不是算計好了有孕?故意讓煙兒難做?煙兒事事為你著想,你這做姐姐的卻恩將仇報!」
「煙兒不是說那蠱毒與沈雲婉的身體極為契合嗎?又無痛感,左右不會有什麼大礙。」
顧若白的表情松動。
也是,與一個不愛之人的孩子相比,沈雲煙的命重要得多。
「婉婉,要不......」
還未等他們說完,我就搶過藥碗一口喝了下去。
藥汁穿喉,宛如最鋒利的刀片劃過。
我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就往後倒去。
昏迷前的幾秒,我看見沈雲煙慌張的臉,聽見顧若白的驚呼。
「婉婉!婉婉!怎麼回事?煙兒你不是說沒事的嗎?」
門外的小廝急促地腳步奔來。
「老爺!夫人!東宮傳話,太子蠱毒乃是二小姐誤診,如今已大好了!」
「怎麼會?!」
6
再次睜眼時,顧若白站在床頭,緊緊盯著我。
看到我醒來,他長舒了一口氣。
我別過眼,不願意看他。
顧若白接過婢女手中的藥碗,坐在我的身旁。
沉默了半天,緩緩開口:「太子的病已經大好。」
顧若白嘆了口氣:「這次是煙兒誤診了。」
我根本不想搭理他。
一心隻在痛恨這蠱毒怎麼藥力這麼輕微。
為什麼沒把我帶走?
隻要把我帶走,我就可以帶走谷雨,就可以開始新世界的生活了!
門檻吱呀一聲,爹娘和沈景昱一起走了進來。
他們都穿著新衣裳,看起來興高採烈的樣子。
「剛剛聖上已經下旨,說是太子大好,下月初九就迎娶煙兒進東宮。」
「煙兒果真是我們沈家的福星。」
沈景昱眉飛色舞,贊揚著沈雲煙。
轉頭看見我面色蒼白躺在榻上,動作一頓,眼中更是不屑。
「沈雲婉!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那麼任性折騰煙兒?」
「你每次都把自己搞出這副鬼樣子是想給誰看?」
「沒人逼你喝下那蠱毒,你卻非要在東宮來人之時服下,要不是煙兒機靈,你可就害慘了她!」
爹娘也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你試藥已有十年之久,怎麼會如此不知輕重?煙兒此次進宮領賞,特地為你求了百年靈芝給你補身體,你不要再不知好歹了!」
身體上的痛隨著脈搏,一陣一陣地。
心上的痛卻是像要將我整個人撕裂開一樣。
往日貪戀著父母親情,夫君憐惜,我從未開口。
今日我卻很想問一問。
「是我不知好歹?明明是沈雲煙誤診,明明是你們答應我出嫁之後不用再試藥,怎麼一切都會成為我的過錯?」
我漲紅了臉,情緒激動,嘴角又沁出血絲。
沈景昱還想指責,卻被顧若白攔住了。
「婉婉情緒激動,讓她冷靜會兒吧,嶽父嶽母和兄長先移駕正廳,我陪會婉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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