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白輕輕拍著我的背，為我順著氣。
「此事是我們考慮不周，婉婉你不要再氣了。」
顧若白轉身拿來一疊雲片糕。
「這是如意坊的糕點，我記得我們婉婉不是最愛吃了嗎？」
顧若白那雙潋滟的桃花眼深深盯著我，眸中映出我的影子。
好似我們真的是一對恩愛夫妻。
不得不承認，年少時，我很想得到顧若白的愛。
每次試藥，真的很苦，又苦又痛。
我隻能借著雲片糕下咽。
成親那日，洞房花燭，我對著顧若白說。
「我一點都不愛吃雲片糕，我根本不喜歡吃甜的。」
隻是藥太苦了，我的心裡也太苦了。
原來顧若白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煙兒說你昏迷這幾日，蠱毒已經充分和你身體融合。」
「過不了多久，就能將毒素排出。」
「隻是這蠱毒終究是毒，不能不防，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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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若白從身後端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那滋味我再熟悉不過。
是每次圓房之後，必喝的涼藥。
隻是那時，顧若白總騙我說是坐胎藥。
他哄著我喝了一碗又一碗，我卻久久不孕。
顧若白總是抱著我哄：「沒事兒，婉婉，不急。」
原以為是夫君體貼，最後才發現我從來沒看透過枕邊人的真心。
顧若白的聲音溫柔，帶著誘哄的意味。
「喝了這藥吧，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我會請高僧替我們未出世的孩子超度的，婉婉，你不要太傷心，我們會有別的孩子的。」
說完他將藥往前遞了遞。
我冷笑一聲，清了清嗓子。
「倘若我說，我喝了這藥就會死呢？」
「蠱毒未清，你就要我喝劑量這麼大的落胎藥，顧若白，你安得什麼心？」
門外傳來聲音，沈雲煙哭著衝了進來，一下跪在了我的床頭。
「姐姐，千錯萬錯，你隻管怪在我頭上好了。是我想著，姐姐這孩子既然已經中了蠱毒，不如落下來得好，煙兒定會好好研究，解了這蠱毒，為百姓造福的！」
從小到大，沈雲煙慣會拿這一套來拿捏我。
我便也落了淚：「我已經做了妹妹十年的藥人，可是稚子無辜，難道妹妹也要將我的孩子用作藥人？」
沈雲煙臉色蒼白，眼眶微紅，身軀微微顫抖，好像非常怕我的樣子。
眼神卻像淬了劇毒。
「妹妹知道婉婉姐姐愛子心切，雖然煙兒知道姐姐身體異於常人，本來就感受不到疼痛，但是隻要還請姐姐為了百姓考慮啊！」
轉頭看向顧若白的時候，沈雲煙的眼神裡滿是大義凜然。
「若白哥哥，煙兒此生唯一的願望就是做一名好醫師，保佑全天下的百姓平安健康。」
她臉上已經滿是淚水，卻又透露著堅定。
「既然婉婉姐姐不願，那我就用自己試那蠱毒，若白哥哥不用擔心，煙兒肯定能挺住的。」
說完，沈雲煙又用帶著淚光的眼睛盈盈地看向我。
「若是煙兒有什麼不測......還請姐姐替我給爹娘盡孝。」
8
顧若白匆忙打斷了沈雲煙：「說什麼胡話！你定會好好的！」
他扶起地上的沈雲煙，又轉頭看向我。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婉婉，隻要你願意落胎試藥，我答應你，等你身子骨好全之後，就帶你去江南。」
顧若白頓了頓。
「並且，我還會再給你一個孩子的。」
顧若白一副深情的樣子，眼神裡卻帶著毋庸置疑的自信。
似乎是篤定了我會狂喜然後答應。
我一直很想去江南，又總是痴纏著他。
因此在他眼中，我根本不可能會拒絕他。
反而是他做出了巨大的犧牲，遠離了自己真正想要疼惜的人。
果然，沈雲煙身子一僵。
「若白哥哥，你不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的，你明明......」
顧若白將沈雲煙扶到軟榻上：「煙兒，你不必再說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才子佳人相互體諒，多麼諷刺的畫面啊。
要不是我實在沒有力氣起身而來，我都想為他們鼓掌了。
這不比話本子裡的精彩多了？
顧若白端起藥就向我走來：「婉婉，你懂事點，不要再給煙兒添麻煩了。」
我冷笑一聲，用盡最後力氣拔出了頭上的發簪。
這場鬧劇我看夠了。
顧若白下意識地擋在沈雲煙的前面，擰著眉瞪我。
「婉婉，你瘋了！」
「顧若白，我沈雲婉從此與你恩斷義絕，死生不復相見！」
我一簪扎向自己的心口，恍惚之間看見顧若白慌亂的神色。
和沈雲煙的得意。
「沈雲婉，你要幹什麼！」
當然是離開你們，我要開始新世界的生活了。
坊間傳言曾說，人在逝去之時，五感漸散，最後消散的是聽覺。
意識漸漸消散之際，我聽見了爹娘的腳步聲。
爹娘的聲音遠遠傳來：「這沈雲婉就是個禍害，她這條命都是我給的，還拿來威脅我們了？」
「早知今日，還不如不生下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沒關系，娘，今天這條命就還你。
緊緊攥著的簪子終於脫了手，解脫了。
9
再次醒來，眼前是一個全黑的屋子。
系統的光圈閃爍在中間。
「沈雲婉，顧若白用那顆百年靈芝留了你，但你死意堅定，你還剩下七日。」
「七日之後，便是真的煙消雲散。」
我笑著應諾，不過七日而已。
年少之時，爹娘逼著我給沈雲煙試藥，我不依。
就會被關到沈府的地牢中。
那裡不僅沒有光，還陰暗潮湿，我被那些老鼠蟲子嚇得直哭。
沈景昱還會裝神弄鬼地恐嚇我。
然後勸我試一試：「爹娘已經鐵了心了，婉婉，你就試一試吧，左右......」
左右我是不會疼的。
沈景昱的眼神飄散，我卻看出了逃避。
是啊，雖說他是嫡子，但是爹娘心中隻有沈雲煙一個。
我不試藥，那就是他了。
我這條命，本就是給他和沈雲煙做替死鬼的。
手心裡溫溫熱熱的觸感打亂了我的思緒。
我睜不開眼，任由意識浮浮沉沉。
「婉婉，是我錯了，別丟下我，快醒來......」
「是我錯怪你了。」
竟是顧若白的聲音。
房間裡還有其他窸窸窣窣的聲音，我聽到了一貫為我診脈的許太醫。
不同於往日的篤定和威嚴，他今日的聲音哆哆嗦嗦的。
「微臣也隻是奉命行事，是二小姐讓我這麼說的！她說隻要我堅稱大小姐痛覺不敏，就會助我提攜，否則我家人性命不保啊！」
太醫院裡許太醫原本並不起眼，被沈雲煙請過來給我診脈之後 。
名聲卻一炮而響，不僅治好了皇後娘娘多年的頭疾。
還替皇子公主們治好了致命的疫症。
前段時間更是和沈雲煙合作開了一間美人館。
提供各種藥粉給京城貴女美容養顏用。
沈雲煙因此得了長公主賞識。
誰人知道，那藥粉對藥材劑量要求苛刻。
稍有不對就會爛臉或是起全身的紅疹。
我因為試藥傷到臉後，那是顧若白第一次出口替我拒絕了沈雲煙後續的試藥。
所以我很不理解，顧若白為什麼會哭呢？
自始至終，他不過貪戀我這張和沈雲煙相似的臉。
得不到月亮，所以遠遠看著她也好。
10
許太醫交代之後，房間裡是久久地平靜。
然後有人直接衝過去揪起了許太醫的衣領。
「你這個庸醫！都怪你將我妹妹害得如此！」
是沈景昱。
他此刻焦急的聲音，倒真的像一位憂心妹妹的兄長。
許太醫顫抖的聲音響起：「微臣也沒有辦法啊！大小姐體內的蠱毒難去，且身體裡還有常年試藥累積下來的舊傷，底子早都被掏空了。」
那聲嘆氣，明明很輕。
卻好似冬日平靜湖面上的一聲炸雷，冰封的湖面層層碎裂。
沈景昱還在那裡大喊大叫，顧若白的淚水已經砸在了我的臉上。
他的額頭緊緊貼著我。
「錯了，都錯了，我怎麼會對婉婉，對婉婉你如此？」
「我都做了什麼啊！」
系統的聲音響起：「果然，隻要你死去，這個世界就會被慢慢修正。」
「沈雲煙身上的影響力會越來越小，人物會逐漸覺醒自己的意志。」
「顧若白已經醒過來了，接下來你爹娘和哥哥也會慢慢醒來，沈雲婉，你還要走嗎？」
顧若白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我的臉上。
是溫熱的。
我回應系統：「不了吧，我還是想走。」
「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他們的愛嗎？」
我苦笑一聲，躺平在黑乎乎的屋子裡：「早就不想要了 。」
憑什麼要用我的死亡和這麼多痛苦來換回一些不值得人的愛呢？
真正堅定的人，會被穿越女蠱惑嗎？
從小照顧我的嬤嬤和谷雨，甚至是院子裡那隻狸奴。
在沈雲煙奪走我的一切時，他們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隻想為自己活著，愛真正值得我去愛的人。
這才是我留給他們最大的懲罰。
我很感謝系統，給了我重新開始的機會。
但是即使沒有，我也做好了和沈雲煙一起下地獄的準備。
這麼多年，沈雲煙的藥人數不勝數。
院子裡的屍骨早都是一層疊一層。
沒人比我更清楚那些證據了。
沒有那碗落胎藥，我也不會生下顧若白的孩子。
我早已安排人協助谷雨逃了出去。
而我的死亡，就是一切收網的開始。
11
系統沉默了很久：「你倒是好籌劃。」
我笑了笑，手撫上自己的小腹：「還是要感謝您給的機會。」
死亡從來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我要他們生不如死，我要自己忘卻這些。
開始新的徵程。
第三日的時候，京中有名的神醫和宮中的太醫，都被顧若白請了個遍。
那些大夫為我診完脈之後，面對氣壓極低的顧若白。
也隻能誠惶誠恐地說句無能為力。
「夫人已無求生意願，怕是回天乏術。」
顧若白顫抖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婉婉，都是那群庸醫沒有用，你等著，等我找來更好的醫師給你治病！」
第四日，出逃的沈雲煙被沈景昱押了回來。
爹娘在房裡和沈景昱大吵了一架。
「都是那顧若白瘋了，你怎麼也跟著他胡來！」
「我們沈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和錢財，全靠的是煙兒的功勞！」
「區區一個沈雲婉，死了不就死了，沈景昱！莫要不知好歹！」
沈景昱將屋內的陶瓷砸碎了好幾個。
「爹！娘！煙兒明明說過, 婉婉的身體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可如今那許太醫全部都招了，那些話都是煙兒讓他說的！」
「婉婉如今躺在榻上生死不明，你們怎麼還要偏袒沈雲煙呢？」
我聽見沈雲煙發出一段極其悽厲的短叫，接著就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沈雲煙諷刺的聲音響起：「果然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自私自利的人都是一樣的惡心。我給你帶來利益的時候，兄長你何曾對我說過的話起過疑心？呵呵, 如今聖上要怪罪下來了, 你又在這扮演什麼大義滅親的人？話裡話外都在為你那好妹妹考慮了？」
「真是可笑。」
「沈景昱，從始至終, 你不過是趴在我們身上敲骨吸髓的寄生蟲罷了！」
12
大約是氣急敗壞, 一個耳光聲響起。
是啊, 怎麼不惡心呢。
就像沈雲煙說得那樣, 沈景昱, 考慮的從來都隻是自己。
裝模作樣的愛，摻雜了利益和水分，顯得可笑又愚蠢。
在沈雲煙也表示對我的病無能為力之後。
我的家人像是突然醒悟了過來。
娘每日在我的塌邊痛哭流涕，爹爹給我喂藥。
「婉婉，爹娘的小心肝兒, 別走，不要離開我們。」
「是爹娘錯了，是我們錯看了沈雲煙那丫頭！」
我知道，他們或許是誠心悔過的。
因為沈雲煙早就憑著醫術投到了大公主府，成為大公主的義女。
而顧若白已經瘋癲。
隻有保住我，才能保住他們的命，保住沈府以後的榮華富貴。
大限將至的最後一日。
本來隻有谷雨陪著我, 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藥味和溫和的呼吸，覺得無比的舒心。
顧若白卻帶著渾身的血腥氣跌跌撞撞倒在我身邊。
冰涼的手指不斷撫摸著我的臉頰。
「婉婉，我們之間，怎麼會這樣？」
我隻能盡力挑了些尚好的，拿溫水兌了，喂受傷的谷雨吃。
「咧我」「你爹娘已經被問斬了，沈景昱被判了車刑。」
「國師說，是他們的怨氣纏著你, 才讓你昏迷至此的。」
顧若白越說越顫抖, 聲音也越來越癲狂。
抱著我的手不斷再收緊。
「我把他們都殺了, 都殺了，哈哈哈哈。」
「沈雲煙原來是個妖物, 怎麼都殺不死，我把她送給攝政王當小妾了哈哈哈。」
攝政王的母妃是異族女子，擅長蠱毒之事，他們母子倆不知害死了多少送進王府的少女。
「婉婉, 快快醒過來, 我們去江南，去江南。」
在顧若白癲狂病態的渴求中, 我終於睜開了眼睛。
「婉婉！太好了你......」
谷雨的短劍從顧若白的背後貫穿, 我的簪子劃破了他的咽喉。
「婉婉......為什麼......」
谷雨把屍體拖走, 喂給狗洞外的野狗之後。
我終於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聽著系統的提示音，開始了長眠。
再次睜眼，是在一個明亮的房間裡。
我變成了嬰兒, 正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
遠處一個男子抱著一個小女孩向我們走來：「來看妹妹嘍。」
我抬眼，對上女孩那雙和谷雨一樣琉璃色的眸子。
咧嘴，笑出了聲。
本文完
